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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公望闻言心念一动,暗道:“若是当年我不顾一切,抛弃长翠安排的婚事,去寻找海容,会不会有这样一个真心关爱我的人到处寻我?”
杨载却连连摆手道:“不用担心,你哥哥既性情风流,说不定又爱上别的女子了。眼下大过年的,寻人多有不便啊。等休完假吧,休完官假,我帮榕娘去向真真打听你兄长的下落,反正也不差这几天。”
门外忽有一阵嘈杂声,忠宣王的侍从来不及叩门,便冒冒失失地冲进来禀报道:“枢密副使到了。”
话音刚落,便见到枢密副使札合大踏步进来。众人都颇为吃惊,一齐站起身来。
札合见高丽王王璋也在此,极感意外。王璋不但是高丽国王,还有宗王头衔,札合不敢怠慢,忙上前见礼,又与杨载、倪昭奎招呼了一声,这才问道:“你便是黄公望吗?”
黄公望道:“正是下吏。副使君有何吩咐?”
札合道:“答己太后懿旨,命你立即赶赴皇宫,主理命案。”
御史台查案再平常不过,但主持查案的该是御史才对,尤其是涉及皇宫的命案,而黄公望不过是一名无品无级的书吏。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时愣住。
杨载心念一动,忙问道:“该不会是兴圣宫那两起命案吧?”
札合道:“杨编修刚从皇宫出来,想必已经知道一些了。贯学士也有供词说,曾与杨编修、倪真人在一起。不过不是两起命案,而是三起。”
杨载讶然道:“除了宦官李邦宁和女官汪小佩,还有谁?”札合尚未回答,黄公望先惊问道:“是汪小佩吗?”倪昭奎点了点头,示意此汪小佩,便是当年的汪小佩。黄公望惊愕交加,又问道:“汪小佩在皇宫遇害了吗?”
札合点了点头,道:“除了汪小佩、李邦宁、杨暗普三人被杀外,举荐黄先生入御史台的张闾张平章也在御苑附近遇刺了。好在张平章本人会些剑术,抵挡住了刺客,兼之附近直庐[1]的卫士及时赶到,张平章只受了轻伤,并无大碍。”
倪昭奎也惊问道:“杨暗普被杀了吗?”
札合点了点头,道:“他人就死在兴圣宫的后墙外,也是胸前中了两刀,跟李邦宁一样。”
倪昭奎心道:“该不会是金海岩做的吧?他伪装成伊儿汗国使者,由汪小佩带入宫中,必定有重大图谋。”
札合又道:“自大元立国以来,皇宫中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行刺事件及凶杀命案,而事发时,太后、皇帝都在兴圣宫,为此他们大发雷霆。张平章竭力向太后和皇帝举荐了黄先生,称你是破案奇才,当年全靠你,才得以破获聚远楼投毒案。太后遂决定破格任用黄先生,由黄先生来调查三起凶杀案、一起行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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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直庐原意为直(值)宿之庐,为侍臣值宿之处。唐人姚合《西掖寓直春晓闻残漏》诗云:“直庐仙掖近,春气曙犹寒。”元代在皇宫中修建了大量直庐,供宫中警戒卫士休息。
黄公望惊疑交加,虽然极想了解事情真相,尤其是汪小佩和杨暗普两起命案的真相,但心中却有个声音不断提醒他:“千万不要接!千万不要接!”
他勉强定了定神,道:“这个嘛……黄某才疏学浅,怕是难当大任。”
札合厉声道:“这是答己太后的懿旨,也是皇帝的意思,你想抗旨吗?”
黄公望见无可推卸,便点头道:“好,请副使君在外稍候,我损身衣衫便来。”
札合这才和缓了脸色,又向高丽王王璋欠了欠身,随即离开了屋子。
王璋笑道:“恭喜黄先生,来京师方才一个月,便得到太后、皇帝的重用。”
杨载不以为然道:“何喜之有?摆明是案情重大,枢密副使札合这些人不想接这烫手山芋。”
又道:“公望,事已至此,你是推脱不掉的,不然便会被安上抗旨的罪名,直接被砍掉脑袋。放心,还是跟从前一样,我帮你。”又转头问道:“老倪你呢?”
倪昭奎有所迟疑,只道:“贫道……”
黄公望忙道:“老倪已是方外之人,不宜再参与红尘中事。”
郑榕突然插口道:“但倪真人还是黄先生的好朋友,是不是?”倪昭奎踌躇不答,黄公望忙道:“当然是好朋友,但这是两码事。”王璋忙道:“本王也可以略助一臂之力,只是……”一边说着,一边望向杨载。
杨载心领神会,问道:“大王还是想讨要姚燧姚大学士的诗文吗?”
姚燧学识渊博,被奉为文坛魁首,文人名宦多以求文为事,“其不得者,每为愧耻”。高丽王王璋好与文士结交,又好附庸风雅,也慕名向姚燧求诗文,并赠送了五十筐币帛、金玉、名画。姚燧看不惯当年王璋不顾孝道、与父亲争权之事,便没有答应。王璋碰了钉子,虽然面子上下不来,但对姚燧的诗文愈发渴慕。
王璋被杨载说中心事,忙道:“只要杨编修出力促成此事,本王一定在答己太后面前为黄先生美言。”
郑榕插口道:“美言?大王的意思是,黄先生一定抓不到凶手了?”
王璋面色一沉,道:“本王哪有这么说?”
郑榕道:“如果黄先生破案,那便是大大有功,朝廷定会有封赏,自不必大王去太后面前美言。若黄先生未能破案,太后、皇帝必定迁怒于他,说不定还会找他当替罪羊下狱,那时才需要大王美言。”
王璋讪讪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
杨载心想:“王璋与答己太后关系亲密,是以接连两朝得势。这几起案子不简单,查起来困难重重,万一公望误了期限,或是调查没有结果,有高丽王相助,总是好的。”
于是抱拳笑道:“向姚大学士求诗文这件事,包在我杨载身上,还请大王不要忘记刚才的承诺。”
王璋笑道:“那是当然。”也自拱手辞出。
黄公望知道杨载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深为感激,只是一时不及多言,匆匆换了官服,预备赶赴皇宫。他在里屋更换衣衫时,杨载跟了进来,悄悄说了僧官杨琏真迦实为汪小佩毒死一事。事隔多年,多少惊涛骇浪俱已平静下来,黄公望闻言,倒也不感到意外。
杨载诧然道:“公望一点都不惊奇吗?”
黄公望笑了一笑,淡然道:“这么多年过去,能让我惊奇的事已经不多了。”
杨载道:“公望当年不告诉我汪小佩的身份。前不久,我听说她原名张楚楚,跟海容的父亲金石原本是一对情侣时,可是大吃一惊。”
黄公望道:“聚远楼那件事,原本与你无关,全是因为我,你才被卷了进来,还不得不在外逃亡了两年。我一直心怀愧疚,所以后来我也就没再提关联之事。”
杨载道:“当年那件事对我没有什么影响,我只是四处游荡,卖在不算什么,老倪可真是吃了不少苦。”
黄公望不愿多提往事,道:“我们走吧。”
郑榕一直留在客房,见二人出来,忙叫道:“你们都走了,这酒菜我可都一个人吃了。”
黄公望道:“请自便。”
郑榕道:“当然要自便了,本来就是我自己花的钱。喂,还有两坛酒呢。”
黄公望头也不回道:“酒给我留一坛。”
走出能远楼,却见楼前除了枢密副使札合一行外,还有一名年轻道士引着一名十岁出头的小公子。倪昭奎忙迎上前去,叫道:“瓒儿,你怎么来了?”
年轻道士名李晶,是倪昭奎座下大弟子,忙告道:“小公子非吵着要见师傅,弟子只好带他去了皇宫。刚好遇到王真人一行人,说师傅来了能远楼,弟子便一路打听寻过来了。”
倪昭奎道:“幸亏离开皇宫时,贫道曾向师傅辞别。”
杨载奇道:“这就是尊父爱妾生的三弟吗?名字叫倪瓒?早先不是说叫倪珽吗?”
跟出来的店家王年交笑道:“真人竟有年纪这般小的弟弟,做真人儿子都嫌小了,孙子还差不多。看来真人的父亲当真是老当益壮。”
倪昭奎弟子李晶忙上前斥道:“不可无礼。”
倪昭奎哈哈一笑,道:“无妨。何况这也是事实。”又为幼弟倪瓒引见杨载等人。
倪瓒年纪虽小,却很有富家公子风范,也极识礼数,但礼貌之中浸沁着一股清高与冷淡[1],唯独对黄公望热情些,道:“我总听大兄提到先生。”
一旁的枢密副使札合催促道:“我们该走了。”又让军士牵了一匹马给黄公望。
杨载举手道:“我也去。我既是证人,也是好友,应该能帮上忙。”
现任大元皇帝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跟之前的武宗皇帝海山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性情大不相同——武宗好武,只用蒙古人和色目人,对汉人大力排斥;而仁宗皇帝雅好儒术,早年从太常少卿李孟学习儒家典籍,即位后便命大臣将《大学衍义》节而译之为蒙文,赐予臣下,还说:“治天下,此一书足矣。”又将《贞观政要》《资治通鉴》等书摘译为蒙文,令蒙古人、色目人诵习[2]。在此大环境下,札合也不敢随意得罪文臣,尤其是翰林院文士,得知杨载是与倪昭奎合乘一车过来后,便命手下军士牵了一匹马过来,交给杨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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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学术界有一种说法,《红楼梦》中的妙玉即是以倪瓒为人物原型的。
[2]元仁宗即位后即推行“以儒治国”政策,儒化官僚队伍,是其重要举措。自元朝建立以来,儒士在历任元朝皇帝执政时均未能起到重要作用,这在历史上十分罕见。即便有因文才而得宠的大臣,也只是备召顾问的角色,未能参与到军国大事中。元朝朝中大多数高级官员,不是以学问作为补选的基本标准,而是以出身作为标准,通过承袭和荫的特权来获取官职,如书中人物贯云石生下来就有三品万户官职。而绝大多数中下级官员则是由吏入官,即前文中一再提及的“以吏代士”。如此造成的结果是,高级官员也好,大多数人都没有受过儒学教育,也不具备儒家的政治倾向。爱育黎拔力八达为太子时,便已经意识到朝廷官员水平总体低下,是以一当上皇帝,便积极采取措施来提高官员水平。如规定汉人职官子孙承荫,需考试一经一史,考试合格者直接任职,免去见习期。蒙古和色目职官子孙承荫者可以选择考试,通过考试的人授官时比原袭职务高一等。以此来为改善通过承荫得官者的教育水平。另外一项重大举措是恢复了科举考试制度。隋朝科举制度的创立,极大地影响了之后中国的历史。科举任人唯贤,重才学而不重门第,由此被天下人视为登龙门的唯一途径,深刻地影响了中国政治社会文化的多个层面。在中国古代,读书人的出路只有做官这一条正途,而要出仕为官,就必须通过科举考试,科举考试也成为执政者甄选精英的主要途径。在忽必烈一朝,曾围绕恢复科考问题展开过争论,但最终没有采取任何实际行动。最主要的原因是,元廷主要依靠承袭制来补充官员队伍,如采用可靠制度,文化程度高的汉人将远远比其他人有优势,将会损害蒙古人、色目人甚至汉人贵族家族的承袭和荫的特权。另外一个原因是,即便是赞成科考的汉人士大夫,在采用何种科目考试问题上也不能统一。一派赞成采用宋朝和金朝的考试科目,注重文学和经学;另一派则主张在科目中去掉文学,注重重要经典和策问考试,因此,科举考试一直未能恢复。元仁宗即位后,请求恢复科考的大臣越来越多,皇帝本人也很赞同。本书主要人物之一杨载即参加了元朝第一届科考,并顺利及第。此段情节将在后面涉及。
黄公望忙道:“老倪既然还携带了幼弟在身边,便安心去陪他玩吧。”
倪昭奎而今是道教上层人物,已有真人尊号,确实不适合再从前那样,与黄公望一道东奔西跑地查案,便顺势同意。倪瓒对黄公望颇为眷恋,依依不舍,黄公望便上前牵起他的手,送他上车。
杨载悄悄笑道:“其实老倪也有杀人嫌疑,应该揪着你去命案现场对质。”
倪昭奎忙回头看了幼弟一眼,道:“别当着小孩子的面说这些。怎么,老杨怀疑我杀了杨暗普?”
杨载笑道:“你有杀人动机啊。但从进大明殿开始,你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我可以证明不是你动的手。我身为编修皇帝实录的史官,这份证词,应该还是有点分量吧。”
倪昭奎沉吟道:“嗯,那个……”
杨载收敛笑容,问道:“你想说是金海岩杀了杨暗普?”
杨载转头看了黄公望一眼,道:“这可难办了。海容那件事对公望打击很大,直接导致他沉寂了这么多年,而今刚一复出,又遇到海容的兄长,偏偏太后和皇帝还指名让他去查这几起怪案。”又道;“这姓金的,当真是公望命中的魔障。”
倪昭奎踌躇问道:“老杨觉得会不会是海容出了什么事?”
杨载道:“什么事?”
倪昭奎道:“我也说不好。但我听金海岩说话的语气,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杨载悄声道:“很明显,金海岩跟他父亲金石一样,是个反元分子。而我在为朝廷效力,你也接受了大元皇帝的封号,他与你我二人是敌对的,你感觉能好吗?”
黄公望已将倪瓒抱上车,又特意走过来告道:“老倪,你三弟很可爱。”
倪昭奎奇道:“瓒儿竟肯让公望抱吗?实在难得。”
黄公望很是不解,道:“有什么不对吗?”
倪昭奎道:“瓒儿生来有洁癖,一般是不让人碰的。别说抱,就是最普通的牵手,也是极难。”
杨载哈哈一笑,道:“当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
倪昭奎连连摇头道:“我这病早好了,坐过一场牢,哪还能有什么洁癖!倒是瓒儿,比我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公望只笑了一笑,道:“我们走吧,札合副使已经催了好几遍了。”
话音未落,郑榕便急匆匆地从酒楼冲了出来,嚷道:“我也想去皇宫查案。”
札合一愣,问道:“你是谁?”
郑榕看了黄公望一眼,脱口便道:“我是黄公望的义妹。”
她的年纪比倪瓒要大上许多,连倪瓒都能是倪昭奎的弟弟,她是黄公望的义妹,也没什么稀奇。更何况札合刚刚在黄公望房中见过郑榕,立时信了她的话不说,居然还点头同意,道:“李邦宁死在兴圣宫中,另外两名死者也死在兴圣宫附近。兴圣宫是答己太后寝居之地,宫女甚众,黄书吏和杨编修二位身为男子,进进出出,难免有不便之处。黄先生,就让令妹跟在你身边,万一太后有事,她居中传话,倒也方便。”又朝军士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