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颜是成吉思汗幼弟铁木哥斡赤斤之后、国王塔察儿之孙。成吉思汗分封子弟时﹐斡赤斤所得分民独多(一说五千户﹐一说与其母合得一万户)﹐其分地在蒙古最东境﹐以今哈剌哈河流域为中心﹐并不断向哈剌温山(今大兴安岭)以东扩展﹐据有辽东大部分地区。乃颜祖父塔察儿曾以东道诸王之长的身份率先拥戴忽必烈为汗﹐对忽必烈战胜阿里不哥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因而特受尊崇。乃颜继其父阿木鲁为斡赤斤分地之主,在蒙古东道诸王中,土宇最广,力量最强。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西北海都、笃哇诸王进攻按台山(阿尔泰山),元军重兵西御,乃颜认为有机可乘,自恃军队众多﹐封土广,谋起兵应海都,对忽必烈进行东西夹击。忽必烈得到辽东道宣慰使关于乃颜“有异志,必反”的报告,即设立东京行省于辽阳,借以震慑诸王,控制辽东。乃颜见立行省,愈不自安,遂于元世祖至元二十四年(1287年)三月,纠合合撒儿后王势都儿、合赤温(转下页)

[51](接上页)后王胜纳哈儿、哈丹等发动叛乱,海都允诺以十万军前往会合。忽必烈一面命伯颜守和林,防止海都东进,一面遣大将博罗欢总探马赤军三千及五投下部众先行东征,又发玉昔帖木儿之蒙古军、李庭之汉军随行。五月,忽必烈自上都(今内蒙古正蓝旗东)扶病亲征。六月,与乃颜将塔不台、金家奴相遇,战败之。元军再进,与乃颜大军激战于不里古都伯塔哈之地,乃颜大败被俘。据威尼斯商人马可•波罗书中记载:乃颜是按照蒙古人传统的“教杀时血不教出”的方式来受刑的,即经捆绑后裹进毡毯,然后被反复拖曳抛甩,受簸震至死。平定乃颜之战,虽然取得很大的成功,但未能完全镇压东道叛王,忽必烈因有病在身,随即还都,留玉昔帖木儿继续平定余党。直到元世祖至元二十八年(1291年)末,元军才扑灭乃颜之乱的余烬,势都儿、塔不台、哈丹等东道叛王相继归降。
桑哥执政后,为减少运输成本,积极寻求南粮北调的运输路线。朱清、张瑄主动上书,建议海运,被朝廷采纳。朱、张二人遂移居太仓,造平底海船六十艘,自刘家港运粮四万石至京师,正式开创了元代海漕。之后,运粮数逐年增加,一度高达三百多万石。因为海运的开发,太仓发展成为东南沿海大港,号称『六国码头』,盛极一时,富庶繁华不亚于泉州,朱清和张瑄也因功被拔擢为都漕运万户。

第二章 汴京梦华

霜水明秋,霞天送晚,画出江南江北。

满目山围故国,三阁余香,六朝陈迹。

有庭花遗谱,弄哀音、令人嗟惜。

想当时、天子无愁,自古佳人难得。

惆怅龙沉宫井,石上啼痕,犹点胭脂红湿。

去去天荒地老,流水无情,落花狼藉。

恨青溪留在,渺重城、烟波空碧。

对西风、谁与招魂,梦里行云消息。

——白朴《夺锦标•霞水明秋》

江浙行省官员马致远称待罪在家的僧官杨琏真迦将会出席聚远楼宴会,令黄公望大吃了一惊。

桑哥被逮以及清算杨琏真迦,是举国关注的大案。而今桑哥人在大都监狱,已然在审讯中服罪,翻身无望,世人遂将目光投向僧官杨琏真迦。

黄公望在浙西廉访使徐琰麾下任职已有两年,也不算初出茅庐,自问对时局判断素来准确,满心以为这次杨琏真迦一定难逃此劫:即便皇帝不在意杨氏罪行——毕竟杨琏真迦是藏传佛教[1]重要传人,取得藏地支持,能令忽必烈在与西北诸王对仗中取得一定优势——但为了拿到杨氏私财充作军费,也会痛下杀手,就跟当年对付阿里海牙一样。
甚至黄公望的上司浙西廉访使徐琰及杨琏真迦心腹也是这样认为,杨氏铁杆党羽僧人允泽畏罪潜逃便是明证,却不想到了最后关头,朝廷又变了卦。黄公望一时瞠目结舌,不明所以,适才因登楼望远而滋生的豪气,尽数被失望替代。

倪昭奎又指了指聚远楼,迟疑着道:“会不会……”

黄公望这才会意过来:宴会地点是上头指派,或许上头选中聚远楼时,便知晓皇帝已经决意赦免杨琏真迦,所以才不避嫌疑,毫无顾忌。这般说来,诸多江南士民期盼的杨琏真迦倒台的那一刻,竟是始终不能到来了。

黄公望有些发蒙,怔怔地望向马致远。马致远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那是一声发自心底的叹息,夹杂着世间诸多复杂情感,有一些无可奈何,也有一些灰心丧气。

倪昭奎也跟着叹了一口气。马致远随即沉声吟道:“故宫思见旧冬青,一塔如山塞涕零。领访鱼影香骨案,更从何处哭哭灵。”

这是宋遗民所作吟诵杨琏真迦盗掘宋陵一事的《杂事诗》[2]。“冬青”指会稽义士唐珏手植冬青树。“一塔”指杨琏真迦在临安南宋旧宫中所修白塔。“鱼影”“香骨案”均为杨琏真迦盗自宋陵的稀世之珍。
说到底,马致远跟宋朝并无太大干系——其祖上早在宋室南渡后便已成为金朝子民。即便在更早的北宋,因为五代时期燕云十六州的割让,马氏也是契丹辽国人,并非宋人,但一句“故宫”,显然是以祖上仍为中原人而自居,且对杨琏真迦的倒行逆施极为不满了。

三人一时相对无语,正各有所思时,忽有大队蒙古军士涌将进来,却是阔阔真公主的侍卫长斡朵思不花率着侍卫先到了。[3]
黄公望定了定神,急忙迎上前去。斡朵思不花先道:“阔阔真公主已经从行馆动身出发,聚远楼这边可有准备好?”

黄公望忙道:“一切均安排妥当,只待公主大驾光临。”

斡朵思不花问道:“戏班到了吗?”

黄公望道:“珠帘秀戏班早已经到了。不过按照惯例,没有官职者,得等主宾先入楼,所以他们目下正候在北边的宗阳宫中。”

斡朵思不花点了点头,又问道:“佩娘人呢?阔阔真公主对饮食有自己的要求,她不是先行过来这边做准备了吗?”

忽有人接口道:“我人在这里。”一名四旬妇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是阔阔真公主心腹女官汪小佩。

斡朵思不花忙招手将汪小佩叫到一旁,低声告道:“我适才在桥边看到了一位熟人,是乃颜旧部安心。我虽然很是意外,但还是下了马,走过去跟他打招呼。结果安心一认出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不无忧虑地道:“聚远楼附近混杂有不少蒙古人,虽然服饰打扮与汉人无异,但举手投足一看就知道是蒙古人,应当就是之前皇帝陛下安置在江浙的乃颜旧部。”

汪小佩皱紧眉头,问道:“侍卫长怀疑安心这些人想对阔阔真公主不利吗?”

斡朵思不花点了点头,道:“听说乃颜被俘虏后,曾向皇帝陛下苦苦求饶,还提及当年塔察儿大王支持当今皇帝陛下坐上大汗之位一事,但仍然被以酷刑处死,其部属因而怀恨在心,也在情在理。”

斡朵思不花是卜鲁罕部人,该部落在蒙古族人中地位很高,承认大元的宗主权及统治权,但仍相对独立。而斡朵思不花只是阔阔真公主的私人护卫,并不在朝为官,因而不似一般大元大臣,对皇帝忽必烈极尽卑躬屈膝之能事,其言外之意,似对忽必烈杀俘颇不以为然。

斡朵思不花见汪小佩踌躇不语,续道:“阔阔真公主是未来的伊儿汗国王后,如果公主在杭州出事,伊儿汗国必然对大元不满,乃颜旧部,甚至西北海都大王等,不是可以趁机渔翁得利吗?”

顿了顿,又道:“不过甘麻剌大王是当今皇帝长孙,极可能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身份尊贵,安心那些人有心作乱的话,也有可能是针对他。”

汪小佩是果决之人,微一沉吟,即叫过黄公望,说了斡朵思不花的发现及顾虑。

黄公望忙道:“不错,叛王乃颜旧部是有不少被安置在江浙行省。不过聚远楼不比别处,这里戒备森严,寻常人难以进来。因为阔阔真公主及梁王殿下[4]驾临,又特意请杭州路达鲁花赤[5]调兵,增加了防卫,闲杂人等绝对不可能混进来滋事。”
斡朵思不花是蒙古卜鲁罕部最著名的勇士,生性警觉,蓦然有所感觉,仰起头来,喝问道:“谁在上面?”

黄公望闻声急忙抬头,却只见一条人影从楼顶缩了回去。他先是一怔,随即会意过来,忙告道:“那是江西行省贯平章的小公子。贯平章人到了,又出去办事了,只留下了贯公子一个人在这里。”

斡朵思不花转过头来,愕然道:“贯平章的小公子,那不是佩娘的小侄子吗?”

汪小佩点了点头,应道:“我上去看看。”

她人刚进楼,便有蒙古侍卫急奔而来,朝斡朵思不花行了一礼,禀报道:“出事了,阔阔真公主一出行馆,便遭遇了刺客。”

斡朵思不花大惊失色,急问道:“阔阔真公主受伤了吗?”

侍卫道:“公主没事。刺客下手的对象不是阔阔真公主,而是杨暗普。不过他人没大碍,刺客失了准头,只射中了他的肩头。”

斡朵思不花舒了一口气,又皱眉问道:“杨暗普是谁?”

侍卫道:“永福大师杨琏真迦之子。今日一早,杨暗普便来到行馆外,等着见阔阔真公主一面。说是感谢公主出面救了他父亲,还说他父亲心腹僧人允泽不是畏罪潜逃,而是遭人暗害。”

斡朵思不花显然不知原委,露出了浓重的惑色,只问道:“刺客可有抓获?”

侍卫道:“行馆一带,围观的人很多,刺客混在人群中,没有人看到他的面貌身形,只知道箭矢是从街对面射过来的。”

斡朵思不花道:“那阔阔真公主……”

侍卫忙道:“甘麻剌大王已经闻讯赶到,说会跟阔阔真公主一道过来。甘麻剌大王扈从极多,有他在阔阔真公主身边,刺客绝无下手机会。”

斡朵思不花这才放了心。他二人说的是蒙古语,也不避讳旁人在场。黄公望和倪昭奎既为廉访司书吏,平日要处理汉蒙两种文字的文书,亦是精通蒙古语,闻言均大为吃惊,面面相觑。听起来,竟是即将远嫁的阔阔真公主出面为杨琏真迦说了话,当今皇帝这才改变了主意。

阔阔真公主是未来的伊儿汗国王后,地位不比大元皇后差,自是有扭转乾坤的能力,却不知生长于北方草原的公主,与杨琏真迦又有何渊源?

一番忙乱后,定于正午时分的宴会终于如期开始了。金罍美酒,银盘靡肉,仍然盖不过荷香满楼。杂剧名角珠帘秀应邀而来,也在楼前戏台上使出了浑身解数,只为博楼上众宾客展颜一笑。

今日聚远楼酒宴的宾客,以护亲队伍为主,虽是浙西廉访使兼江浙行省代长官徐琰派人张罗,但徐琰等地方官员却均未参与。除了形势微妙、朝廷正派了钦差大臣严查江浙行省及杭州路官员外,还因为此次宴会最重要的宾客是一位女眷——她本人不喜欢人多,尤其是陌生人,事先一再声明不需要地方官员列席[6]。
主客自是即将远嫁伊儿汗国的十八岁蒙古阔阔真公主。她将先奔赴泉州,与等候在那里的伊儿汗国使者会合后,再正式登船出发,踏上漫长的西行旅程[7]。这次途经杭州,是她生平第一次,也极可能是最后一次来到江南。她在塞外时便听闻杭州有“地下天宫”之美景,又有“天堂之城”之繁华,倾慕已久,预备在本地多逗留几日。
其他宾客,身份贵重者有梁王甘麻剌,也就是当今大元皇帝忽必烈之孙、已故太子真金之长子。他新封了梁王,将赴云南任职,刚好有阔阔真公主远嫁之事,他便成了护嫁长官,将一路护送阔阔真公主到泉州登船后,再行前往封地云南。

梁王之女宝塔实怜也在座上。其实甘麻剌本人还未到三十岁,宝塔实怜也才十四岁。她是真正的金枝玉叶,遂以公主身份陪同阔阔真坐在首席。宝塔实怜活泼好动,比照于沉静的阔阔真公主,她的心思明显不在宴席上,不断东张西望,对台上的杂剧表演也没有任何兴趣,若非梁王甘麻剌多次以目光暗示,只怕她早已起身离开。

再则是高丽王世子[8]王璋[9]。他是历史上第一位与蒙古人混血的高丽王子,父亲为高丽忠烈王王昛,生母则是元世祖忽必烈之女安平公主忽都鲁揭里迷失,是地地道道的大元皇帝外孙。
王璋虽为蒙古公主所生,却不喜狩猎饮酒,坚持汉学,熟读儒家经典,文化修养颇深。由于热爱中国文化,其人常年待在中国,名义上是在外祖父元世祖忽必烈身边充当怯薛,实则四下游山玩水。这次担任护卫长,护送阔阔真公主前往泉州,也是他自己主动请缨,大有假公济私之嫌。

当今皇帝忽必烈极其重视与伊儿汗国的邦交,而阔阔真公主是伊儿汗国未来的王后[10],是能够影响国中军政的关键人物,忽必烈特意做足排场,派出了规模庞大的护亲队伍,梁王甘麻剌和高丽王世子王璋只是一行人中最为显贵的二位,其下还有枢密副使囊加歹、江西行省平章政事贯只哥、都漕运万户朱清和张瑄等。
江西行省平章政事贯只哥是大元开国名将阿里海牙次子,这次刚好由湖广调任江西,由大都赴任,皇帝忽必烈便命他顺道加入护亲队伍,以壮声势。

都漕运万户朱清、张瑄身份相对特殊——二人原是海上巨盗,手下有五百艘海船,以及数千人组成的海盗武装队伍,势力很大,一度纵横于海上。除了抢劫商船外,朱清、张瑄也从事商业贸易,从南洋各国到日本、高丽等国,活动范围极广,因而熟悉南北海道、诸岛门户。

正因为朱清、张瑄名气太大,元军南下攻宋时,因兵船不足,部众大多不习水战,元廷遂打起了朱、张二人的主意,主动招降。朱清、张瑄均是苦孩子出身,受不了富户欺压凌辱才铤而走险,贩卖私盐时还被南宋官府逮住,险些丧命于刀下[11]。二人既对南宋小朝廷并无好感,见元廷来招,便顺势投靠,二人均被授予行军千户职,跟随元军主帅伯颜进攻南宋。
南宋京师临安陷落后,伯颜一军劫掠了大量宫廷财物,及诸省、院、寺的乐器、祭器、郊天仪仗、宝册、图书等物。当时淮东地区仍有南宋军队驻守,元军所掠库藏图书诸物无法取道运河,伯颜遂命朱清、张瑄用海船载运,自崇明由海道运至渤海湾直沽[12],再由陆路转运到大都,此即为元代海运之始。
宰相桑哥执政后,为减少运输成本,积极寻求南粮北调的运输路线。朱清、张瑄主动上书,建议海运,被朝廷采纳。朱、张二人遂移居太仓,调集军民,疏通娄江,“通海运,循娄江故道导由刘家港入海”。又造平底海船六十艘,自刘家港出发,运粮四万石至京师,正式开创了元代海漕[13]。之后,运粮数逐年增加,一度高达三百多万石。
太仓原是古娄县之惠安乡,“本田畴之村落”,为“人文罕著之斥堠之地”,甚至到宋朝时,还“田畴未辟”“居民尚不满百家”,然因为海运的开发,太仓一跃成为东南沿海大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