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爱小说上一章:富春山居图:高楼聚远
- 爱爱小说下一章:万世极乐教主
回忆悠远绵长,却又是那般清晰,历历在目。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那个有荷香又有月色的美好夏夜,他本来是要向她表白的呀,想不到东海客栈外的一面,竟成了永别。
她还好吗?可有想念过他,还是已经彻底忘记了他?可有跟他一样成亲,膝下有了儿女?
忽见到海容笑语盈盈而来,道:“我回来了。”
他当即站起身来,道:“海容,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
一旁的杨载见老友神色异常,忙扯了扯他衣袖,叫道:“公望,这是清涟女官。”
黄公望“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慌忙道歉道:“抱歉,我认错人了。”
清涟道:“不碍事。这是黄先生要的名单,如若有不解之处,可随时问我。”示意宫人将一张大纸贴在琉璃墙面上。
黄公望定睛一看,那不是一份名单,而是一份详尽的示意图,按东、南、西、北方位绘出了兴圣殿的平面图,宾客名字被一一标记在相关座次上。
清涟又道:“凡是与杨暗普相识的,至少是我知道的,都用朱笔标出。与汪小佩相识的,用蓝笔标出。与李邦宁相识的,就没有必要标记了,他是皇宫中的老宦官,历事几朝,宾客没有不认识他的。当然,除了新赴大都的外国使节。但这些使节也不大可能跟李邦宁有什么联系。”
一见之下,黄公望大为惊叹,赞道:“这么短的时间,清涟女官竟做出了这样一份详细的示意图,实在厉害。”
清涟忙道:“不瞒黄先生说,座次图是现成的,宴会之前便做了一份类似的,我不过是重抄了一份,有些名字换了颜色而已。”
杨载指着座次图道:“这是西二排第五座吗?”
清涟道:“是,杨编修好生厉害,一下子便留意到了。不错,这里坐的是辽阳行省右丞相洪重喜的正妻,但我却告诉高丽王,说这里坐的是江浙行省长官的家眷。”
杨载忙道:“我不是有意多事,而是觉得高丽王今日有些不同寻常,就连他自己也说,他对今日宫中之事莫名感到有些不安。”
黄公望本不关心西二排第五座之事,闻言忙问道:“清涟女官有意不告诉高丽王实话,一定是有自己的理由了?”
清涟道:“黄先生久在江南,大概不了解北方诸事。辽阳洪氏与高丽王室结有世仇。一方是辽阳行省右丞相,世袭沈阳侯,是朝廷监视高丽的耳目;一方是高丽王,封沈王,兼任辽阳行省丞相,还是大元女婿。双方势均力敌,之前可是发生过不少明争暗斗的事。”
杨载道:“但是高丽忠烈王在世时,来大元朝见,不也时常住在洪氏洪君祥家中吗?”
清涟道:“有这回事。但除了洪君祥,其他洪氏都与高丽为敌。而且洪君祥已经去世数年,这唯一的一点旧情也早没有了。而今,洪君祥之子洪迈跟现任高丽王也不大和睦。”
黄公望踌躇道:“或许高丽王是因为在兴圣殿中发现了什么事,才赶来向清涟女官询问座次之事。”
清涟道:“我自是知道高丽王相询必有缘故,但为了大局着想,我只能用谎言骗过他。不过你二位既与高丽王是旧识,或许可以直接问他原因。”一边说着,一边期待地望着杨载。
杨载忙道:“乐意效劳。”
黄公望仔细看那份座次图,却见汪小佩的座次相当靠前,她与两名伊儿汗国使者一道,同坐在西一排第六座。其左右要么是其他汗国的使者,要么是秃鲁花,也就是质子家眷,尽是黑笔标注,也就表明这些人与杨暗普及汪小佩不相识。而杨暗普则坐在东三排第十五座,算是汪小佩的斜对面。
黄公望指着座次图道:“清涟女官当时人就在现场,尽管你没有留意,但在不经意间也可能看到了什么。你再好好想想看,这里,西一排第六座,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清涟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道:“好像没有。”
黄公望道:“不用特别集中注意力,闭上眼睛,随意想。”
清涟当真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宴饮的画面,一张张各带表情的脸一一浮现了出来。她蓦然睁开眼睛,叫道:“是了,西一排第六座一度空无一人。”
黄公望忙问道:“清涟女官是说汪小佩及两位使者都不在座位上吗?”
清涟道:“是。不过汪小佩进宫时便说了自己有重病在身,不能久坐,不然会气闷晕倒。我清楚地记得这句话,所以当座位空了的时候,也没在意。”
黄公望问道:“清涟女官可有留意到这三人离席的先后顺序?”
清涟又道:“好像是开席后不久,就没有人了,三个人应该是起离开的吧。后来只有汪小佩汪女官一人回来,但她坐了一会儿,贯学士便来了,姑侄二人又一道离开,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发财使者回来了。再后来,那鹰使者也回来了。嗯,那是兴圣宫出事之后的事了。”
杨载忙问道:“贯云石不是跟汪小佩一道来的吗?”
清涟道:“贯学士本来该在大明殿参加宴会的,兴圣殿这边并没有安排他的座次,不知他为何临时过来,估计也是挂念他姑姑的病情吧。”
黄公望与杨载交换了一下眼色,二人均是一般的心思:贯云石虽然不知道杨暗普早已知晓汪小佩是杀父仇人,但却知道二人将会在兴圣殿宴会上遇到,仍有所担心,是以赶了过来。
杨载又问道:“那么清涟女官可有留意到杨暗普是何时离开的?”
清涟摇头道:“这我可没有印象。汪小佩等坐在第一排,不管怎样,我的目光都会扫到,总有些印象。而杨暗普在两排之后,我不能一眼瞧到他。”又问道:“二位可还需要其他协助?”
黄公望沉吟道:“今日参宴宾客甚众,必定有人看到杨暗普等人离开,不过众人均已散去,答己太后又明令不准声张,不准公开调查,是以难以取证。”
杨载问道:“我们可不可以去兴圣殿看看?”
清涟道:“当然可以。”遂引黄公望、杨载二人往兴圣宫而来。
进来兴圣殿时,满殿食具菜肴已被收走,打扫得干干净净,但座次还是按原样摆着,尚未移动。杨载先来到西二排第五座,左看右看,并未发现线索,只闻见一股淡淡的异香。杨载又用力吸了两口气,只觉得沁人心脾,很是舒畅,忙招手叫过清涟,问道:“这是什么香?”
清涟奇道:“有香气吗,我怎么闻不到?”
杨载道:“清涟女官站到这里。”自己则退开两步。
清涟便移步到杨载原先的位置,深吸一口气,奇道:“好像是一股香气,这香气好生奇异,又有几分熟悉。”又闻了一下,忽然想了起来,道:“这是香水园 [1]香花的香气。”
————————
[1]香水园,遗址在今北京延庆上花园。明朝隆庆年间,为避年号隆庆之讳,改龙庆州为延庆州延庆一名沿用至今。
蒙古帝国时期,统治中心一直在哈拉和林。元世祖忽必烈即位后,随着征宋战争的进行,元朝统治中心南移,远在漠北的哈拉和林不再适合做都城,忽必烈开始寻找新的建都地点。他先升开平为上都,取代哈拉和林,接着又将位置更为理想的燕京定名为中都,实行两京制度,后又改中都为大都。元世祖至元十一年(1274年)正月,忽必烈在大都皇宫正殿大明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大都从此成为元朝的统治中心。
但两京制度仍然存在,皇帝每年夏季都会率领群臣往上都避暑。为方便起见,在两京之间修建有许多行在,又称行宫,专供天子停驻。在京畿地区,便有柳林行宫,即辽代的延芳淀,又有下马飞放泊,为金代南苑建春宫旧址。
香水园亦是众多行宫中的一处,位于缙山县,原是辽国太后萧燕燕的花园行宫,虽然距离大都不算远,却是隶属于上都路。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神峰列翠,碧水九曲,既有塞外的粗犷雄奇,又有江南的妩媚秀丽,故而有“夏都”之誉,亦是当今仁宗皇帝的出生之地。元仁宗即位后,即将缙山县升为龙庆州,意为庆贺真龙天子降临圣地,领怀来县,原属上都路改隶大都路。而且皇帝每年都会抽出时间,专程到香水园小住一段时间。
香水园有一株香花,只长在行宫之中,别处不曾见到。颜色金黄,花开如碗大,奇香扑鼻。花开时节,花香四溢,不独整个行宫,甚至整条河道都能闻到它的香气,传说这便是河流名为“香水”的来历。且香气持久,甚至超过了龙涎香[1]。此花一年只在春夏之交时开花一次,每次花开不过十朵,愈发珍贵。每每到花开将败
————————————
[1]龙涎香,在西方又称灰琥珀,一种固态蜡状可燃物质,多呈阴灰或黑色,是抹香鲸的分泌物,由于它未能消化鱿鱼、章鱼的喙骨,会在肠道内与分泌物结成固体后再吐出。刚吐出的龙涎香黑而软,气味难闻,不过经阳光、空气和海水长年洗涤后会变硬、褪色,并散发香气。世界上最早发现龙涎香的国家是古代中国。到了现代,龙涎香中的许多成分均能人工合成,但还是不能完全代替天然龙涎香,特别是天然龙涎香中的龙涎甾,该物质加入香水中后,会在皮肤上生成一层薄膜,能使香味经久不散。
时,宫人才会采摘下花朵,将花瓣阴干,制作成香囊,供皇太后、皇后及众嫔妃佩戴。
清涟既闻出香花之香,不免很是奇怪——因为香花香囊是皇宫的御用之物,且因为香花每年只开数朵,能制成的香囊有限,只有皇太后、皇后、受宠的嫔妃及公主才能得到,内宫都不够分,当然极少赏赐外臣。
杨载闻言,忙问道:“会不会高丽王也是因为从这座位上闻出了香花之气,才赶来向清涟女官追问这里坐的是谁?”
清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杨载问道:“香花香囊虽然金贵,但高丽王后,也就是宝塔实怜公主也得到过,对吧?”
清涟道:“当然了。宝塔实怜公主下嫁时,婚礼很隆重,而且是在皇宫中举行。听说她和高丽王……当时还是高丽王世子到隆福宫拜见当时的伯蓝也怯赤皇太后时,皇太后亲手为宝塔实怜公主佩上了一枚香花香囊。”
杨载道:“原来是这样。”
清涟见杨载若有所思,忙问道:“杨编修可是想到了什么?”
杨载笑道:“我有个想法,不过现下说出来,颇为不雅,等我私下向高丽王确认后,再告诉清涟女官不迟。”
清涟道:“也好。”又见黄公望在殿中转完了一圈,便上前问道:“黄先生可有发现?”
黄公望摇了摇头,又将从杨暗普身上搜到的黄金匕首交给清涟,告道:“皇宫的调查和取证暂时告一段落,我打算出宫去了。”
清涟问道:“黄先生是要赶去见伊儿汗国使者吗?”
黄公望点头道:“他二人是最直接的证人。”
清涟忙道:“两位使者住在大都驿馆。这样,我去禀报答己太后一声,然后跟二位一道去驿馆。”
杨载心道:“清涟若是同去,金海岩假扮伊儿汗国使者一事,便会立即露馅。”
于是忙阻止道:“这不好。答己太后说了不准张扬,不准公开调查。就算是今日到宫中参加宴会的宾客,目下也大多不知道皇宫中发生了命案。清涟女官毕竟一直跟在答己太后身边,是太后的心腹,认识你的官员应该不少。你跟我们出宫调查,如果被人认了出来,别人肯定会觉得事情不简单。”
清涟觉得也有道理,遂打消了随他们去驿馆的念头。又道:“那么我稍晚些再派人去寻二位。杨编修住在哪里?”
杨载笑道:“清涟女官有事,来能远楼找我就行。公望人住在那里,我当然也要暂时搬过去。”
黄公望失声道:“你不是……”
杨载忙道:“我夫人嫌大都寒冷,入冬前就带着儿子们回杭州去了。”
通常士人在外做官,多不携带家眷,是为传统。杨载因在大都待久了,多年不曾回返江南,为与家人团聚,于数年前将妻子与儿子接来了大都。不想家人均不习惯北方的气候,没少抱怨,终于在去年年底动身回了家乡。
杨载又笑道:“你现今住的不是大套房吗?再多两个人,都住得下。”
清涟很是不解,问道:“杨编修既跟黄先生是老友,何不将他接去自家住,不是更方便吗?”
杨载哈哈笑道:“因为那里是能远楼。清涟女官不会明白的。”
中国历朝历代均有鸿胪寺之设,以主外宾之事。元代虽然是前所未有的大一统国家,来大元的外国使者、商人远超前朝,却未设专门的外交机构,供使节居住的驿馆也相对简陋,因而一般使者多住在本国在元朝任职的官员家中,譬如高丽忠烈王入元朝见,便多住在高丽籍大臣洪君祥家中。
黄公望、杨载寻来驿馆,到门前打听伊儿汗国使者那鹰和发财,门吏笑道:“他二人几日前就离开了,说是要住进女官汪小佩的宅子,好方便照顾。”
黄、杨二人既已知金海岩假冒伊儿汗国使者一事,对此也不惊奇。杨载道:“没听贯云石说他姑姑接了伊儿汗国使者回家居住呀。”
黄公望沉吟道:“贯云石明显不知情,汪小佩当是瞒过了自己的侄子。或许她另外寻了一处宅邸,专门安置真正的伊儿汗国使者,如果有真的使者的话。”
杨载摇头道:“一定有真使者来了大都,只是被汪小佩事先藏了起来。”
假冒使者虽然也是大罪,但只要掩饰得好,仍然能瞒天过海。只是两国互通往来,使者均要携带国书往返,这次伊儿汗国使者连兴圣宫宴会都出席了,元廷势必也有国书降下,若是没有真使者带国书回伊儿汗国,将来势必露馅,这可是杀头重罪。汪小佩人在大都,而且同时得罪了两国,难道还能指望伊儿汗国来庇护她吗?不独她自己,就连贯氏也要受到牵累。
黄公望听了好友的分析,也觉得有理,道:“以现下情形来看,出席兴圣宫宴会的两名伊儿汗国使者,不独那鹰是金海岩假冒,另一名使者发财也极可能是旁人假冒。但现下汪小佩已死,寻到二人怕是有些难度。”
杨载道:“不管怎样,真使者还在,总会露面。”
汪小佩必定事先安顿好了真使者,只带着假使者入宫参宴。皇宫上下均不认识伊儿汗国使者,也无从确认他们的身份。日后等大元国书降下,汪小佩再将国书交给真使者带回伊儿汗国,如此,天衣无缝。但目下出了纰漏,汪小佩意外遇害,真使者久候其人不至,必定会自动现身。只是如此一来,汪小佩带假使者入宫一事便会暴露,怕是贯氏家族也难逃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