“对,向下看吧,科温。”杰拉德感觉到我的扭动,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睛说,“而我只需要放开手。”

“我听你的。”我轻声说道,心里盘算着如果他真要这么做,我如何才能拉上他垫背。

“我不是聪明人,”他说,“但我有个念头——一个可怕的念头。我只能想出这个法子来解决它。我的念头是,你离开安珀的日子长得吓人。我没法确认你那个失忆的故事是否完全属实。你回来了,主事了,但你并未真正统治此地。本尼迪克特仆人的死令我不安,现在凯恩的死同样令我不安。但艾里克刚死不久,本尼迪克特又断了条胳膊。局势艰难,我不能把这些事随便怪在你头上,但我觉得有这个可能——也许是你私下与来自黑路的敌人勾结。”

“我没有!”我说。

“这无关紧要,有些话我一定要说,”杰拉德继续说道,“你听着就好。凡事必有因果。如果在那漫长的失踪岁月里,你安排了这些事——也许就连除掉老爹和布兰德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那么我觉得,你是打算除掉家中一切妨碍你登上僭主之位的阻力。”

“要是这样,我会将自己送到艾里克手里吗,会被灼瞎被监禁吗?”

“听我说!”杰拉德重复道,“你很可能犯了些错误,导致这个结果。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你可能和自己所说的一样无辜,也可能和我说的一样罪孽深重。向下看,科温。就这样,看那黑路。如果这是你干的,那么死亡将是你这段路途的终点。我又一次向你展示了自己的力量,免得你忘记。我能杀了你,科温。只要我的双手碰到你,就连剑都不一定能护住你。而且我会下手的,以实现我的誓言。我的誓言就是,如果你有罪,只要被我知道,我会立即杀了你。顺便告诉你,科温,我的性命已经有了保障,因为它和你的命联在一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刻,所有人都和我们在一起,通过我的主牌,观察着,聆听着。你现在如果搞什么花样把我除掉,就会暴露你对整个家族的企图。也就是说,即使我死时未能全誓,我的誓言也终会得以实现。”

“我懂了,”我说,“那要是其他人杀了你呢?他们等于把我也除掉了。结果守护安珀的就只剩下朱利安、本尼迪克特、兰登和女孩们。真是对凶手越来越有利了——无论他是谁。这是谁的主意,说真的?”

“我的!我一个人的!”他高喊着。我能感到他双手紧握,两臂弯曲,肌肉紧绷。

“你只是想把水搅浑!你一向如此!”他沉声说道,“你回来前,事情并没有那么糟!妈的,科温!我觉得这都是你的错!”

接着,他把我抛向天空。

“但没罪,杰拉德!”时间只够我喊出这句话。

他抓住我——猛地一拉,几乎扭脱了我的肩膀——把我从悬崖揪了回来。他一转身,让我站在地上,马上走开,朝我们搏斗的那片砂石地走去。我跟上去,和他一起收拾好我们的东西。

当他扣好自己宽厚的腰带时,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马上移开了目光。

“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他说。

“好。”

我转身走向马匹,上马,继续沿着山路,向下骑行。

 

林中的泉水演奏着精巧的乐曲。此时,太阳升得更高,透过林木洒下缕缕光线。地面仍有些许薄露,我掩埋凯恩时挖开的草皮浸润在水汽之中。

我取过带来的铲子,掘开墓地。杰拉德一言不发地帮我把凯恩放在专门带来的帆布上。我们将他裹好,用稀疏的针脚把布缝好。

“科温!看!”

一声低语传来,与此同时,杰拉德用手抓住了我的臂弯。

我沿着他的目光看去,愣在当场。我们看着那离奇之物,谁都没有动。柔软闪耀的白色包裹着它,仿佛它身上盖着的不是皮毛,而是丝绒;它纤细的偶蹄是金色的,精致的螺纹独角从小巧的额头升起。它站在一块小岩石上,吃着上面长出的青苔。它抬起头,望向我们,那双明亮的眼睛如翡翠般鲜绿美丽。它同我们一样凝立不动,过了一会儿,它用前蹄轻快地做了个不安的动作,刨动空气,敲打岩石,反复三次。接着,这曼妙身形就像雪片一样模糊消隐,悄然无踪,也许没入了我们右侧的丛林内。

我站起身,走向那块岩石。杰拉德跟在我身后。在那里的青苔上,我看到了细小的蹄痕。

“这么说,我们确实没看错。”杰拉德说。

我点点头。

“我们确实看见了。你原来见过它吗?”

“没有。你呢?”

我摇了摇头。

“朱利安说他见过,”杰拉德说道,“从远处看到的。他说猎犬不肯去追它。”

“它真美。尾巴像丝绸一样光滑,还有那闪烁的蹄子…”

“对。老爹总把它当作吉兆。”

“我也希望如此。”

“这时候出现可真古怪…这么多年了…”

我又点点头。

“需不需要一个特别的仪式?它毕竟是我们的守护灵什么的…有没有我们应该做的事?”

“就算有,老爹也没跟我说过。”我说。

我拍了拍它出现的那块岩石。

“如果你预示着我们的好运,如果你是为我们带来些许天恩——感谢你,独角兽。”我说,“就算你没有此意,也感谢你为这黑暗的岁月带来了你的光明。”

我们走开,喝了些泉水,将尸袋放在第三匹马的背上,牵马步行,直到远离独角兽丛林。那里万籁俱寂,只有水声。

 

 

CHAPTER Ⅵ

 

 

人们总是揪住希望的奶头不放,于是搞出越来越多的仪式、会议。结果呢?这么说吧,从煎锅上逃出来,却没掉进煎锅下面的火里,这种几率是很小的。我们通常只能在煎锅和火这两者之间作出选择——这是我漫长的生活中得到的一点智慧。这天晚上的事便是证据。我走进房间,既惴惴不安又怀抱希望,因为我有了一个富于创造性的好点子。兰登朝我点点头,亲热地嘲骂了几句。

我们都在藏书室里。我倚坐在大桌上,兰登占据着右边的椅子。杰拉德站在房间另一端,欣赏着挂在墙上的一些武器,也可能是在看赖因的独角兽版画。和我们一样,他也没有理睬朱利安。我这位不招人待见的兄弟慵懒地躺在展示架旁的安乐椅中,双腿伸直,脚踝交搭,手臂抱在胸前,一直盯着脚上的鳞靴。菲奥娜正在壁炉旁和弗萝拉交谈,她大约五尺二寸高,绿色的眼眸注视着弗萝拉的蓝眼睛,炽焰灼烧般的红发衬着炉火。她身上总有些东西会让我产生这样的联想:一名画家刚刚完工,退后两步,将画具放到一旁,慢慢露出微笑。菲奥娜喉咙之下的那对锁骨仿佛是画家精心勾勒而成,它们总像大师巨匠的艺术品一般吸引着我的目光,尤其是当她抬起头,面带或嘲讽或傲慢的表情注视我们这些高个子的兄弟姐妹时。此刻,菲奥娜淡淡一笑,显然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有着近乎特异功能的感知力,这一点总让人惶惑不安。莉薇拉远远地坐在角落里,背对着我们,假装在看书,绿色短发垂在黑色衣领之上几英寸的地方。她的冷漠到底是有意为之的疏远,还是单纯的谨慎小心,我难以判断。可能两者皆有吧。她并不常常在安珀露面。

在我看来,我们只能算是个体的集合,而不是一支团队,一个家庭。但如果我想争取到一些支持,有些人会合作的。这一点也得到了兰登的认同。

我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意识传来,听到有人说“你好,科温”。是迪尔德丽正在联结我。我探出手,握住她的柔荑,举了起来。迪尔德丽向前迈出一步,就像某些社交舞的起手式,她来到我身边,面对着我。此刻,一扇棱窗框在她的头和肩膀周围,一幅华美挂毯装饰着她左侧的墙壁。和过去一样,刻意而为,故作姿态,但仍然很有效。她左手举着我的主牌,展开笑颜。当她出现时,其他人都向我们这里望来,迪尔德丽慢慢环顾房间,用微笑回击他们的目光,就像拿着机关枪的蒙娜丽莎。

“科温,”她说着轻轻吻了我一下,便抽出身去,“我恐怕来早了。”

“怎么会。”我说着转向兰登,他刚刚起身,提前几秒料到了我的意图。

“请允许我帮你拿杯喝的,姐姐。”他牵起迪尔德丽的手,冲餐柜扬了扬头。

“哦,当然,谢谢。”

兰登领她过去,为她倒了些酒。我猜他是想避免——至少是推迟迪尔德丽与弗萝拉惯常的冲突。我估计,过去的冲突大多还是老样子。所以尽管此刻我失去了迪尔德丽的陪伴,但至少维持了家庭的祥和指数。这一点现在对我至关重要。这种事,只要兰登想干,就能干得很好。

我用指尖敲打着桌缘,我按摩着酸痛的肩膀,我一次次跷起腿又放下,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抽支烟…

突然,他来了。就在房间的另一端,杰拉德向左转身,说了些什么,伸出手来。片刻之后,他握住本尼迪克特仅剩的左手。最后的成员也到场了。

好吧。本尼迪克特选择通过杰拉德的主牌前来,而不是我的。他通过这种方式表达了对我的看法。这是否也暗示着存在一个用来牵制我的同盟?他们料到这会让我产生重重疑虑。今早的“晨练”,是不是本尼迪克特向杰拉德提议的?有可能。

这时,朱利安站起来,穿过房间,与本尼迪克特握了握手,向他致意。这个举动吸引了莉薇拉的注意。她转过头,合起手里的书,放到一旁。接着她露出微笑,走上去朝本尼迪克特问好,冲朱利安点点头,又和杰拉德说了点什么。这场即兴演出开始升温,气氛逐渐活络。很好,很好。

四对三。还有两个在中间…

我等待着,注视着房间对面的四个人。所有人都已到场,我可以请他们安静下来,开始进入正题。然而…

这太诱人了。我知道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这份紧张。屋子里仿佛突然出现了两个磁极。我很想看看铁屑最终会落向哪里。

弗萝拉向这边扫了一眼。我猜她肯定整夜都在转着念头——当然,除非局势有了什么新的发展。不,我相信自己可以料到她的下一步动作。

我是对的。我约略听到她提起口渴和一杯红酒之类的话,见她半转过身,朝我这里走了一步,似乎在期待菲奥娜与她同行,但却没有得到回应。弗萝拉犹豫片刻,突然成了整个房间里的焦点。她察觉到这一点,很快做出决断,微笑着朝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