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爱小说上一章:富春山居图:高楼聚远
- 爱爱小说下一章:万世极乐教主
札合“咦”了一声,随即赞道:“黄先生的这位义妹英姿飒爽,大有我蒙古女子之风。”
黄公望正欲说明真相,杨载低声道:“不妨将计就计。”
黄公望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将计就计?”
杨载道:“你说呢?当年你在西湖酒肆饮酒,有年轻女子找你搭讪,后来结果如何?如今你住进能远楼,又有一名年轻女子紧紧住你,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黄公望很是惊异,又自嘲道:“我没才没貌没权势,也没地位,而且早已娶妻生子,算是老人了,实在没什么可图的。”
杨载笑道:“但你在御史台当差啊,就跟你当年在江浙行省做书吏一样,处在颇为关键的位置。”
黄公望见札合及手下已经上马驰去,也不及多言,向杨载招了一下手,各自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元朝皇宫宫禁远不如前朝森严,如唐朝官员受召入宫,须将鱼符勘合,同时出示给宫禁卫士看,方可进宫。而枢密副使札合一行来到西华门时,札合仅拍了拍腰间的官印,卫士便让了开去,并且任凭札合的随从跟入。
兴圣宫在皇城之西北,万寿山之正西。因该处最早是教育皇太子的场所,元世祖忽必烈取名兴圣,是期待太子成为圣贤。
正殿为兴圣殿,共七间,东西一百尺,南北九十七尺。后有寝殿,以柱廊与正殿相连。柱廊六间,南北九十四尺。寝殿五间,两端复有小殿,各三间。
正殿四面悬朱帘琐窗,花斑石铺地,上以花地毯覆盖,中设屏榻,张白盖帘帷,皆为锦绣。
跟大明殿一样,兴圣殿也是宴饮场所,中设御榻,诸王、百僚等坐床重列左右。
另一主要建筑是延华阁,与兴圣殿不同,延华阁位于兴圣宫后苑山字门内,四面均临花苑。阁有五间,七十九尺见方,规制高爽。十字脊顶,以白琉璃瓦覆盖,青琉璃瓦装饰,檐脊还立有金制
————————
[1]唐代制度,五品以上官员都有随身鱼符,形状像鱼,上面刻有所有者的姓名、任职衙门及官居品级等,是五品以上官员出入宫禁的凭证,三品以上用金,四品用银,五品用铜。鱼符分左右两枚,上凿小孔,以便系佩,右符随官员本人,左符进大内,皇帝如有征召,颁下左符,与右符勘合后,即证明没有诈伪,官员才可应命。武则天即位后,将鱼符改为龟符,即为“金龟婿”的来历。
宝瓶。阁外有丹陛,阁内设御榻。旁有畏兀儿殿、圆亭、芳碧亭、徽清亭、鹿顶房、鹿顶井等。
彼时兴圣殿宴会已经结束,仁宗皇帝已返回大内,答已太后则暂时去隆福宫居住,一众宾客也已散去。虽则这些身份显赫的宾客亦有杀人嫌疑,但答己太后认为宴会未能尽兴已是遗憾,自己身为主人,不能令众宾客满意而归,已是大大的失礼,再将所有人扣押盘查的话,只会愈发令人扫兴。
更重要的是,皇宫之内发生恶性杀人事件,一旦传扬出去,将有损大元皇室的威严。答己太后之所以令御史台书吏黄公望来调查皇宫命案,也是觉得黄公望籍籍无名,且地位卑微,他出面调查的话,不会惊动众人,亦不会引发满城风雨。
杨载环视空荡荡的兴圣正殿,叹道:“人去殿空,这还怎么查?”
札合也不回答,只道:“这里就全权交给黄先生了,本使也会率人从旁协助。”
黄公望道:“先去看李邦宁的尸首吧。”
札合道:“他的尸首在兴圣宫后苑延华阁边。”又叹道:“那口鹿顶井的井水格外甘甜清冽,为答己太后所爱,是以指定它为饮水井,这下可全毁了。”
一行人遂往兴圣宫后苑而来。
一路上郑榕连声惊呼,不断叫着“这里好大”“这里好美”,又问道:“我能四处走走看看吗?”
札合干脆地答道:“不能。”
郑榕又问道:“我想问枢密副使一句,皇帝的大印,就是那个名叫传国玉玺的大印,放在哪里?”
杨载闻言,立即朝黄公望使了个眼色。
札合只以为郑榕是黄公望的义妹,头一次入宫,事事新奇,遂如实答道:“玉玺是天子之物,皇帝住在皇宫大内,传国玉玺当然是在大明殿了。”
杨载有意问道:“榕娘关心传国玉玺做什么?”
郑榕道:“好奇啊。杨编修不好奇吗?”
杨载微微一笑,也不作答。
延华阁的鹿顶井即是大宦官李邦宁的葬身之所。该井因井上建有鹿顶亭而得名。鹿顶则是一种独特的建筑形式,其顶三椽,平若筒,在元朝宫廷中很常见。
李邦宁的尸首仍停放在井旁,有卫士守在一旁。札合告道:“尸首打捞上来后,便再未动过。”又朝延华阁指了指,道:“从这里到延华阁庭院,一路都有血迹。因而本使推算,李邦宁当是在延华阁遇害。”
黄公望问道:“一路可有拖曳痕迹?”
札合道:“没有。”
黄公望沉吟道:“那么当有两个人,才能将李邦宁抬来这里,丢进井中。”
札合摇头道:“未必,李邦宁身材不短,但瘦瘦弱弱,也不算太重,一个人便足以将他扛来这里。”
黄公望道:“李邦宁身体颀长,若是凶手独自移尸,背负或是肩扛是最有效的。而李邦宁胸口中刀,凶手背了他,衣衫必定染上大量血迹,极引人注意,这只是其一;其二,凶手背负尸首至此,一路便不会再留下血迹,肩扛也大致差不多。”
杨载接口道:“不错,血迹应当都落到凶手背上了。”
札合呆了一呆,道:“黄先生果然厉害。张平章慧眼识人,没有推荐错人。”
黄公望对皇宫并不熟悉,问道:“延华阁是做什么用的?”
札合道:“原先是便宴的地方,不及大明殿和兴圣殿那般正式。但答己太后因为同时有兴圣宫和隆福宫两处住所,一般是正宴在兴圣殿,便宴则在隆福殿举行。刚好兴圣宫西面的天库库藏不够了,答己太后便将延华阁改作了收藏贵重物品的地方。”
郑榕忽然插口道:“这么说,凶手应该是来延华阁偷东西,被这位老宦官撞上,是以凶手杀了他灭口。”
札合赞许地看了郑榕一眼,道:“答己太后也是这般想,所以才下令放走了全部宾客,因为……”
郑榕抢着说道:“因为宾客都是公主、贵妇及身份显赫之人,断不可能做出这种小偷小摸的事。”
札合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道:“是,答己太后是这个意思。”黄公望问道:“如果凶手是打算来延华阁偷窃,那么李邦宁又为什么来这里呢?”
札合道:“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李邦宁名义上是宦官,其实他早已不在皇宫中当差。虽然他也时不时地进宫参拜太后,但今日他该在大明殿参宴才对,就算是跟随皇帝来了兴圣宫,也该在前面大殿中。他出现在后苑延华阁,实在有些古怪。尤其今日两宫同时举办盛宴,宫中人手多集中在大明殿及兴圣殿两处,到延华阁附近的,应该只有来汲取井水的庖人才对。”
杨载忙道:“有一件事,可能会有些唐突,但我也要说出来。今日我半途离宴,离开大明殿后,在内藏库附近遇到了李邦宁。他神色匆匆,有些古怪,可见他先后出现在内藏库及权当天库使用的延华阁,应当不是巧合。”
郑榕问道:“杨编修是暗示这老宦官也想偷东西吗?”
杨载道:“以李邦宁的身份,似乎不大可能做出这种事。”
黄公望道:“那么延华阁可有失窃之物?”
札合道:“没有。延华阁锁匙重重,钥匙一向由答己太后亲自保管,就算想行偷窃之事,也难以得手。本使亲自检查过了,每一道门锁都完好无损。”
郑榕好奇问道:“不是说皇宫戒备森严吗,怎么还能有小偷混进宫来?”
札合道:“戒备森严是没错,不过主要在外围以及太后、皇帝寝宫。”
郑榕又问道:“也就是说,进来皇宫难如登天,但一旦进来了,便可从容行事,是这样吗?”
札合道:“也不是,皇宫也有卫士交叉巡逻。但兴圣宫是答已太后的住处,按照规定,我等只能在外围警戒,不奉召,不能进来。太后虽然也有自己的卫士,负责兴圣宫内部警戒,但延华阁位于后苑,又是库藏之所,警卫就相对少些。尤其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名卫士没有,一点都不奇怪。”
忽有卫士引着一名中年男子过来,那男子却是高丽王王璋。札合大为惊讶,忙迎上去道:“大王来这里做什么?”
王璋道:“唔,本王今日不曾到皇宫参宴,听说兴圣宫出事后,生怕惊扰了答己太后,刚去了隆福宫拜见,好在太后安然无恙。本王告辞出来,听说你们来了这里,本王便过来看看。”
杨载忙将王璋扯到一旁,问道:“实话说,大王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王璋微一踌躇,即说了实话,道:“死了三个人,除了这个李邦宁外,另外两个,汪小佩和杨暗普,都跟当日聚远楼事件有关。”又朝黄公望撇了撇嘴,道:“而两次主持案件调查的,又都是他。”
杨载问道:“那怎么了?”
王璋直言告道:“本王心里很是不安。”
杨载奇道:“为什么不安?大王的宿敌数年前便已被彻底剪除,不早该高枕无忧了吗?还是大王觉得这几个人的死跟大王你自己有特殊关联?”
王璋吓了一跳,忙道:“这些人跟本王一点关系也没有!”杨载道:“那大王为何会如此不安?”王璋凝视杨载半晌,又转头看了看正忙着勘验尸首的黄公望,举手道:“告辞。”遂拂袖而去。离开前,甚至不曾向诸人招呼一声。
郑榕好奇问道:“高丽王来了,怎么这么快就又走了?”
杨载答道:“他闻不惯这里的死尸味。”又故意装出惊奇的样子,
道:“咦,你一个小女子,胆子倒挺大。”
郑榕不以为然道:“我老家在海边,不时能看到被海水冲上岸的死尸。这不算什么,听说厓山海战[1]那会儿,海面上浮尸十几万。这不是夸大之词,是我祖父亲眼所见。他老人家对此的形容是‘人间地狱’,回家后他还大病了一场。”
杨载忽而有所感慨,道:“文天祥文丞相有诗道:‘揭来南海上,人死乱如麻。腥浪拍心碎,飙风吹鬓华。’满海浮尸,当真是人间地狱。”
郑榕忽然道:“咦,杨编修该不会就是写《题文丞相书梅堂》的那个杨载吧?”
杨载这次是真的惊奇了,问道:“榕娘去过吉州庐陵[2]吗?”郑榕道:“是啊。”咳嗽了一声,吟诵道:“大厦就倾覆,难以一木支。惟公抱忠义,挺然出天姿。死既得所处,自顾乃不疑。恻怆大江南,名与日月垂。我行见遗墨,再拜堕涕洟。名堂有深意,亦唯岁寒枝。可知平昔心,慷慨非一时。峨峨著栋宇,昭昭示民知。勿使风雨败,永慰千古思。”
——————————
[1]南宋祥兴二年(1279年)正月,元将张弘范得知宋军主力在厓山,于是大举进攻此地。宋军主帅为张世杰,为张弘范堂兄。决战前,张弘范自己不愿意出面劝降堂兄,便让被俘的宋朝丞相文天祥写信给张世杰。文天祥书不从。张弘范又另外派人招降,为张世杰所拒,大战不可避免。这场著名的厓山海战历时二十多天,双方共投入兵力五十余万,动用战船二千余艘,最终以宋军全军覆没而告终。宋军败局已定时,宋臣陆秀夫见大势已去,先逼迫自己的妻子儿子跳海自杀,然后对宋帝赵昺说:“国事至此,陛下当为国死。德祐皇帝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随即抱着九岁的宋帝赵昺投海而死。赵昺身边的很多大臣宫人也都投海自尽。厓山海战结束数天之后,漂浮在崖山附近海面上的尸体多达十几万,惨不忍睹。这些人大都是自杀殉国,这种宁死不降的勇气被时人和后世推崇。
[2]庐陵,今江西吉安,为宋朝名臣文天祥故乡。咸淳六年(1270年),文天祥因得罪权臣贾似道被罢官,回到家乡,在庐陵西的文山修建宅舍,打算长期隐居,梅堂即建于此时。梅堂牌匾为文天祥亲手所书。
这正是杨载游览庐陵梅堂后所题诗作。杨载道:“原来榕娘真去过文山梅堂。”
郑榕忽压低声音道:“杨编修是大元的官儿,却作诗悼念前朝宰相,充满景仰缅怀之情,会不会有点那个……”
杨载正要回答,忽听到枢密副使札合惊叫了一声,便顾不上理会郑榕,赶了过去。见黄公望正设法扒开了李邦宁身上已结成冰块的外衣,从其怀中掏出来一串铜匙,有长有短,形状各异。
札合道:“最大的这把钥匙,是开内藏库的,本使见过很多次。剩下的这几把嘛……”
黄公望道:“说不定是开延华阁的。”
刚好有一名二十余岁的蒙古女子过来。札合忙介绍道:“这位是清涟,是答己太后身边的女官。”
那清涟娴雅有礼,道:“小女子名清涟,非青莲居士之青莲,而是‘濯清涟而不妖’的清涟,请各位多多指教。”
杨载虽在翰林日久,也时不时混进皇城游太液池,但却不认识清涟,笑道:“是清涟,而不是青莲,就是说娘子不是青色莲花,而是白莲啰。”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妥——
有宗教名白莲教,原是佛教净土宗的一派。入元后,由于蒙古执政者在宗教上实行开明政策,白莲教亦是大盛。在传播过程中,其教义发生了变化,教内也分成不同宗派,许多教徒明显有反元倾向,发生过多次武装反元事件。元武宗海山即位后,即下诏明令禁止白莲教,白莲教由此遭到沉重打击。
禁令下后,庐山东林寺僧普度慨然以复教为己任,率弟子十人,芒屦草服,来到大都。皇帝海山既然下诏禁止白莲教,断不可能收回成命,普度便将功夫下在了“通达儒术,妙悟释典”的皇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身上。当然,以普度的身份,不可能接近皇太子,高丽王王璋在其中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
当年王璋与亲父忠烈王争权白热化之时,经济上一度困窘。王璋在福建武夷山游山玩水时结识名为萧觉贵的富商,主动伸出援助之手,借钱给王璋,帮他渡过了难关。而这萧觉贵,名义上是个商人,其实是建宁白莲都掌教报恩堂住持,号性空普慧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