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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公望问道:“是谁?”不待店家回答,便道:“快些请贵客上来。”心想不管贵客是谁,多了一人饮酒,便不会有人嚼舌根,毕竟郑榕是女孩子,风言风语会令其清白有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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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槽房,又作槽坊、酒坊,指用粮食造酒的作坊。槽房酒主要用来供应大都平民等非官宦人家。
[2]古代酒酿,尤其家酿较为粗糙,未经过榨煮过程,酒熟后即可过滤饮用。过滤不净的话,碎米、碎渣浮在酒面,甚至有的连酒糟也没有滤出,因此被称为“浊酒”,表面的浮物则称为“玉浮梁”。古人既说喝酒,也说吃酒,即表示喝酒时连同酒糟等杂质一起吃下。由于浊酒不够纯净,即《释名》所言“酒有沉齐,浮蚁在上,沉沉然如萍之多者”,时间一长,酒面浮物就变成了淡绿色的如蚁的糟沫,故而酒又多了“绿酒”“酒绿”“绿蚁”等称谓。唐人白居易有诗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3]据考,元代已出现“黄酒”(真正意义上的黄酒)的称呼。元朝为一个民族大融合的朝代,东西方交流盛况空前,许多西方技艺被引入中国,如葡萄酒酿造等,工艺均与前朝大不相同,东西、南北工艺大融合,促进了整体酿酒业水平的提高。随着工艺的进步,中国传统的发酵米酒不再呈现绿色,而是变为黄色或棕黄色,此即米酒的最高境界——“黄酒”。这是因为在酿造、贮藏过程中,酒中的糖分与氨基酸形成美拉德反应,生成类黑精的物质所致,而黄酒的色泽会随贮存时间的增加而变深,这也是黄酒又名“老酒”,越陈越香、越陈越好的原因。元末明初杂剧作家贾仲明有《吕洞宾桃柳升仙梦》杂剧,第一折中,有酒保念词道:“酒店门前三尺布,人来人往寻主顾。黄酒做了一百缸,九十九缸似头醋。”明确指出黄酒的概念。《清诗铎》所收吴升的《薄薄谣》也有“黄酒价贵买论升,白酒(此白酒非今白酒,而是米酒)价贱买论斗”之句,表明当时的黄酒由于品质更高,在价格上已与低档次的传统米酒拉开了很大距离。
有人应道:“是我。”
一名年近四旬的男子出现在门口,虽然面貌变了一些,却依稀能认出来,正是现任高丽国王忠宣王王璋。
黄公望原以为贵客会是老友杨载,却料不到竟是王璋,忙迎上前行礼,道:“世子……不,大王。”
王璋忙道:“你我本是旧识,不必拘礼,就当是老朋友来访。”
郑榕见王璋挥了挥手,店家便率伙计毕恭毕敬地退了出来,房间门外又出现了四名黑衣侍从,分立左右,不禁好奇地问道:“他是谁?”
黄公望微一踌躇,即道:“高丽王。”
郑榕“啊”了一声,道:“你就是那个先当过一次国王,后来被废,而后又当了国王,却总留在大都的高丽王吗?你看起来也不老啊,怎么经历了那么多事?”
黄公望忙道:“榕儿,不可无礼!”
王璋笑道:“不碍事。”回身举了举手,示意侍从掩上房门,这才问道:“黄先生是何时来了京师?”
黄公望道:“大概一个月前吧。”
王璋道:“听王店家说,黄先生现今在御史台任职?”
黄公望当即抱拳道:“惭愧,黄某一事无成,迄今还只是个小小书吏。”
王璋本待提起杨载之风光,听了这话,便止住了话题,笑道:“来,你我今日把酒言欢,好好叙叙旧。”
黄公望遂请王璋坐了上首,又问道:“今日皇宫不是有大型宴会吗?大王如何会独自在能远楼饮酒?”
王璋脸色登时黯淡了下来,长长叹了口气,才道:“本王的那些事,黄先生想必都听说了。”转头看了郑榕一眼。
郑榕忙道:“大王不必理我,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王璋遂道:“今日是赵丽的生辰。”提及心爱的赵丽赵妃,自是满腹辛酸往事——
原来当年确认聚远楼投毒为高丽人所为后,高丽王世子王璋当即率人赶回了高丽。赵丽当然也在随从之中,不过她已摇身变为世子心腹大臣赵仁规之女,堂而皇之地跟在了王璋身边。
扈从王璋的大将军印侯原是蒙古人,是王璋生母安平公主的心腹,将赵丽原是美人计“棋子”一事原原本本禀报了安平公主。安平公主大怒,召来爱子,命他立即驱逐赵丽。王璋却坚决要娶赵丽为侍妾,甚至以死相逼。
最终,安平公主还是拗不过爱子,只得同意,召了赵丽进来,褪下手腕上的珠子,亲手为她戴上。如此,就表示承认了赵丽的儿媳身份。
赵丽第一次见到安平公主,见她面带笑容,态度端庄和蔼,与想象中判若两人,还一时不知所措。
等王璋携了赵丽退出,安平公主立时粉脸一沉,拍案怒道:“你们是怎么办的事,竟令世子陷入这样的险境?若不是这赵丽反水,只怕……只怕……”越想越愤怒,当即抓起案上的瓷杯,往地上摔去。
旁人都躬身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大将军印侯见同伴尽朝自己使眼色,只得勉强上前劝道:“公主息怒。好在世子吉人自有天相,最终化险为夷,林保保等人尽已伏法。臣等再调兵,将首脑人物林惟干剿灭,彻底平了这股武人反贼,为世子出口气。”
安平公主听了连声冷笑,道:“林惟干!枢密副使囊加歹不是说他亲自逮捕的林惟干,绝不可能有假吗?”
印侯忙道:“那是囊加歹自己说的,是为了推脱责任。不过说到底,这也不能怪囊加歹,他又不认识林惟干,怎么知道所逮之人只是替身?”
安平公主怒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猪脑子,凡事都要本公主来操心。赵丽都已经供出了林保保这些人,他们还有必要冒险杀赵丽灭口吗?”
印侯不知安平公主为何突然转了话题,有些蒙,问道:“公主的意思是……恕臣愚钝……”
安平公主连声骂道:“猪脑子!猪脑子!你好好想想看,林惟干主谋之事已然败露,他的手下为什么还要追杀赵丽?要本公主说,囊加歹逮捕的林惟干就是真的,不是什么替身。”
印侯还是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却不敢询问,只好顺口接道:“那么高丽国内的林惟干是有人冒充的了?”
安平公主道:“笨!你亲眼见到有人冒充林惟干吗?”
印侯道:“当然没有。”又硬着头皮道:“臣愚钝,还请公主把话说得明白些。”
安平公主道:“猪脑子!林氏全族都完蛋了,三别抄军也不在了,还冒充什么林惟干!本公主问你,还有谁想害世子?还有谁?”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臂,朝东边指了指。
印侯“啊”了一声,结结巴巴道:“公主的意思是……是……”他已猜到安平公主认定是前世子王滋派人行刺,却不敢说出口。
安平公主气咻咻地说道:“本来本公主还有一念之仁,却不想他为了夺回世子之位,竞然敢对璋儿下手,而今不得不斩草除根了。”又重重一拍桌案,怒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办事!”
印侯忙摆手令诸人退出,自己则小心翼翼道:“公主,这件事……事关重大,还是等查清楚后……”
忽见安平公主伸手去抓另一只杯子,印侯忙躬身道:“臣等这就去办事。”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过了一段时间后,忠烈王长子王滋神秘暴死,次子王湑则因骄恣罪名被勒令出家为僧。高丽臣民私下都议论说王滋是为安平公主所害,而王湑侥幸活命,则是因其母盘珠只是宫人,出身卑贱,永远无力与安平公主的亲子王璋争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流言最终还是传到忠烈王耳中。忠烈王一下子跌坐到地上,如同小孩子一般号啕大哭起来。侍从、宫人上前搀扶,都被忠烈王大力甩开。众人遂不敢上前,只远远退开,生怕惹上祸事。
忠烈王哭了许久,又自己爬起身来,回到书案前坐下。在场者均以为忠烈王要写奏章弹劾自己的王后安平公主,但事实并非如此——那竟是一封请求继续与元朝通婚的文书。忠烈王称已与大元有翁婿之亲,想亲上加亲,再为世子求娶大元公主。
彼时元世祖忽必烈已死,元成宗铁穆耳在位,接到高丽王的上疏后,欣然同意。元成宗的三个女儿年纪都还小,他也舍不得以亲女下嫁高丽,遂选中长兄甘麻剌之女宝塔实怜公主,令其下嫁高丽王世子。
于是,忠烈王受大元公主钳制、欺凌的命运,也一样降落在其子王璋身上。高丽国人还以为忠烈王爱惜世子,为其求娶大元公主,进一步巩固地位。然有识大臣均知忠烈王是在报复世子,或者说,报复王后安平公主。
元贞二年(1296年)十一月,高丽王世子王璋与宝塔实怜公主在大都举行婚礼,为一时盛事。当日先在皇宫大明殿举行宴会,“皆用本国油蜜果”,诸王、公主及在京文武大臣均参加了婚宴。宴会持续了一整天,一直到晚间才结束。宫中乐伎又奏《感皇恩》之调,以示庆贺。
大明宫宴会后,王璋又与宝塔实怜公主到隆福宫拜见皇太后伯蓝也怯赤。伯蓝也怯赤即真金正妃,元成宗铁穆耳之母,也是宝塔实怜的亲祖母、王璋的舅母。一对新人亲上加亲,伯蓝也怯赤太后很是高兴,在毡帐置酒,一直到深夜,才兴尽罢宴。
但这只是典型的政治联姻,宝塔实怜公主胸无点墨、骄横跋扈,王璋一向不喜欢她,虽然被迫娶了公主做正妃,心中真正挂念的却是人在高丽的赵丽。不过新婚宴尔之际,双方均有所收敛,面子上都还算过得去,表面的风光暂时掩盖了夫妇二人性格上的巨大差异。更何况在大都之时,王璋忙于各方应酬,一时之间,也顾不上更多。
大德元年(1297年)五月,王璋之母安平公主去世。六月,王璋携宝塔实怜公主回高丽奔丧。
当时有流言说安平公主是遭人暗害而死,毕竟公主还不到四十岁,王璋对此深信不疑,一回到王宫,他便对父亲忠烈王称,母后之死是受某些受宠者诅咒所致,要求彻查母后死因。
忠烈王畏惧儿子背后的元朝势力,不敢公然反对,只建议等服完丧后再说。王璋却置若罔闻,派人逮捕了宫女无比和宦官陶成器、崔世延等七人,对他们施以各种残酷刑罚,迫使他们招供,再以“将公主诅咒致死”的罪名将诸人处死。又流放相关人等四十余人,使“国人震慑”。
牵连之人,均为忠烈王心腹,其中宫女无比更是忠烈王最宠爱的女子。明眼人都知道忠烈王与世子虽有父子之名,却无父子之情,他们之间的宿怨由来已久,矛盾日益尖锐,王璋是在借母亲之死向父亲报复。无论如何,王璋之雷霆手段,令整个高丽都为之胆战心寒。
除此之外,王璋还提拔印侯、金珲、洪奎、郑可臣等心腹亲信到高丽朝中担任要职,树立起自己的权威。
最为奇特的是,彼时王璋已有二子王鉴、王焘,均为蒙古侍妾也速真所生,他却收养了同父异母的兄长王滋——已故高丽前王世子——之子王暠,视为己子,封延安君,养育于宫中。宫人们都说,王璋对侄儿王暠的宠爱,远远超过了亲生儿子。
忠烈王身为国王,不但无法阻止心爱的女子被杀,而且连手中的朝政大权也被亲生儿子一步一步架空,不得已向元朝上表,请求退位。表文由高丽宰相佥议中赞郑可臣拟写,由大臣赵仁规奉表赴元。元成宗收到禅让奏表后,便顺水推舟,册封王璋为高丽国王,忠烈王则改封为逸寿王。
大德二年(1298年)正月十九日,接到元朝诏书的忠烈王正式传位给儿子王璋,自己退居已故大臣张舜龙的府邸,号称德慈宫。
王璋即位为高丽忠宣王,又率百官来到德慈宫,尊奉忠烈王为光文宣德太上王。忠烈王身穿黄袍,忠宣王身穿紫袍,一道接受臣民的朝贺。忠烈王是高丽王朝乃至朝鲜半岛历史上第一位正式的太上王,故被称为“三韩罕有之盛事”。
为了安抚父亲,弥补忠烈王失去无比后的空虚,王璋还找了个姓金的美貌寡妇[1],封为淑昌院妃,献给忠烈王。
王璋在政治上取得了极大成功,如愿坐上了高丽国王的宝座,但后宫却不平静,不平静的根源,自然来自大元公主宝塔实怜。
昔日忠烈王执政,王后安平公主亦处处挟制,忠烈王均忍气吞声,任凭安平公主胡作非为,哪怕一国之主的面子扫地。安平公主虽完全凌驾于国王丈夫之上,倒也没有进一步的过分之举。都能当众殴打丈夫,还能怎么过分呢?到晚年时,安平公主甚至还允许忠烈王亲近别的女子。
但王璋之性情却与其父大不相同——忠烈王对王后安平公主又敬又怕,不敢有丝毫忤逆;王璋则颇有个性,娶宝塔实怜公主为正妃后,便将其置于深宫,表面敬重有加,其实是冷落一旁,不予理睬,只宠幸最爱的赵妃赵丽。
宝塔实怜公主的性情与安平公主如出一辙,她自然妒火中烧。她自幼娇宠,没读过什么书,也无甚见识,身边更没有得力心腹,只是不断地大吵大闹,以此来向丈夫示威。王璋早有准备,总是以老办法来应付,不理不睬。
对宝塔实怜公主而言,她的处境堪忧。虽然她背后有大元做靠山,但自古以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既嫁到了高丽,这辈子都只能是高丽人。
而宝塔实怜公主最大的问题,在于她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王璋二子均为懿妃也速真所生,而也速真亦是蒙古人,原是安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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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该金氏为高丽大臣金良鉴之女,初嫁进士崔文,后入宫为忠烈王妃,忠烈王死后,又被忠宣王收维,封为淑妃。
的心腹侍女。按照元朝控制高丽的传统,如果宝塔实怜公主不能生出儿子,那么下一任高丽国王将是也速真之子。王璋本人是子凭母贵,宝塔实怜公主虽是大元公主兼高丽王后,身份尊贵至极,但要保持住这份荣光,就只能母凭子贵。
为了让丈夫亲近自己,宝塔实怜公主便写了一封信给祖母伯蓝也怯赤太后,声称她被赵丽诅咒,以致失宠于高丽国王。公主的两名心腹随从阔阔不花和阔阔歹带着这封信,启程前往大都。
忠宣王王璋听说宝塔实怜公主派出信使后,也有所畏惧,急派心腹朴瑄去追阔阔不花和阔阔歹兄弟,询问书信的内容。阔阔兄弟非但不答,反而将朴瑄痛打了一顿。
忠宣王王璋闻讯,急忙派人去向阔阔兄弟赔罪,送上许多家产奴婢。阔阔兄弟这才出声指点,称关键仍在宝塔实怜公主身上。忠宣王王璋虽然努力弥补,但他十分厌恶宝塔实怜公主,不愿意亲自面对她,便请父亲太上王忠烈王出面,携带许多贵重礼物,前去抚慰宝塔实怜公主。宝塔实怜公主见丈夫都不肯亲自来赔罪,愈发气愤,继续派阔阔不花回元朝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