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对此一定有所防备,我大概没法制服他,但我也许能让他无法行动。不过,就算做到了这一点,恐怕也无济于事。他肯定早就向舰长们下达了进攻命令。

艾里克无疑已经做好了应对各种变故的准备,可如果没有别的办法,我总可以试试看。除了自己这条命,我没什么可损失的。

还有画着安珀的那张牌。我可以用它潜入安珀,刺杀艾里克。不过我能活着实现计划的几率大概只有百万分之一。

我愿意战斗而死,但没必要让所有人为我陪葬。我想,虽然我仍然有控制试炼之阵的力量,可我的血液或许已经被污染了。一个真正的安珀王子是不会有这种顾虑的。我猜大概是在影子地球度过的那几个世纪改变了我,使我变得软弱,变得和我的兄弟们不同。

我决定让舰队投降,然后把我自己送往安珀,最后一次向艾里克挑战,要他和我决斗。只有傻瓜才会接受这样的挑战。不过管他的,反正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我转身准备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军官们。就在这时,一股力量攫住了我,一时间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感受到了联系,过了很久才设法咬牙吐出一个字:“谁?”没有回答,一个扭曲的东西慢慢探入我的精神,我同它展开了搏斗。

过了一会儿,大概发现短时间内没法解决我,艾里克这才开了口,他的声音夹杂着风声,传进我的耳朵。

“你的情况如何,我的兄弟?”他询问道。

“很糟。”我说——也许只是在脑子里想。他吃吃地笑了,不过因为正费力同我搏斗,他的声音不太自然。

“太糟糕了。”他说,“如果你选择回来协助我,我肯定不会亏待你。当然,已经太晚了。现在,只有彻底毁灭你和布雷斯才能让我满足。”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尽全力对抗他。他稍微退缩了,但仍然成功地把我钉在原地。

如果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敢于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只需一瞬间,均衡就会打破,要么变成直接的身体接触,要么其中一人会在意志力的较量中占上风。现在我已经能清楚地看到他了,他正在宫殿中自己的房间里。无论哪一方,稍一松懈,便会为对手所制。

所以我们狠狠地瞪着对方,在内心深处奋力搏斗着。说起来,他这次抢先进攻倒是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我不用再考虑是否应该不顾一切潜入安珀找他单挑了。他左手拿着我那张牌,紧紧皱着眉头。我希望能找到打垮对方的突破口,但一个也没发现。有人在跟我说话,可我只能背靠船舷定在那儿,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从艾里克的袭击开始,我就丧失了时间感。过了两个小时?是这样吗?我说不准。

“我感到了你的忧虑。”艾里克说,“没错,我正和凯恩协调行动。你们会谈之后他就联系了我。我会稳住你,而你的舰队会在你周围被逐个击沉,沉到芮玛,在那里腐烂。你的人会被鱼吃得干干净净。”

“等等,”我说,“他们并没做错什么。布雷斯和我误导了他们,让他们以为我们是正义的一方。杀死他们对你毫无意义。刚才我正准备命令舰队投降呢。”

“那么,你不该拖延这么久。”他答道,“现在已经太晚了。我必须放开你才能联系凯恩,给他新的指令;可一旦放开你,我就会被你控制,或者受到直接攻击。我们的精神离得实在太近了。”

“如果我保证不这么干呢?”

“为了得到一个王国,任何人都会不守信用。”

“你不是能解读我的思想吗?你感觉不到吗?我真心实意地愿意信守誓言!”

“的确。你对这些被你们欺骗的人有一种奇怪的同情,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感情。但是,我的回答仍然是否定的。你自己也知道,就算你现在是真诚的——我承认你现在很可能的确如此——然而一旦出现机会,你绝对无法抵挡诱惑。这一点你自己也知道,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知道他是对的。在我们的血液里,安珀点燃的火焰实在太过炙热了。

“你的剑术进步了不少。”他评价道,“看得出流放对你还有些好处。现在,你已经比任何人都接近我的水平了。当然,本尼迪克特除外,不过他很可能已经死了。”

“少在那儿自吹自擂。”我说,“你知道我现在就能击败你。事实上…”

“别白费力气了。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我是不会跟你决斗的。”我转的什么念头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他自然洞悉了我的想法,这让他微笑起来,“我本来很希望你会站在我这边,”他说,“你对我的用处可比其他人大得多。我唾弃朱利安,凯恩是个懦夫,杰拉德很强,但十分愚蠢。”

我决定抓住最后的机会,再帮人说句好话。

“听着,”我说,“我骗了兰登,让他和我一起来。他其实不怎么愿意。如果你提出要他帮助你,他肯定也会站在你这边的。”

“那个混蛋!”他说,“我连夜壶都不放心交给他打理,没准哪天就会在里头发现一条食人鱼。谢谢,还是算了吧。要不是你的这番推荐,我本来还有可能饶恕他。你现在想让我给他来个热烈拥抱,管他叫兄弟,是吗?哦,不!你太急于为他辩护了,这揭示了他的真实立场,而且你肯定也明白他的真实立场是什么。我们还是忘了兰登吧,仁慈的法庭会照料他的。”

这时,我闻到了烟的味道,耳边还传来金属相撞的声音。这意味着凯恩已经朝我们进攻,开始尽他的职责了。

“很好。”艾里克察觉了我的想法。

“让他们停下!求求你!我的人不可能对抗那么多人,他们一丁点机会也没有!”

“就算你投降我也不会…”他把后半句话咽进肚子里,咬牙咒骂起来。于是,我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他本可以用手下人的性命要挟我,让我屈服,同时任由凯恩继续屠杀这些人。他本来希望这么做,却一时冲动,说漏了嘴。

他的恼怒让我笑了起来。

“无论如何,”他说,“一旦他们攻下旗舰,你就要落到我手里了。”

“在那之前,”我说,“试试这个!”说着,我用尽全力发起了攻击,深入他的精神,倾泄我所有的仇恨。我感到了他的痛苦,我的攻势更加猛烈。是他让我度过了多年的流放生活,我要让他为此付出代价。他把我扔在鼠疫流行的地方,为了报复,我不断冲击他心智的屏障;他一手造成了那场车祸,为此我要让他饱尝痛苦,以弥补我自己所受的伤害。

他的控制开始松动,而我的愤怒不断上升。我把这些愤怒一股脑地朝他掷去,他对我的控制渐渐减弱了。

最后,他喊了一声:“你这个魔鬼!”猛地伸手遮住了自己手里的扑克牌。

联系中断了,我站在原地抖个不停。

我做到了。我在一场意志力的对抗中战胜了他。我再也不惧怕我那个暴君兄弟了。我能够在任何一对一的较量中战胜他。我比他更强。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接着站直身子,准备好新一轮的精神攻击。不过,我知道不会再有新的进攻,至少艾里克不会了。我能感觉到,他惧怕我的愤怒。

我扫视四周,发现战斗已经打响。甲板上有血迹。一艘敌舰靠近了我们,凯恩的手下正跃过船舷爬到我们船上。在另一侧船舷,还有一艘敌舰也在强行登船。一支弩箭呼啸着从我脑袋旁边飞过。

我拔出剑来,加入混战。

不知道那天死在我剑下的究竟有多少人。我数到第十二个或第十三个,之后就记不清了。只知在那一次交锋中,我杀死的人数应该是这个数字的两倍还多。安珀的王子生来就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这种力量曾让我抬起一辆奔驰,在那天的战斗中,这种力量让我单手抓起一个敌人,把他扔进海里。

我们杀光了那两艘船上的所有人,然后打开它们的进水阀,让它们沉向芮玛。看到这场大屠杀,兰登肯定会很开心。在这场战斗中,我的一半船员送了命,我自己身上也出现了数不清的擦伤和小口子,不过没什么特别严重的。我们赶去援助一艘姐妹船,又干掉了凯恩的一船人。

姐妹船上的幸存者上了旗舰,我又有了一整船的船员。

“血!”我吼道,“给我鲜血和复仇,我的战士们,安珀将永远铭记你们!”

他们整齐得像一个人似的,同时举起武器,高呼道:“血!”

那一天确实血流成河——不,应该说血流成海。我们又摧毁了凯恩的两艘船,把另一艘己方战舰上的幸存者集合到旗舰上。朝第六艘敌舰驶去时,我爬上主桅杆,快速清点了一下双方的力量。

力量对比是三比一。我的船上只剩下四十五到五十五人左右。

我们干掉了第六艘,之后并没有急着去挑战第七、第八艘敌舰,因为它们已经朝我们开过来了。这两艘船也败在我们手上,但我在战斗中受了好几处伤,船上又只剩下了一半的船员。我的左肩和右腿上都有很深的伤口,右臀上那一刀更是疼得厉害。

就在我们把这两艘船沉入水里的时候,又有两艘向我们驶来。

我们调头逃走,途中与另一艘己方战舰会合在一起,这艘船也刚刚打赢了一场战斗。我的船已经严重进水,朝右舷倾斜得厉害,所以我把船员转移到了他们的船上,把它当成旗舰。

我们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另一艘敌舰已经靠拢过来。又一场接舷战打响了。

我的人疲惫不堪,我自己也有点不行了。幸运的是,对方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没等另一艘船赶来救援,我们已经杀光了敌方船员。这艘船的状况比我们的好,我们占领了它,把凯恩的船变成了我的旗舰。

我们摧毁了下一艘敌舰。我喘着粗气,发现自己只剩下一艘好船和四十名部下。

放眼望去,已经没人会来帮我们了。剩下的所有船只都在和凯恩的船交战,有些船的对手还不止一个。又一艘敌船朝我们开来,我们逃走了。

我们争取到了大约二十分钟时间。我试着把船开进影子里,但这儿离安珀太近,施行起来又慢又困难。离开安珀比接近困难得多,因为安珀是中央,是核心。如果再有十分钟,我也许能成功。

可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

追兵接近了,稍远处还有艘敌船朝我们驶来。在艾里克的颜色和白色的独角兽标志下边,我看到了黑色和绿色的旗帜。那是凯恩的船,他想亲自给我最后一击。

我们干掉了驶在前边的追兵,连它的进水阀都来不及打开,凯恩便赶到了。我站在被鲜血染红的甲板上,仅剩的一打手下围在我身边。凯恩走到自己的船头,高声叫我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