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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暗普本来一直默不作声,到杨载分析称允泽多半是被陆平所杀时,忍不住插口道:“这应该不可能吧?”
黄公望忙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杨载则道:“不可能才怪呢。”
这其实是显而易见的事实——陆平是高丽商人,允泽是声名狼藉的僧人,陆平与其相交,明显是想利用他。陆平从允泽身上得到了聚远楼密道的消息,而投毒案发后,密道之事必然暴露,那么预先杀允泽灭口便可以有效地保护陆平等人。这本是万无一失之计,只不过因为美人计棋子赵丽因爱反目,才导致陆平等人曝光。
杨暗普倒也不介意杨载的态度,只道:“我也说不好。他二人……我是说,允泽和陆平,不像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他二人在一起时,虽然有意保持着距离及克制,但言谈举止之间,仍显得相当亲密。而且那种无意中流露的亲密很随意……就像是……像是……”一时寻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杨载接口道:“像是亲兄弟?”
杨暗普呆了一呆,才道:“我没有兄弟姊妹,说不好是不是这种感觉,不过好像还真是这样。”
杨载不过是随便一说,听了杨暗普的话,忍不住笑道:“这不可能,一个是汉人,一个是高丽人,如何会是亲兄弟?”
杨暗普道:“听起来是不可能。不过他二人在一起时……算了,就当我没说。”又问道:“我可有帮上忙?”
黄公望忙道:“杨公子帮了很大的忙。”
杨暗普道:“能帮上忙就好。”
黄公望又踌躇着道:“上面有过交代,令尊过世的消息暂时不得张扬。杨公子私下去凶肆……”
杨暗普忙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想待在家里,实在太过气闷。出门后走着走着,就到了凶肆附近。抱歉。”
黄公望忙道:“身为人子,不能尽人子之孝,已经很难过了,杨公子何须抱歉。”
杨暗普道:“多谢。”遂起身作辞。
杨载叹道:“杨永福有这样一个儿子,也算难得。”
杨暗普指证高丽人陆平与僧人允泽关系密切一事,等于将聚远楼投毒一案完全破获,包括各种前因后果。至于陆平与允泽是不是亲兄弟,反倒不那么重要。
黄公望一时颇觉欣慰,道:“得赶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倪。他可是立了大功,若不是他这么快绘出头像,案情也不会进展得如此之快。”
杨载道:“小倪不是匆忙回家了吗,该不会真出了什么事?”
黄公望略一沉吟,即道:“回去看看。我正好也换身衣服。”遂往倪家大宅而来。
倪府位于三元坊中瓦子东面,地处城市中心,虽号为“云林”,但由于地段限制,并无园林之胜。以倪氏之财力,本可选买风景更佳、占地更广的宅第,至于倪昭奎为何非买这里,则与三元坊中最著名的酒楼三元楼有关——
三元楼名为酒楼,也兼卖糕点。米食糕品丰富多样,是其一大特色,有粽子、桂花糕、糖糕、蜜糕、栗糕、麦糕、豆糕、花糕、糍糕、雪糕、枣糕、小甑糕、蒸糖糕、生糖糕、蜜糖糕、线糕、闲炊糕、乾糕、乳糕、社糕、镜面糕、重阳糕以及紫云糕、花折鹅糕、水晶龙风糕、米锦糕等品种。每日顾客盈门,全城赶来买糕的人排成长队。
倪昭奎特别钟爱三元楼[11]的桂花糕,且该楼桂花糕以温热时进食最为美味。倪昭奎不愿意到酒楼与诸酒客为伍,遂在三元楼附近买了一处宅子,又事先付给酒楼一大笔定金,省去排队之苦。倪昭奎想吃糕时,便派下人去通知三元楼,三元楼以食盒盛装好桂花糕后,再派伙计送来。来去路程,刚好可以保证桂花糕自三元楼送到倪府时仍是温热状。
黄公望和杨载回来倪府云林时,门仆正四下张望,一见到黄、杨二人,非但不上前迎接,反而立即转身进门,还顺手将大门掩上。
杨载狐疑问道:“搞什么鬼?”还待跨上台阶拍门,却被黄公望扯住。
黄公望道:“先等一下。”
杨载道:“就算小倪有不方便之处,你我是什么人,用不着这样吧?”
黄公望仍道:“先等一下。”
等了一刻工夫,大门终于开了,倪昭奎迎了出来,问道:“你二人怎么突然回来了?”
黄公望不答,先问道:“小倪可是有什么事?”
倪昭奎微一犹豫,即说了实话,道:“刚有个朋友来借钱,不愿意被人看到。我为了他的面子,交代门仆留意着外面。他从后门离开后,我才来开的门。”
杨载哂然道:“这么说,那人是熟人了,我和公望也该认识了?”
倪昭奎“呵呵”两声,不置可否。又告道:“我一早赶去行馆面见梁王,阔阔真公主和枢密副使囊加歹也在场。我大致禀报了案情,他们听说投毒是高丽人所为后,都很惊异。梁王和阔阔真公主都看着囊加歹不说话。囊加歹便命我退出,尽快追捕相关人等。我就带着画工去找那高丽女子赵丽,画出了林保保几人头像,拿回行省官署做了文书,随即发出了告示。”
黄公望忙道:“小倪这告示发得及时,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大致说了杨暗普从告示上认出高丽人陆平一事。
倪昭奎奇道:“陆平竟然跟僧人允泽是朋友。”连连摇头道:“这些高丽人,用心也算深刻了。”又问道:“这么说,允泽不是失踪,而是被陆平杀人灭口了?”
杨载笑道:“我和公望也是这样认为。偏偏杨暗普说不会,还说陆平跟允泽在一起时,感觉像是亲兄弟。”
倪昭奎叹道:“世间多少事,人前亲兄弟,人后骨肉残,不然大宋朝也不会有‘斧声烛影’[12]的故事了。”
杨载哈哈大笑道:“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小倪又在发些不着边际的感慨了。”
黄公望又想起一事,问道:“小倪刚才你说到行馆禀报案情后,梁王和阔阔真公主看着枢密副使囊加歹不说话,那是什么缘故?”
倪昭奎道:“我在行馆时听到有人议论,说囊加歹连夜审讯乃颜旧部,动用了大刑,将安心等人拷打至死了,罪名就是投毒谋害梁王、阔阔真公主等。梁王和阔阔真公主神色有异,大概就是因为这个。”
黄公望心头微感恻然。他跟安心等人素不相识,自然也谈不上有感情可言,但毕竟是数条人命。这些乃颜旧部虽是蒙古人,却因为元廷战俘的身份,被迫离开家乡,迁来陌生的江南之地定居,生活已是不易,又遭受飞来横祸,一夜之间饱受磨难,无辜逝去。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
若是他更努力一些,更快查明真相,是不是还能救这些蒙古人一命?又或者枢密副使囊加歹存心为其父伯颜出气,无论他做出多大努力,这几名乃颜旧部仍会死于非命?
盛衰何常?强弱安在?一时之间,竟有些茫然无奈起来。
倪昭奎看出黄公望郁郁满怀,忙岔开话题,问道:“你二人去找老名医危碧崖,可有发现?”
杨载忙道:“只有我见到了危老先生。”大致说了经过。又叙述了后来与黄公望一道拜访朱清的经过。
倪昭奎越听越惊,连连咋舌。又道:“你二人这一趟的收获,可是比我大多了。”
黄公望摇了摇头,道:“收获就是知道了刺客不是辛亮,但行刺跟余海生有关,而且这些人还想继续对朱清下手。至于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头,出于什么动机一心要取朱清性命,仍是一无所知。”
杨载也道:“本来之前还以为行刺朱清的案子早已经破了,抓到刺客辛亮便可以结案,不想辛亮早在二十年前就呜呼哀哉了,官府通缉追捕的只是一个死人。”
倪昭奎沉吟道:“朱清当时指认刺客是旧部辛亮,有意转移官府视线,不令官府追查到真正的刺客,极可能是因为他猜到了刺客来历及身份。对方可能颇有来头,手中还握有朱清的把柄,他想自己暗中解决。”
但朱清当时并不知道真的有海盗旧部卷入其中,所以当黄公望拿余海生画像给他看时,他明显有所反应。
杨载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不过公望总认为施元德不会平白无故地提起‘外敌’二字,还持保留意见。不管怎样,朱清肯定知悉一些内情,却不肯吐实。”
黄公望道:“就算朱清真的知道些什么,他曾当众指证刺客就是海盗旧部辛亮,甚至不顾当时施元德在场,必是有特别的用意。而后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改口。不然他堂堂大元海运主持者,颜面威信何存?”
倪昭奎问道:“那现下要怎么办?”
黄公望也是一筹莫展,道:“我已发出通缉余海生的告示,只能静观其变了。”
倪昭奎又想起一事,忙告道:“是了,我离开行馆时,枢密副使囊加歹亲自送我出来,还为昨晚令我二人空等一夜道了歉,让你我今日下午休息半日。这上午也快过去了,刚好你二人也回来了云林,那么便干脆遵枢密副使之命行事,略事休息,偷得浮生半日闲。反正我也向官署告了假,有事的话,他们会派人来这里。”
黄公望尚在踌躇,杨载忽想起金海容来,惊道:“海容呢?该不会她自己跑去东海客栈了吧?”
黄公望倒是不担心,应道:“海容自己去了东海客栈,朱清也不会见她,这会子应该回家去了。”
倪昭奎闻言很是吃惊,问道:“海容也跟你们在一起吗?”
杨载道:“我们在东海客栈外碰到的,后来她又喊肚子饿,说要去买吃的,结果就一去不复返了。”
倪昭奎很是不解,问道:“海容去东海客栈做什么?”
杨载朝黄公望一努嘴,笑道:“那还用问吗,她想私下帮这位查案。”
黄公望却有些忐忑起来,道:“我有些不放心,得去海容舅母家看看。”
倪昭奎忙扯住好友,劝道:“为了聚远楼的宴会,你已经忙活了半个月了,看你这副劳累的样子。这样,我这就派下人去海容舅母家接海容过来。你我,还有小杨,我们三个先进去坐下,喝点小酒,吃些三元楼的桂花糕,忙了这么些日子,也算放松一下。”
黄公望也确实疲倦不堪,既有枢密副使囊加歹之命在先,又有倪府下人去接金海容,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三位好友进来花厅坐下,倪昭奎命人置酒,又派人去附近三元楼订酒菜及糕点。过了两刻工夫,三元楼伙计送来两大食盒菜肴,菜还冒着热气,桂花糕也是触手生温。倪昭奎早洗干净了手,先抓了一块桂花糕在手中,笑道:“反正你们都不爱这一口,我自己就先来了。”
杨载笑道:“你堂堂富家公子,多少山珍海味不爱,独爱这三元楼的桂花糕,也真是奇了怪了。”
倪昭奎笑道:“我知道,这里没西湖边酒肆喝酒爽快,不过我前一阵专门派人去了公望最爱的酒肆,不是从他家买酒,而是买瓦盆。”
命下人搬出一叠瓦盆,放在黄公望面前,又笑道:“这是你的专用酒器,喝完后尽管摔个痛快。”
黄公望在官府为吏,平日多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是以到西湖酒肆豪饮时,总是借着酒劲一泄胸中闷气,也是一种发泄的方式。此刻与好友在一起,纵有心事,也仍感喜悦,根本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境,不过还是感激倪昭奎的好意,哈哈一笑,随意取了一个瓦盆,直接提起酒瓮,倒了一满盆。
一旁仆人看得直瞪眼,忍不住插口问道:“这么一大盆酒,喝下去还不得立即就倒了。”
杨载笑道:“公望是海量,这样的瓦盆,至少得三碗才倒。”
倪昭奎摇头道:“说少了,得五碗。我倪氏家酒绵软温润,公望总嫌酒劲不够。”
黄公望笑道:“说的好像我是大酒鬼似的。不过倪氏家酒确实味淡,就这酒,海容也能喝两瓦盆而不醉。”
杨载笑道:“那我们先喝。一会儿海容来了,我们酒量小的直接下桌,你这位酒量大,再继续陪她喝便是了。”
三人遂开怀畅饮。唯一遗憾的是,派出去的仆人返回称金海容不肯来,说是她舅母近日身子不大好,要留在家里陪她。黄公望闻言,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罢了。
这一场酒饮了近一个时辰。三人半句不提公事,只聊些杂七杂八的无聊闲事,譬如倪父新近又娶了一房年轻貌美的小妾邵氏之类。
杨载奇道:“尊父不是一直逼你早日成亲的吗,如何又为他自己张罗起好事来了?”
倪昭奎道:“我总说男儿当以事业为重,家父听了,就说长子理当如此。舍弟子瑛年纪还小,尚不到娶妻年龄,家父望孙不成,便改为望子。连名字都取好了,名珽[13],字泰宇。”
杨载笑道:“倪家三位公子,大公子叫昭奎,字文光;二公子叫子瑛,字文辉;三公子叫珽,字泰宇。公望可有听出些什么?”
黄公望道:“望子成龙。”
倪昭奎苦笑道:“望子是真,成龙未必。况且就算家父老人家龙马精神,侍妾肚子也争气,未必生出来的就是儿子呀。还三公子呢,说不定就是三小姐了。”
杨载笑道:“三小姐也不错。谁娶了她,可是大大的福气,白得一大笔嫁妆。是了,我杨载也尚未娶妻,得排在头一个。”
倪昭奎“呸”了一声,佯装发怒道:“势利眼。我妹妹第一个不能嫁的就是你杨载,我倒宁可她嫁给公望。”
杨载笑道:“妹妹在哪儿呢?就算真有倪家小妹,等她长大,我和公望早已是不惑之年了。况且人家公望有海容,那也是兰溪金氏名门望族,不比你倪氏门第差。”
倪昭奎便顺势将话题转向黄公望,问道:“对了,公望可有写信跟家中长辈谈及海容?”
黄公望神色立即黯淡了下来,道:“没有。”见两位好友紧盯着自己不放,只得支支吾吾说了实情——
原来黄家长辈已在最近做主为黄公望安排了一门婚事,未婚妻子叶氏是黄公望同乡。黄公望养父黄乐已经过世,对于黄公唯一的嗣子黄公望,长辈们关爱有加,于其婚事也有自己的考虑——
一则叶氏虽家境一般,但毕竟知根知底,且擅长女红,有温柔贤淑之名,将来黄公望未来仕途有望,妻子便可在家中照顾老幼,做一名贤内助。
二则黄公望原本姓陆,幼年父母双亡,由族人过继给黄乐为子,但黄公望对生育之地常熟一直念念不忘,常想着有朝一日能再回去。这位叶氏,说是黄公望同乡,却并非永嘉人,而是其原籍常熟小山祝家庄[14]人。叶氏娘家与黄公望小时候出生的老屋相距极近,不管将来黄公望是否会回常熟定居,叶氏在他身边,于他都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