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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开,本已患病在身的阿里海牙病情急剧加重。忽必烈再次表现出对老功臣的关爱,大度地派了四名御医前往阿里海牙的私邸,为其诊治。
见到御医后,阿里海牙激愤至极,要求亲自面见皇帝申辩。忽必烈已经很有些不耐烦,但仍然准许了。君臣二人的这次会面,到底说了些什么,无人知晓。但阿里海牙回到家中后情绪十分低沉,与夫人郝氏诀别后,即仰药自杀,时年六十岁。时为五月二十五日,距离要束木被任命为理算官前往湖广行省钩考之日,仅隔一个月时间。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忽必烈下令继续彻查到底,在确认阿里海牙的确有罪之后,又下旨追夺了阿里海牙官爵,籍没全部家产,解送京师。除了湖广之外,阿里海牙在江南还据有大片良田,也通通被收归国有[48]。
这一年,阿里海牙之孙贯云石刚好出生。
极耐人寻味的是,与阿合马、卢世荣等人不同,阿里海牙亲眷并未受到任何牵连,甚至包括其心腹、党羽。而且舆论、民情稍稍平息后,元世祖忽必烈又迅即为阿里海牙恢复了名誉,由词臣王构代拟了《赠谥制》,赠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封楚国公,谥武定。
王构即是为忽必烈拟写伐宋诏书之人,官任翰林修撰,凡祖宗谥议册文,皆所撰定,堪称御笔。在制书中,王构以元世祖的口气,称阿里海牙在进攻南宋时“下江陵以为根本,破长沙以溃其腹心”,是“非常之人,立非常之功”,极尽赞誉之词。
斯人已死,“非常之人”阿里海牙是无缘感慨这番先抑后扬的奇遇了,但平反一事,对其子孙却是大有裨益——其子贯只哥继承了父亲的官爵,依旧到湖广行省担任长官,后又调任江西行省,任平章政事。
黄公望是浙西廉访使麾下八大文吏之一,自是清楚这段往事。不知什么原因,当他听到贯云石提及“祖父已经过世”一句时,立即联想到了僧官江淮释教都总统杨琏真迦——
杨琏真迦是宰相桑哥死党,阿里海牙则是被桑哥妻党要束木干掉,至少表面上如此。朝野传闻,杨琏真迦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
但这却不是黄公望由阿里海牙之死漫想到杨琏真迦的真正原因,而是他认为而今杨琏真迦被朝廷派钦差钩算,表面是受桑哥倒台的牵累,实则处境与当日阿里海牙完全一致——
阿里海牙固然是威福地方,咎由自取,但富可敌国才是他倒霉的根源,他太有钱,而刚好皇帝忽必烈好大喜功,希冀四海一统,不但积极与不承认他大汗地位的蒙古诸王开战,对安南、日本[49]等偏远之地,亦要竭力征服,损兵折将也在所不惜,军费花销如流水,金库总是不够充盈。当年抄没阿里海牙家产一项,可是为国库充实了不少。
然皇帝好穷兵黩武,在他手中,再多的钱,都是不经花的!忽必烈新近手头更是紧张,不久前,他亲自率军平定了东道宗王乃颜之叛[50],虽然大获全胜,俘杀了乃颜,并将其部属迁居内地,分置于河南﹑江浙﹑湖广﹑江西诸省,然自身亦伤了不少元气。
且这次皇帝亲征未能完全镇压东道叛王,东道合赤温系的哈丹秃鲁干逃窜到嫩江、黑龙江地区,率余部继续与元廷相对抗。西北海都、笃哇等诸王也趁机扰边,给元廷增加了许多困扰。继续用兵势在必行,然打仗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宰相桑哥倒是搜刮钱财的一把好手,这也是他这么多年专权黩货,却依旧为忽必烈信用的原因。然桑哥之措已令天下骚动,中原各地贫民因难以生存而起兵反抗元廷者不计其数。忽必烈得到提示后,有所醒悟,断然舍弃了桑哥。那么谁来继续帮皇帝捞钱呢?与诸王对战,巨大的军费开销从哪里出呢?[51]
再看僧官杨琏真迦,他作威作福江南几十年,名下田宅不计其数,所敛财富比阿里海牙有过之而无不及。仅盗掘宋帝陵墓一项,便以亿万金计,所得“夜明珠”“马乌玉笔箱”“铜凉拨锈管”“交加白齿梳”“香骨案”“伏虎枕”“穿云琴”“金猫睛”“鱼影琼扇柄”等,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若是拿下他,将其资产尽数充公,朝廷困境迎刃而解。
这,才是杨琏真迦正遭清算的真正原委,至少黄公望心中是这样认为。他见贯云石脸色阴沉,料想其人小小年纪,虽未亲身经历风波,但祖父阿里海牙被迫自杀一事,无疑在他心灵上留下了不小的创伤,却不知该如何抚慰。
本来还想再打听阔阔真公主陪嫁女官汪小佩之事,只是黄公望再探头往楼下看时,已不见了那汪小佩及侍从身影,又见廉访司同僚倪昭奎与江浙行省省务提举马致远联袂进来,正向执役下人询问着什么。
这次聚远楼迎宾宴,主事者是浙西廉访使徐琰,实际执事者则是黄公望、倪昭奎及马致远。黄公望料想二人是在寻找自己,遂匆忙对贯云石道:“宴会就快要开始了,我得赶紧下去做准备。贯公子,你跟我一道下楼吧。”
贯云石却摇了摇头,道:“不,我不想下去。下面人很多,我不喜欢。”
贯云石身份极其尊贵,祖父阿里海牙就不说了,父亲贯只哥而今官任江西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是一省长官,母亲同为畏兀儿人,出自著名的廉氏家族,为廉希闵之女。廉希闵亲弟即是廉希宪,曾任大元宰相,被元世祖亲口褒赞为“廉孟子”。黄公望自己不过是一名无品无级的书吏,见贯云石年纪虽小,却大有名门公子风范,甚有主见,也不敢过分勉强,便叮嘱了一番注意安全之类,这才匆匆下楼来。
马致远、倪昭奎果然是在寻找黄公望。
马致远是大都人氏,年纪比倪、黄二人要大出许多,为人老成,风度凝厚。其人字千里,号东篱。所谓“千里”,自是志在千里之外。“东篱”则是取自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诗意,表示效陶渊明之志,淡泊名利。二者听起来是一对矛盾,但在马致远身上,倒也和谐。他除了就职江浙行省外,在杂剧、散曲上亦大有所成,杂剧有“姓名香贯满梨园”之美誉,散曲则人称“曲状元”,脍炙人口。《天净沙•秋思》“断肠人在天涯”匠心独运,自然天成,丝毫不见雕琢痕迹,马致远也由此被誉为“秋思之祖”。
倪昭奎年纪与黄公望相仿,也是浙西廉访使徐琰麾下书吏。他出身无锡巨富之家,却跟黄公望一样,希冀在仕途上飞黄腾达、有所作为,因而也走了“以吏入仕”的老路。二人志同道合,又有同僚之谊,私交极好。
黄公望见马、倪二人神色有异,忙上前问道:“莫非是宴会出了纰漏?”
倪昭奎忙摆手应道:“是有一件事,不过此事跟聚远楼宴会无关。”却是神情闪烁,不肯明说到底是什么事,只转头朝马致远望去。
黄公望便顺势望向马致远。马致远捋了捋胡须,似在斟酌言辞,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指了指“聚远楼”的金字牌匾,小心翼翼地问道:“黄书吏可知这次宴会为何会被指定在这里?”
宴会一事,是早就安排好的,只不过地点临时由行省官署改在了聚远楼。鉴于楼主僧官杨琏真迦目下正在接受朝廷调查,此番情形,颇耐人寻味。
黄公望微微一怔,忙答道:“我只知道是上面交代下来的,说是大都权贵都知道杭州有个聚远楼。而且这次阔阔真公主是主宾,她来自北方大草原,是个豪爽女子,不喜欢小山小水的景致。”
酒宴场合,当然是要风光旖旎之地。最能代表杭州的美景,除了西湖,便是钱塘。既然上头特别声明主宾不喜山水,那么钱塘便成为首选,而城内眺望江景的最佳之处,公推为聚远楼,虽然跟僧官杨琏真迦沾边,略觉晦气,但选中此处,也合情合理。
黄公望大致做了解释,却见马、倪二人仍是一脸沉重,便忍不住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倪昭奎也如马致远一般,指了指“聚远楼”的牌匾,道:“事关此楼主人杨永福。”
杨永福便是江淮释教都总统杨琏真迦,永福是其号。他虽是朝廷大臣、著名僧官,地位显赫,但到底是出家人,不宜称呼官职,故而以号称,人称“永福大师”,民间则习称杨永福,也有胆大者暗中称其为杨髡。
黄公望闻言心中立时一喜,忙问道:“可是钦差大臣已查出了问题,朝廷下诏给杨永福定了罪,要将其逮捕,押解至大都审讯?”
倪昭奎苦笑道:“果真是这样倒好了。”
他与黄公望一样,虽为元廷效力,在官府担任书吏,但对挖掘宋帝陵墓、为人处事毫无底线的杨琏真迦,却极其痛恨。
倪昭奎为人谨慎,说话总是留半截,随口应了一句,便又不肯继续说完。马致远遂接口道:“听说朝廷已下令停止调查杨永福。据称……他本人还会出席今日的聚远楼宴会。”
[1]古时统称杭州(今浙江杭州)灵隐至琅岭一带山岭为天竺山,又统称灵隐、天竺诸山为武林山。
[2]钱塘江:起源于今安徽休宁,流经今安徽省南部和浙江省,经杭州湾注入东海。该江最早见名于《山海经》,古称“浙”,全名“浙江”,又名“折江”“之江”“罗刹江”,因流经古钱塘县(今浙江杭州)而得名,是吴越文化的主要发源地之一。要特别强调的是,钱塘江干流各段随地异名,安徽境内叫新安江,浙江富阳段称为富春江(名画《富春山居图》所绘主要内容即为富春江景色),浙江下游杭州段称为钱塘江。
[3]“天竺”是东汉以后对古印度的叫法。一直到唐朝,去天竺取经回来的名僧玄奘在其名著《大唐西域记》(玄奘口述,辩机撰录)中特别指出:“关于天竺国家的名称,历来有很多不同的叫法,旧时叫作身毒,或者叫信度、贤豆,很是让人混乱。如果根据梵文音译,正确的应该称作印度。”此后,“印度”一名袭称至今。灵鹫山(位于佛教圣地王舍城东北处,王舍城遗址在今印度比哈尔邦),为佛祖释迦牟尼长期居住说法之处。据《大唐西域记》记载,佛祖行化五十多年,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座灵山。
[4]宋宁宗时,依权臣史弥远之奏请,定江南禅寺等级,设禅院五山十刹,以余杭径山寺,钱唐灵隐寺、净慈寺,宁波天童寺、阿育王寺,为禅院五山。钱塘中天竺寺、湖州道场寺、温州江心寺、金华双林寺、宁波雪窦寺、台州国清寺、福州雪峰寺、建康灵谷寺、苏州万寿寺、苏州虎丘寺,为禅院十刹。五山位于所有禅院之上,十刹之寺次于五山。
[5]广寒宫是中国神话传说中位于月球的宫殿,也称蟾宫,月球的居民有太阴星君(月神、月光娘娘)、吴刚、嫦娥、玉兔。关于月宫“广寒”名的来历,传说是唐玄宗(唐明皇)李隆基曾于望日游月中,见到一大宫府,榜曰:“广寒清虚之府。”后人因此称月宫为“广寒宫”。事见《龙城录•明皇梦游广寒宫》。
[6]古时乡试一般例在农历八月举行,即所谓“秋闱”,正是桂花盛开季节,人们遂将科举考场美称为“桂苑”,考生考中则称为“折桂”。又与神话传说相连,有“月中折桂”“蟾宫折桂”之美誉,及第者美称为“桂客”“桂枝郎”。
[7]钱塘江河口呈巨大的喇叭形,外口大、内口小——杭州湾口南北两岸相距约100公里,至澉浦缩小到20公里,再上至海宁盐官,仅为2.5公里。钱塘江河道自澉浦起,河床急剧抬高,致使河床容量突然变小,大量潮水涌入变浅的河道,使潮头受阻,而后面的潮水又急速推进,出现水面壅高,甚至翻滚掺气,再加上天体引力和地球自转的离心作用,遂形成天下奇观“钱江潮”,是世界一大自然奇观。
[8]伍子胥:春秋时楚国大臣,因父兄被楚平王杀害,只身逃到吴国,后借吴兵击败楚国,破楚都郢,掘楚平王墓,鞭尸三百,终报父兄之仇。吴王夫差继位后,不听伍子胥“联齐抗越”的主张,公元前484年赐伍子胥宝剑,令他自尽。伍子胥在愤恨之余,留下遗言,要家人于他死后把他的眼睛挖出,挂在东城门上,亲眼看着越国军队灭掉吴国。吴王夫差听说后怒极,将伍子胥的尸首用鸱夷革裹着抛弃于钱塘江中。后吴国果然被越王勾践所灭,夫差羞于在阴间见到伍子胥,用白布蒙住双眼后才举剑自尽。后人因伍子胥忠心为国,却惨遭赐死且沉尸水底,将他尊为海神“水仙王”之一。传闻举世闻名的钱塘江潮即为伍子胥愤怒下所兴,所以当地流行在涨潮时派出善泳者迎接伍氏。王充《论衡》也说:“子胥恚恨,驱水为涛,以溺杀人。今时会稽、丹徒大江、钱塘浙江,皆立子胥之庙。盖欲慰其恨心,止其猛涛也。”伍子胥事迹及春秋吴越争霸故事可参见吴蔚小说《鱼肠剑》。
[9]泻湖:即潟湖,一种因为海湾被沙洲所封闭而演变成的湖泊。“潟”意为咸水浸渍的土地。
[10]因历史变迁,白居易所筑长堤早已消失不见,非今日之白堤。
[11]据宋人周密《武林旧事》记载:“一日,御舟经(西湖)断桥,桥旁有小酒肆,颇雅洁,中饰素屏,书《风入松》一词于上,光尧(宋高宗)驻目称赏久之,宣问何人所作,乃太学生俞国宝醉笔也……上笑曰:‘此词甚好,但末句未免儒酸。’因为改定云‘明日重扶残醉’,则迥不同矣。即日命解褐云(指授予俞国宝官职)。”之后不少文人期待步俞国宝“读词封官”之后尘,到西湖一带酒肆题写诗词,如吴文英在丰乐楼(丰乐楼来历参见吴蔚小说《宋慈洗冤录》)墙上题《莺啼序》,号称“望幸”,意思是希望皇帝读到后也能赏他个官做。
[12]元朝疆域极广,“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左,南越海表”。要治理如此辽阔的地域,需要建立有效的地方行政机构。元代地方官制与前代不同,除中书省直辖“腹里”(今山东、山西、河北一带)外,其他所有区域分为11个行中书省(简称“行省”,行省之名,开始于此)。行中书省名义上是中书省外派机构,但实际上是地方最高政权机构,因而是地方一级行政区划,掌管辖境内的钱粮、兵甲、屯种、漕运及其他军国重事。行省之下设路,各路一般设万户府、总管府,规定十万户以上者为上路,十万户以下者为下路,若是重要地区不论户口多少,均为上路。路下有府,元代的府比较杂乱,有的属于路,有的属于行省,有的直属中书省,有的管辖州县,有的不统州县。府之下设州,有上、中、下州之别,也是根据户数多寡而分。边远不设州而设军,其建置与州同。州下设县,也依户数多寡而分上、中、下县。县以下又分乡、都,设里正、主首,负责催办钱粮,供应杂事。元朝还把五十家编为一社,社有社长,负责“教劝本社之人务勤农业”,实则是为了加强对民众控制。另外,不少行省因辖境过大,元廷又在离“行省”首府偏远地区以及边境地区单设“宣慰司”、“宣抚司”等官府。宣慰司、宣抚司是介于“行省”与“路、府、州”之间,起上传下达作用。据《元史•地理志》载,元代在全部版图中,共设11个行中书省,分辖185路、33府、359州、1127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