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把头一歪,透过挡风玻璃望着他。

“我喜欢屠宰畜生,”他说,“而且我一直很想念我的兄弟们。”

我感到后背有些发凉。

“刚才打猎的时候,我被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分了心。”他说,“在这种时候,我没料到里边竟然是你们二位。我猜你们不只是开车兜风而已,你们的目的地是安珀,没错吧?”

“没错。”我承认,“能否请教一下,为什么你会在这儿,而不是待在那儿呢?”

“艾里克派我来监视这条路。”他说话的时候,我暗暗把手放在腰间的手枪上。子弹恐怕没法穿透那层盔甲,不过可以考虑朝摩根斯坦开火。

“那么,我的兄弟们,”他微笑着说,“欢迎你们回来,祝你们一路顺风。过不了多久,咱们肯定还会在安珀见面的。再见。”说完,他转身走进了树林。

“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兰登道,“他要么是想去设个埋伏,要么就是想玩猫捉老鼠的把戏。”说着,他从腰带下取出一把手枪,放在大腿上。

我发动汽车,快速前进。

大约五分钟之后,我开始稍稍放下心来,就在这时,身后再次响起了号角声。我一脚踩下油门。虽然无论如何都会被他追上,但我希望尽力争取时间,把距离拉得越远越好。汽车倾斜着滑过一个个拐角,呼啸着冲上小山,穿越平原。有一次我差点儿撞上一头鹿,万幸的是,我在最后关头绕过了它,既没相撞也没降低速度。

号角声近了,兰登低声咒骂起来。

我有一种感觉:要开出森林还早呢。这个想法可真让我高兴不起来。

我们驶过一条长长的直道,差不多一分钟时间里,我们可以毫无顾虑地全速行驶。这一分钟里,朱利安的号角声离得远些了。可随后一段路又是弯弯曲曲的,我只好放慢速度。于是他再次逼近了我们。

过了六分钟左右,他出现在后视镜里,风驰电掣般一路向我们奔来。那群狗也跟在他左右,一边淌着口水,一边吠个不停。

兰登降下车窗。又过了一分钟,他探出头去,开始射击。

“该死的盔甲!”他说,“我肯定射中了两次,结果他屁事没有。”

“我真不想杀掉那头畜生。”我说,“不过没办法,试试摩根斯坦。”

“已经试过好几次了。”他扔下空枪,又掏出一把来,“要么是我的准头比我想像的还差劲,要么传言是真的:想杀摩根斯坦,你得用一颗银弹。”

这次他射杀了六只狗,但还有大概两打向我们紧追不舍。

我把自己的枪递给他一把,他又打死了五只狗。

“我要把最后一发子弹留给朱利安。”他说,“如果他靠得够近,就射穿他的头!”

对方离我们只有大约五十英尺了,且还在不断逼近之中。我一脚踩下刹车。有些狗没能及时停步,可朱利安突然消失了,一片阴影飘过我们的头顶。

摩根斯坦从车顶一跃而过。

人和马着地以后,转身面对我们。我猛地发动引擎,汽车向前冲去。

摩根斯坦优雅地跳开,躲过汽车。从后视镜上,我发现有两只狗已经把挡泥板撕了个粉碎。有几只狗横在路上,还有十五六只继续向我们追来。

“干得漂亮。”兰登说,“不过幸好它们没朝轮胎下口。这些畜生大概从没狩猎过汽车。”

我把剩下的那把手枪递给他:“再多杀几只狗。”

他仔细瞄准,一枪一个,又干掉了六只。

现在朱利安已经来到车旁,他的右手握着剑。

我按响喇叭,希望让摩根斯坦受惊,没成功。我朝它撞过去,可那匹马轻而易举地闪开了。兰登在座位上蜷低,右手拿枪,用左前臂作支撑,越过我瞄准对方。

“别开枪。”我说,“我准备下车对付他。”

“你疯了!”他说。我再次踩下刹车。

兰登还是放下了枪。

车一停,我猛地推开车门跳了出去——而且还光着脚!该死!

我屈身闪过一剑,抓住朱利安的胳膊把他拉下马来。他用覆盖着装甲的左手给了我的脑袋一拳,我痛得要命,眼前像点燃了无数焰火筒。

朱利安头晕眼花地躺在落马的地方。我周围全是狗,它们扑上来咬我,兰登则使劲儿踢它们。我一把抓起朱利安掉在地上的剑,用剑尖抵住他的喉咙。

“叫它们后退!”我吼道,“不然把你钉在地上!”

他尖叫着给狗下了命令,它们退开了。这时兰登抓住摩根斯坦的缰绳,跟马较上了劲儿。

“现在,我亲爱的兄弟,你想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吗?”我问。

冰冷的蓝色火焰在他眼中燃烧着,他面无表情地说:“想杀我就快动手。”

“什么时候杀你得看我高兴。”他完美无瑕的盔甲上沾满了泥,我颇为享受地看着这一幕,“在此期间,我想知道,你的命对你来说有多大价值。”

“当然是我的一切,还用说吗?”

我后退几步。

“起来,坐到后座上。”我命令道。

我拿走他的匕首,他上了车。兰登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用还剩一发子弹的手枪对准朱利安的头。

“为什么不杀了他?”

“他还有用,”我说,“他能告诉我们很多事情。再说前头路还长呢。”

我发动汽车。那群狗在周围转悠,摩根斯坦则跟在车后慢跑。

“恐怕我对你们不会有多大用处。”朱利安道,“无论你们怎么折磨我,我也只能说出我所知道的事,而我知道的并不多。”

“先从你知道的说起好了。”我说。

“现在看来艾里克的位置最有利,”他告诉我们,“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就在安珀。至少我是这么看的,所以我决定站在他这边。如果是你们中的一个处在这个位置,我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艾里克派人守住了最主要的通道。我在阿尔丁,杰拉德控制了南边的海路,凯恩则在北部水域。”

“本尼迪克特呢?”兰登问。

“不知道,我没听人说起过他的事。也许他和布雷斯在一起。也许他在影子里的什么地方,根本没听说这里的情况。他甚至可能已经死了。我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你在阿尔丁有多少手下?”兰登问。

“一千多,”他说,“有的大概正盯着你们呢。”

“要是他们想要你活命,最好看看就算了,别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兰登说。

“你说得没错。”他回答道,“我必须承认,科温很精明,他没有杀了我,而是带我一起走,这么一来,你们也许还有机会走出森林。”

“你想活命,当然会这么说。”兰登道。

“我当然想活下去。你们会放过我吗?”

“为什么?”

“作为刚才那些情报的报酬。”

兰登大笑起来。

“你给的实在太少了,我敢说还能从你身上榨出不少东西来。一有机会停车,咱们就来试试。走着瞧吧。你说呢,科温?”

“走着瞧。”我说,“菲奥娜在哪儿?”

“我想是南边什么地方。”朱利安答道。

“迪尔德丽呢?”

“不知道。”

“莉薇拉?”

“在芮玛。”

“好吧,”我说,“我猜你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我们了。”

“当然。”

我们继续向前,好一阵子没再开口。终于,树木变得稀疏起来。摩根斯坦早就不见了,不过朱利安的猎鹰还时不时地一闪而过。眼前是一个上坡,我们正朝两座紫色山峰的中间地带前进。油量只有四分之一多一点了。不到一个小时,道路两侧就全变成了高耸的岩石。

“设路障的好地方。”兰登道。

“看起来是这么回事。”我说,“你怎么说,朱利安?”

他叹了口气。

“没错。”他说,“前面不远就有一个。你们知道怎么通过。”

我们知道。我们来到一道路卡前,一个身穿棕绿色皮甲的守卫拔出剑走了过来。我弯弯手指,让他往后座看。“瞧见了?”

他看了,而且还认出了我们。

他赶紧跑过去打开路卡,还在汽车经过时朝我们敬礼。

我们又通过了两道路障。不知什么时候,猎鹰飞走了。现在的海拔已经有好几千英尺。前头是一个悬崖的坡面,我在上坡之前把车停了下来。我们的右手边是深不见底的峭壁。

“下车,”我说,“你需要散散步。”

朱利安脸色发白。

“我不会求你的。”他说,“我绝不会为了活命而趴在地上求你。”说着,他下了车。

“该死,”我说,“我已经好几个星期没享受过有人趴在脚下的滋味了!嗯…去那儿站到崖边。请再靠边点儿。”兰登的手枪一直指着他的头。“刚才,”我说,“你说不管谁处在艾里克的位置上,你都会为这个人效力。”

“没错。”

“往下看。”

他看了。这儿离崖底真的很远。

“好吧。”我说,“情况也许会突然发生变化,到时候别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还有,别忘了,换了别人,你很可能已经死了。记住在这种时候是谁放了你一马。来吧,兰登。咱们走。”

我们扔下他,继续前进。朱利安呼吸沉重,眉头紧锁在一起。

我们驶上崖顶。汽油快没了,我扳到空挡,熄了引擎,开始靠惯性下滑。

“我一直在想,”兰登说,“你还像过去那么精明。换了我,大概会为刚才的事杀了他。但我想你是对的。如果我们能占到上风,他很可能会转到我们这边来。当然,在这之前他还是会把刚才的事报告给艾里克的。”

“当然。”

“而且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有理由杀掉他。”

我微微一笑。

“政治、法律和交易里都不该掺杂个人感情。”

兰登点燃两根烟,把其中一根递给我。

透过烟雾,我看见了大海的一角。金色的太阳还高悬着,天空却呈现出夜晚才有的深蓝色。在这样的天空下,海面像丝绸一般光滑,颜色深厚而饱满,优雅的宝蓝色海水几乎接近紫色。看着它,我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我开口吟唱起来,用的是一门我从没意识到自己懂得的语言。那是《渡水者之歌》。兰登一直听到结束,才问道:“很多人都说这是你写的,是真的吗?”

“太久了,”我告诉他,“我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