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贯只哥笑道:“内子好舞文弄墨,这些我都是从她那里听来的。”
贯妻出自著名的廉氏家族,众人闻言也不意外。
马可•波罗便又发声请教丹青和界画的区别,危碧崖、陈思恭等人都加入了进来。陈思恭虽只是商人,对绘画也有所涉猎,告道:“传统中国画讲究写意及气韵,并不重写实。而界画是因建筑而生,更注重工整写实,造型准确。只是正如贯平章所言,界画画师甚为少见,通常只有皇家因建筑宫殿宫室,才会奉养界画画师。比如《清明上河图》的作者张择端,他原先只是游学京师,后来因生活所迫,才开始学习绘画,且专工界画,因为朝廷需要这样的人才,后来他果然进了翰林图画院。”
马可•波罗叹道:“如此说来,要找到一位写实绘出杭州城貌的画师,也是相当不容易了。”
女官汪小佩问道:“波罗先生最爱杭州的哪一处美景?”
马可•波罗笑道:“自然是繁华街。”
繁华街即经朝天门往北的街道,南宋时名御街,是杭州全城最繁华区域,为中心商业区。街道两旁画栋雕楼,商肆林立,“无一家不买卖者”。商品琳琅满目,纷繁多样,数不胜数。街巷中还有若干行业市街及娱乐表演集中的“瓦子”,令人目不暇接,热闹非凡。
江西行省平章贯只哥接口笑道:“我还以为波罗先生会说西湖,或是钱塘呢。”
马可•波罗连连摆手道:“繁华街,一定是繁华街。天下再没有什么地方比繁华街更好玩了,吃喝玩乐,应有尽有。”
梁王之女宝塔实怜公主还是第一次来到杭州,忙插口问道:“比大都还好玩吗?都有些什么呀?”
马可•波罗应道:“好玩的可多了。”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开了,再也不曾回到跟《清明上河图》及汴梁相关的话题上来,枢密副使囊加歹本就对汪小佩印象很好,此刻越发感激,特意朝她点了点头。汪小佩亦按蒙古风俗,举手回礼。
这时候,有侍卫进来禀报道:“永福大师到了。”
座中朱清等人尚不知僧官杨琏真迦已转危为安,闻言均感愕然。阔阔真公主倒不惊奇,先转头看了女官汪小佩一眼,见对方并无异议,这才道:“请永福大师进来。”
大元尊崇藏传佛教,更多的是出于政治原因,元朝在宗教上其实相当开明,对各种宗教均采取兼容并蓄的优礼政策。即便是蒙古上层贵族,也是信仰不一,有信奉蒙古原始宗教萨满教的,有信奉景教的,也有信奉伊斯兰教的。杨琏真迦进来时,诸人均只是举手示意。独有高丽王世子王璋站起身来,但却不是相迎杨琏真迦,而是口称要出去方便,急急出厅下楼去了。
浙西廉访司书吏倪昭奎侍立在门边,见状忙跟了出去。他见王璋称是如厕,却不去楼中专为贵客准备的豪华茅间,而是径直出了聚远楼,颇为惊讶,追出去叫住对方,问道:“王世子要去哪里?”
王璋随口应道:“我有些气闷,想四处走走。”见倪昭奎做出欲言又止状,便问道,“倪书吏有事吗?”
《清明上河图》一度是今日席间的中心话题,而高丽王世子王璋当众透露该图早已流回中原,且落入权相贾似道之手,更是闻所未闻之事,倪昭奎自是极感兴趣,所以见到王璋独自出来宴会厅,便认为是个大好机会,特意追上前来,想私下打听南宋时《清明上河图》流回且落入权相贾似道手中是不是真有其事。毕竟宋人从不曾听闻过,而且贾似道门下幕客如廖莹中[21]、胡三省[22]等,皆为当时知名的藏书刻书大家,各有著述记载贾似道所藏图书字画,均不闻有《清明上河图》记载。
倪昭奎大致说了原委,王璋见他不过是名普通书吏,本不愿理睬,但刚好江浙行省省务提举马致远也在一旁。王璋今日才得与马致远相识,却对马氏才名仰慕已久,见对方虽未明言,但目光却也落在自己身上,明显也有探究《清明上河图》之意。王璋到底还是年轻,不免很有些轻飘飘起来,便欣然告知倪昭奎,称《清明上河图》从金国再度流回中原一事,是从贾似道门客胡三省处听闻——
贾似道确实得到了《清明上河图》,但手段却不大光彩,内中隐讳甚多,即便他是本朝宰相,也有所顾忌,故对此画秘而不宣。但廖莹中是贾似道心腹,采买鉴定《清明上河图》一事,便是由其经手。而胡三省又是廖氏至交好友,故而知晓其事。
两年前,元廷为稳定人心,派人访求江南名士,罗致朝中为官,谢枋得[23]、胡三省均在名单之中。谢枋得为人高洁,坚决不肯仕元,入大都后绝食而死。而隐居于家乡宁海的胡三省也被地方官府拘禁,只是因病暂未启程。
刚好此时高丽王世子王璋到贾似道家乡天台游历。宁海与天台相邻,王璋听说胡三省受地方官员威逼后,出于对胡三省的仰慕,出面周旋。他是皇帝忽必烈亲外孙,又是未来的高丽国王,地方官员如何敢不给面子?于是上书奏称胡三省年老病重,已不堪任用,元廷遂作罢征召一事。
胡三省曾因做过贾似道幕僚而饱受世人非议,尤受乡人鄙视,因而后半生对名声极为重视,这次得以保名节,自是对高丽王世子王璋格外心怀感激,奉为座上客。王璋爱好搜罗名家字画,趁机打听昔日贾似道所藏,胡三省遂说了贾似道最珍爱字画为《清明上河图》一事。[24]
倪昭奎闻言,这才信服,踌躇道:“胡三省仍然在世,既是他亲口所言,自是可信。”
又思忖着问道:“那幅《清明上河图》,当密藏在贾似道天台老家,贾氏身败后,便被没入台州官府。台州官府本该将所有贾氏财物封箱后送来临安,既然不见《清明上河图》踪迹,极可能在台州时便出了意外,为人私下截留,王世子可由此再追查下去?”
王璋似有心事,不愿意再过多谈论《清明上河图》一事,只道:“追查过了,没有下落。兵荒马乱的,名画失落,固然遗憾,但也是正常之事。”又朝马致远点了点头,自朝前庭去了。
倪昭奎呆立当场,若有所思。马致远上前拍了拍他肩头,叹道:“先进楼吧,酒宴才过三巡,杨永福人也到了,黄公望一个人在里面候命,万一有事,怕是支撑不住。”
再说那进来宴会厅的僧官杨琏真迦,已无昔日霸凌神色,先上前朝梁王甘麻剌行了一礼,用蒙古语说了一大番客套话。
其实杨琏真迦地位尊崇,根本无须如此。但他此刻受前宰相桑哥牵累,已然在朝中失势,而早先他更因天师张留孙与梁王之父太子真金结下过不小的梁子[25],虽然皇太子真金已死,但梁王风头正劲,少不得要低头阿谀奉承一番。
梁王甘麻剌始终是一副木讷表情,看不出喜怒。他倒是极有耐心,等杨琏真迦洋洋洒洒地说完,略微举了举手,以表谢意。
杨琏真迦见梁王甘麻剌并无恼恨之意,心下稍平,这才向阔阔真公主谢道:“贫僧专程赶来拜谢公主。”虽未明说因何而谢,但以目下情形而论,自是指阔阔真公主在皇帝忽必烈面前为他说情了。
阔阔真公主举手道:“永福大师不必多礼。我在卜鲁罕草原,也听说过大师的名字。”
杨琏真迦受宠若惊,当即大讲卜鲁罕部落的来历,以及与孛儿只斤皇族的渊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虽然恶名远扬,但也是博学之士,又曾游历天南海北,见闻广博,竟有许多卜鲁罕部落之事,就连阔阔真公主自己也不知道。阔阔真公主本人信奉佛教,当面向杨琏真迦请教了几句教义后,这才转头叫道:“佩娘,请你代我向永福大师敬酒。”
女官汪小佩遂站起身来,取了一只空置金杯,斟满奶酒[26],端下来奉给杨琏真迦。杨琏真迦忙接过金杯,一饮而尽,又道:“多谢公主。贫僧也要回敬公主一杯。”示意汪小佩将金杯再斟满。
汪小佩笑道:“适才倒给永福大师的,是阔阔真公主自己从卜鲁罕带来的马奶酒,是公主娘亲手酿制,所携不多,大师还喝得惯吗?不如改饮其他酒。”
马奶酒在蒙古人日常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即便元朝建立后亦是如此,大元皇帝祭天及祭祀祖宗,均要用马奶酒,即所谓“祭天马酒洒平野,沙际风来草亦香”。然梁王之女宝塔实怜在大都长大,早已抛弃草原习俗,过的是典型的城市生活,饮惯了果酒,根本不喝奶酒,闻言忙道:“原来这奶酒是阔阔真姊姊从家乡带来的啊,那可是珍贵极了,还是多留些给阔阔真姊姊带去伊儿汗国,咱们大伙儿都改喝葡萄酒[27]吧。”
黄公望一直站在门边奉召,闻言忙命人去搬葡萄酒进来,当场开了封,分装入大肚酒壶,再将酒壶置于各宾客面前案上。
杨琏真迦见高丽王世子王璋已起身离开,也不等侍女斟酒,自行走到其案前,取大肚酒壶往金杯中注满,又走回堂中,举杯道:“贫僧谨祝阔阔真公主福如东海,儿孙满堂,子孙后代世世为伊儿汗国可汗。”
黄公望听在耳中,心道:“此僧虽然作恶多端、恶贯满盈,到底还是个人物,见过大世面,赞语倒也得体。对于大元朝,以及远嫁伊儿汗国的阔阔真公主而言,真没有什么比生下子嗣、子嗣又继位为可汗更重要的了。”
阔阔真公主果然春风满面,笑道:“多谢永福大师吉言,将来……”忽见杨琏真迦抛下金杯,双手捧腹,忙问道:“大师可是不舒服?”
杨琏真迦脸白如纸,额头汗水滚滚而下,只道:“贫僧……贫僧……”却是说不出更多的话来,更慢慢瘫倒在地。
众人正惊愕不解之时,下楼如厕的高丽王世子王璋疾步冲了进来,连声高叫道:“不要喝!都不要喝!酒里有毒!”
侍奉在一旁的侍卫长斡朵思不花反应最快,抢上一步,横臂将案上的酒菜通通扫落,又一把扯起惊愕于当场的阔阔真公主,强行将她拖离酒案,带到楼角,以防有变。
王璋看到地上的杨琏真迦,愣了一愣,又见宝塔实怜公主正要举杯满饮,忙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挥手将她手中金杯打落。宝塔实怜闻不惯奶酒味道,已经忍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最爱的葡萄酒上来,正预备痛饮一场,却突然出了意外,不由得吓了一跳。她年纪还小,骤然生变,竟“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枢密副使囊加歹霍然站起,抚刀喝道:“都不要动!来人,速速封锁聚远楼!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出入。”
恰在此时,一名侍卫抢将进来,扬声叫道:“朱万户,不好了……”
海漕万户朱清早已站起身来,闻声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侍卫蓦地拔出腰刀,直朝朱清刺来。事出突然,朱清一时愣住,竟不知闪避。一旁的泉州富商陈思恭眼疾手快,挺身挡在朱清面前……
这一刀刀势甚猛,如闪电流星一般,径直刺入陈思恭胸腹。那侍卫发现杀错了人时,已收手不及,呆了一呆,随即拔出刀来,一股血箭射出,喷了他满脸。
他行刺海漕万户朱清,未能一击得手,倒也不再进击,不待其他蒙古侍卫围上来擒拿,就先行抢奔到后窗边,纵身从窗口跃了出去……
[1]蒙古最早的信仰为带有原始巫术性质的萨满教,多神崇拜,使其对各种宗教信仰都能接受。中原宗教方面,蒙古统治者最早接触的是道教全真教,由此才有丘处机劝诫成吉思汗的故事,但同时也接触了中原汉地的禅宗僧人,对临济宗大德海云禅师尤其推崇,历代可汗对其优礼有加。蒙古大汗贵由及蒙哥即位后,均颁诏命海云禅师统领天下僧众,管理全国佛教事务。1242年,海云禅师北觐忽必烈,为其开示受戒。十年后,1252年,藏传佛教萨迦派僧人八思巴谒忽必烈于潜邸,(转下页)
[2](接上页)由于蒙古与吐蕃彼此相近的内陆游牧文化,对藏传佛教中所持密咒法力的崇信,加之对于争取藏地支持的需要,藏传佛教很快得到了蒙古统治者的特别尊崇。中统元年(1260年),元世祖忽必烈即位时,八思巴即刻被“尊为国师,授以玉印”,后又晋封为帝师。此后,历代元帝登基前都由帝师灌顶、受戒,成为有元一代的重要礼仪。
杨琏真迦任江淮释教都总统后,在元廷的支持下,与演福寺僧人允泽大肆盗掘绍兴南宋帝陵。其中,宋理宗陵寝所藏宝物最多,成为首要下手对象。杨琏真迦和允泽率领部众蜂拥到陵前时,陵使竭力抗争。允泽拔刀相逼,陵使无奈大哭而去。墓茔一被打开,便有宝气凝聚而成的白气冲天而出,而宋理宗安卧如睡,珠光宝气,萦绕其身。棺底垫着织棉,包着金丝网罩。杨琏真迦将棺中宝物抢劫一空后,又将宋理宗的尸体倒挂在树上,取得宋理宗口中所含的夜明珠,防止尸体腐烂的水银慢慢地从宋理宗口中流出,一直滴了三天三夜。因为藏僧认为得到帝王的骷髅可以祛邪、致巨富,杨琏真迦又将宋理宗的头颅砍下,截为饮器。此后,宋理宗的头颅一直在西藏僧人手中辗转流传。一直到明朝立国后,明太祖朱元璋听说此事,深为叹息,派人寻找到宋理宗的头颅,这才归葬绍兴永穆陵旧址。当时杨琏真迦还公然洗劫了其他帝陵,史载“攘夺盗取财物,计金一千七百两,玉带九,玉器大小一百有一,杂宝贝百五十有二,大珠五十两,钞一十一万六千二百锭”。掠夺珍宝后,南宋皇帝的尸骨都被抛弃在荒野草莽间,惨不忍睹。有会稽(今浙江绍兴)男子名唐珏,年三十二岁,(转下页)
[3](接上页)听说此事后悲痛大哭,然后变卖家产,出重金招乡里少年,一起冒着生命危险,将宋帝遗骸收葬于兰亭山,并且在埋葬地点种了一棵冬青树作为标志。之后,杨琏真迦下令裹取宋帝骨骸。其部下只好杂以牛马枯骨上交,敷衍了事。杨琏真迦随即在临安故宫中“筑一高十三丈的白塔压之,名曰镇本”,以示制胜江南人民之意。
[4]成吉思汗家族即所谓“黄金家族”的男性成员,不论长幼,互相都是直呼名字。外人称呼他们时,也是直呼其名,但往往要在名字后加上“大王”或“王”的尊称,有的人后面则加“汗”的称谓,视其地位而定。但汉人传统,要回避地位尊贵者的名字,故而斡朵思不花称梁王甘麻剌为“甘麻剌大王”,黄公望则称呼其为“梁王殿下”。
[5]达鲁花赤:一作“达噜噶齐”,是蒙古语,原意为“掌印者”,由成吉思汗设立,广泛通行于蒙古帝国和元朝。起初,蒙古征服许多其他民族和国家,无力单独进行统治,成吉思汗便在所征服各城设“达鲁花赤”,也就是督官,是代表成吉思汗的军政、民政和司法官员,以《大札撒》为根本,结合当地的同时惯例行使统治权,位于当地官员之上,掌握最后裁定的权力,以保障蒙古大汗和贵族的统治。达鲁花赤后来一度成为长官或首长的通称。入元后,中书省和行省以下的行政区划依次为路、府、州、县和录事司等各级地方政府,都设置达鲁花赤,虽然品秩与路总管、府州县令尹相同,但实权大于这些官员,有如现代之中央特派员,除负责监督各级的地方官外,还掌握地方行政和军事实权,是地方各级的最高长官。在元朝中央政府里面,也有某些部门设置达鲁花赤官职。达鲁花赤一般必须由蒙古人担任,在缺少蒙古人时,允许由“有根脚”(门第高贵)的色目人充任。达鲁花赤制度是蒙古族对全国实行民族压迫的重要形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