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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昭奎讶然道:“这是怎么回事?早年忠烈王在世,忠烈王、忠宣王父子争权,忠宣王不愿意回国,倒也情有可原,而今忠烈王已经过世数年,忠宣王如何还不肯回国?”
杨载笑道:“这就要问高丽王自己了。”
倪昭奎久在江南,自是难以知悉高丽王室的诸多内幕,但他对这些也不怎么关心,只向贯云石问道:“贯学士刚才说陪姑姑到兴圣宫,这位姑姑,该不会就是当年随侍阔阔真公主的汪女官吧?”
贯云石道:“是啊,就是她。”
原来汪小佩在异国他乡生活了二十年,身患重病,也想叶落归根。阔阔真公主知悉她的心愿,便命她归国养病。汪小佩也是刚到大都,因为尚携带有伊儿汗国的国书、礼物,要进献给答己太后及仁宗皇帝,所以抱恙参加了兴圣宫的宫廷宴会。
本来汪小佩有伊儿汗国正使的身份,有资格出席大明殿诈马宴,但诈马宴之前尚有隆重朝会,参宴人员自清晨起便须在皇宫崇天门等待,之后更有一系列烦琐的礼仪,比参与兴圣宫宴会要辛苦得多,汪小佩遂以有病为由,推辞了诈马宴。而且随汪小佩来到中国的另外两名伊儿汗国使者,亦与她共同进退,未赴大明殿朝会,直接随汪小佩来到了兴圣宫。
倪昭奎既惊且奇,略一思忖,忙问道:“汪女官人还在兴圣宫中吗?可否让贫道见一见?贫道有事想要当面请教。”
杨载已大略猜到老友的心思,低声委婉劝道:“老倪,过去的事……”
贯云石答道:“姑姑人就在前面的琉璃暖亭中。我是陪她出来的,她说想静一静,我便先行离开,在这附近晃悠。”
杨载忙道:“哎呀,原本我们也想去暖亭饮酒,既然有人先到,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倪昭奎却甚为固执,道:“机会难得,贫道今日务必要见到汪女官人。”
贯云石沉吟片刻,问道:“倪真人可是为当年聚远楼之案?”
倪昭奎正色道:“贯学士可能还不知道,聚远楼那件事后,我就因‘失职’罪名被逮捕下狱,关了两年,才因大赦而放出。两年之中,受尽折磨。”
贯云石奇道:“竟有此事?”
杨载道:“杨暗普做的,这是他上任江浙行省左丞相后做的第一件事。我一直很奇怪,本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变成那样?实在不可理喻。”又叹息道:“老倪,苦了你了,我实在不该让你一个人承担的。”
倪昭奎摇头道:“是贫道派人通知你尽快逃走,不事了绝不要回来。杨暗普摆明了是要将杨琏真迦之死的账算到我等头上,又何必多一个人陷身牢狱吃苦。”又道:“既然贫道因失职入狱,所以弄清楚当年聚远楼的真相,是贫道的毕生之愿。原以为汪女官人在伊儿汗国,此心愿无法了结,不想她刚巧回到中原,且人在皇宫,可谓天意。”
贯云石忙道:“我姑姑重病缠身,时日无多,经不起刺激。倪真人实在想问的话,可以问我。”
倪昭奎顿住脚步,正色道:“若是贯学士早已知悉内情,并肯坦言相告,贫道也就不必再见汪女官人。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贯学士可知道我要问什么吗?”
贯云石点头道:“知道。这件事,我本来发誓不说,但适才得知杨暗普因其父杨琏真迦之死而加害过倪真人后,我心中有愧,不将实话告知,怕是一生难安。”
贯云石又顿了顿,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毒杀杨琏真迦的,正是我姑姑。”
第二章 男儿未济
元世祖忽必烈建立元朝时,最初建都于上都,上都位于大都正北一千里处,位置偏僻,交通不便,气候也相当恶劣,时人称“上京六月凉如水”,又有“上京六月冷于秋”之语,足见上都是多么寒冷。而当时的大都名燕京,曾为金朝中都,除了已有相当建制的城池外,且春夏、秋、冬四季分明,自然环境比上都要好许多,忽必烈最终决定迁都。新的都城名为大都,由汉人大臣刘秉忠负责整体规划。
游莫羡天池鹏,归莫问辽东鹤。
人生万事须自为,跬步江山即寥廓。
请君得酒勿少留,为我痛酌王家能远之高楼。
醉捧句吴匣中剑,斫断千秋万古愁。
沧溟朝旭射燕甸,桑枝正搭虚窗面。
昆仑池上碧桃花,舞尽东风千万片。
千万片,落谁家?愿倾海水溢流霞。寄谢尊前望乡客,底须惆怅惜天涯。
——范梈《王氏能远楼》
倪昭奎本欲询问之事,无非是汪小佩与刺客金石的关系,
不想贯云石先说出了当年僧官杨琏真迦是遭汪小佩毒杀一事。杨载、倪昭奎二人均大为意外,倪昭奎更是一时怔住,不知所措。
贯云石叹道:“这件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知道后也是相当震惊,跟二位的反应一模一样。”
杨载讶然道:“怎么会是这样?”
他当年曾协助黄公望、倪昭奎经办此案,知悉每一处细节,旋即会意过来,道:“啊,我明白了,她在那杯倒给杨琏真迦的奶酒中预先下了毒。”
贯云石道:“不错,正是如此。但因为葡萄酒有毒,大家没注意奶酒,所以都没有人发现真相。”
倪昭奎醒过神来,忙问道:“这件事是汪女官亲口告诉贯学士的吗?”
贯云石摇头道:“不是,姑姑从来没提过,是另外有人发现了。”
杨载愈发惊奇,道:“那人是谁?”
贯云石道:“他当时人也在场,你二人应该都见过他,就是名医危碧崖危老先生的孙子——危亦林。”
当年阔阔真公主西行之时,西北海都等诸王尚未平定,西赴伊儿汗国,必须得走海道。一行人将会在海上漂泊数月,而阔阔真公主生长在北方草原,极可能水土不服,因而女大夫危子美被指定随行。危子美是名医危碧崖之女,途中没少为阔阔真公主的身体状况操劳,即便多年之后,阔阔真公主仍对她心怀感激。此次汪小佩归国,所携之物中,便有阔阔真公主指名送给危子美的贵重礼物。
而再凑巧不过的是,危子美之侄危亦林已成为当世名医,通晓内、妇、儿、眼、骨、喉、口齿各科,尤其擅长骨科,大元太医院正筹划刊刻其著作《世医得效方》[1],所以危亦林人刚好身在大都。汪小佩听说后,便命人将危亦林请来,一是请他将阔阔真公主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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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危家累世行医,危亦林五世祖危云仙、祖父危碧崖均是当世名医,对医理有较深研究,至危亦林时,危氏医名达到巅峰。危亦林自幼聪颖好学,博览群书。二十岁开始行医,对祖传医术有着浓厚兴趣,将祖传医书及验方详细加以阅览、研究,并在行医过程中进行验证和修改,其医道日益精进。最为难得的是,危亦林继承和发展了危氏本家四代医学经验,积五世医方,结合自己的实践经验,分成大方脉杂医科、小方脉科、风科、产科兼妇人杂病科、眼科、口齿兼咽喉科、正骨兼金镞科、疮肿科、针灸科、祝由科,著成《世医得效方》一书,全书20卷50余万字。经江西官医提举司报送元朝太医院,太医院行文河南、江浙、江西、湖广、陕西五行省官医提举司(其他行省未设此职)重校,然后经太医院核定,最终刊刻发行,成为各行省通行使用的医疗手册。全书编次有法,科目无遗,论治精详,是上承唐宋,下启明清的一部重要方书,依当时医学13科分类,多选载前代医学文献及家传验方,在骨伤科证治方面载述尤详。书中翔实和突出地记述了关于麻醉药物的使用,用草乌散(用曼陀罗花配制)进行全身麻醉的记载,比日本人华冈青州早450年。对于骨折、脱白、跌打损伤、箭伤等整复治疗也有精辟的论述,特别是首创整复脊椎骨折悬吊复位法,比英国达维斯1927年提出的悬吊法早600多年,对今天的临床仍有重要的指导意义。《世医得效方》的骨伤科成就,代表了金元时期中国骨伤科的发展水平,居于当时世界医学的前列。该书被清朝收入《四库全书》子部,称其“载古方甚多,皆可以资考据”。数百年来,一直被医家推崇,在国外也有相当影响。美国国会图书馆藏有一部元刻本,朝鲜有重刊本。1964年,该书由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重新出版发行。1990年,人民卫生出版社又以元至三年初刻本为底本,汇集其他精善版本,重新出版。特别值得强调的是,危亦林所著在元朝便已经得到了官方认可及推广,这是非常难以达到的成就。当时太医院御医必须是蒙古人和色目人,对汉人,尤其是南人出身的汉人倍加防范,而危亦林刚好是南人身份,若不是其著作极其突出,根本无法通过太医院的审核。
物转交给其姑危子美;二来也是慕名请危亦林为自己治病。
汪小佩的病情极重,危亦林为此滞留在高梁河贯氏疏仙园中。外出多日的贯云石正好当晚归来,见有佳士不顾严寒,坐于廊下,大为好奇,遂独自过去打招呼。
那人正是危亦林,他一见到贯云石,便起身抱拳道:“贯学士。”
贯云石却不认识对方,问道:“阁下是……”
危亦林道:“我是危亦林。二十年前,我们在聚远楼见过一面。”
贯云石“啊”了一声,道:“你是那位危老先生的孙子?”
危亦林笑道:“正是。”
贯云石当即笑道:“故人?”
危亦林亦笑道:“故人。”
二人遂并排坐在廊下,一道仰天观赏寒月。虽然这才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但他们却感觉极为亲切,像是认识了许多年的老友。
贯云石忽道:“当年那桩事……”
危亦林也接口道:“当年那桩事……”
二人忽转向对方,异口同声道:“你可有疑问?”
二人均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贯云石先道:“疑问太多了。”
危亦林点头道:“我也有许多疑问。”
贯云石遂道:“我是此宅主人,危先生远来是客,请危先生先说。”
危亦林道:“嗯……嗯,这个……”
贯云石道:“危先生有所迟疑,是因为事情与我姑姑汪小佩有关吗?”
危亦林很是惊讶,问道:“贯学士如何会这样认为?”
贯云石道:“我自有证据。”
危亦林见对方坦率,便直言告道:“不错,我怀疑那件事情跟尊姑姑汪女官有关。杨琏真迦是中毒而死,葡萄酒中下了砒霜剧毒,这一节是不错的,但杨琏真迦的中毒症状却与砒霜中毒的症状不同。”
贯云石原本怀疑姑姑与行刺海漕万户朱清事件相关,却料不到危亦林谈及的却是僧官杨琏真迦中毒身亡一事,不由得大吃一惊。
危亦林见贯云石反应剧烈,也很奇怪,道:“贯学士不是说有证据证明事情跟汪女官有关吗?何以还会如此惊讶?”
贯云石道:“是,但我所说之事,与杨琏真迦无干,请危先生继续说。”
危亦林道:“我已经说了呀,杨琏真迦喝下的葡萄酒中,含有砒霜剧毒,但其死状,却与中砒霜剧毒不符,所以在那之前,杨琏真迦必定已经中了其他的毒。”
事发时,贯云石人并未在场,但他却不止一次听到父亲叙说当年的事,所以他对当日的情形一清二楚,当即醒悟,问道:“危先生是说我姑姑敬给杨琏真迦的那杯奶酒中有毒?”
危亦林却并未点头肯定,只谨慎地说道:“我是说,这个可能性很大。我当时人就在场,闻出葡萄酒中下了毒,但杨琏真迦却非死于砒霜中毒,我觉得很奇怪,还想去查验阔阔真公主案上的奶酒,却发现奶酒早已经被人打翻了。”
贯云石道:“那是侍卫长斡朵思不花所为,应该是为了保护阔阔真公主。”
危亦林道:“也有可能是那位侍卫长提前毁灭证据。如此,奶酒中是否有毒,便无从查证。”
贯云石很是不解,问道:“可我姑姑为什么要杀杨琏真迦呢?而且她以毒酒当众杀人,不是一样要牵累她自己吗?我是说,如果没有高丽人投毒这件意外之事的话。”
危亦林道:“这件事,我也反复思考过,料想奶酒中所下的是一种慢性毒药,等到日后杨琏真迦毒发身亡时,汪女官一行早已离开杭州,所以她可以全身而退。但杨琏真迦随即喝下了有毒的葡萄酒,两种毒药药性冲突,他当即倒地死亡,甚至不曾感受到砒霜剧毒的痛苦。”
贯云石道:“但不管怎样,最终令杨琏真迦毒发身亡的还是高丽人投了毒的葡萄酒,是不是?也许奶酒中没有毒呢?也许杨琏真迦反应异样,只是因为他异于常人呢?”
危亦林道:“是有这个可能。”
贯云石转头朝堂内看了一眼,问道:“危先生没有对我姑姑说过什么吧?”
危亦林正色答道:“贯学士,适才这番话,我只在当年对祖父说过,祖父叫我不可乱说,我便再也不曾开口。今晚我与你一见如故,这才将疑点告诉你,也算是了结我多年来的心愿。你放心,我心愿已了,无论后面发生什么事,我再也不会提及此事。”
贯云石踌躇良久,才道:“当年我年纪小,大人们以为我不懂事,所以谈话时也不会特意避开我。我曾听到阔阔真公主是应姑姑之请,才出面营救杨琏真迦。这件事,我一直很是不解——姑姑素来严峻,性子也有些急,可终究还是一个好人,怎么会救杨琏真迦那样的人?现下想来,极有可能是姑姑想利用杨琏真迦向阔阔真公主道谢之机,亲手杀了他。”
危亦林怔了一怔,忙问道:“汪女官跟杨琏真迦可是有过恩怨?”
贯云石道:“没有。也许有,只不过我不知道。不过我曾听家母提过,当年祖父倒霉一事,似乎也与姑姑大有干系。祖父死后,姑姑是因为内疚,这才离开大都,去了北方草原。”
当年阿里海牙被逼自杀,家产也被抄没,宰相桑哥出力不少,而杨琏真迦刚好是桑哥同党,这两件事,或许内中有什么联系。或许当年张楚楚摇身变为汪小佩,来投阿里海牙,只是想要借养父的势力除掉杨琏真迦,却不想阿里海牙被桑哥和杨琏真迦联手扳倒。
危亦林问了原委,揣测道:“既然汪女官是生父死后才来投奔你们贯家的,会不会是杨琏真迦害死了她的生父?”
贯云石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在我们家里,姑姑的生父是个禁忌,谁都不能提起。不过我曾听其他知情者说过,姑姑生父名叫张惟孝,正是他杀了姑姑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