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爱小说上一章:赵四小姐:战火成全的爱情传奇
- 爱爱小说下一章:富春山居图:万柳无枝
杨暗普道:“是允泽自己说的。”
原来自从杨琏真迦失势、负责理算杨氏资产的钦差大臣抵达杭州后,杨琏真迦和允泽等人便被从南宋皇宫中驱逐了出来,被勒令待在各自私宅闭门思过,不得擅自出门。允泽在失踪之前,曾来找过杨琏真迦,说好像有人要对他下手。杨琏真迦因为自身也处于困境,没将允泽的话当回事。没几日,允泽便失了踪。杨琏真迦也以为允泽明哲保身、自行潜逃了,还因此很是伤心,有“大难临头各自飞”之叹。
杨载忙问道:“既然永福大师都认为允泽是畏罪潜逃,何以杨公子还认为他是遭人暗害?”
杨暗普道:“当日是我送允泽出去,他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话,说亡父一直对他很好,他却很对不起亡父之类,说到动情之处,眼泪都流出来了。这允泽的名声一向不好,亡父也是……”
叹了口气,又续道:“我当时以为允泽是指他背地里利用亡父名义,狐假虎威,为他自己办事,又或者是经手寺院资产时中饱私囊,所以也只是敷衍了几句。后来允泽失了踪,我回忆起那日情形,很是感慨,便去了他私第。”
黄公望问道:“杨公子可是发现了允泽遭人暗害的蛛丝马迹?”
杨暗普道:“那倒没有。我之所以起疑心,是因为发现金猫睛还摆在允泽卧室中。那金猫睛取自南宋理帝皇陵,最为允泽珍视。他家中值钱之物均已席卷一空,所以旁人才会认为允泽是逃走了。果真是这样的话,允泽不会漏了这件金猫睛。”
原来那金猫睛平日看起来只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若是放到太阳下晒过,到夜晚时,便会发出月亮般皎洁的光泽,房内根本无须点灯。
杨暗普又道:“我猜是有人杀了允泽,将他尸首带走,又有意收走他宅子中的金银珠宝,造成潜逃的假象。但对方不知那块随意丢在案上的石头才是真正价值连城之物,所以留下了破绽。”
黄公望点头道:“杨公子的推测有几分道理。”又问道:“那么杨公子认为会是什么人暗害了允泽?”
杨暗普道:“这……我可说不好。黄书吏是知道的,允泽做了不少坏事,世间仇家极多。”
杨载接口道:“尊父杨永福还不是一样!”
杨暗普看了杨载一眼,不但没有反驳,反而点了点头。
杨载道:“不过杨公子还算是个正派人,允泽之事其实并无半分关系,杨公子居然肯为他到行馆诉冤。”
杨暗普闻言很是意外。他发现金猫睛的端倪后,便将自己的看法告诉了官府,也告诉了父亲杨琏真迦,但双方均认为他是平地妄想,也无人将他的话当回事。今日他得知因为信奉佛教的阔阔真公主出面求情,其父杨琏真迦终解困厄,他身为人子,自然很是感激,赶去行馆,欲向阔阔真公主道谢时,又想到允泽之事,心想若是允泽真为人所害,便是死得不明不白,就算允泽本人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也该由国法制裁,而不能就此背着潜逃的名声湮没下去,于是便将行馆当作了为允泽诉冤的渠道。这是他自己的微妙心思,从未对旁人提过,想不到此刻却被杨载一眼看了出来。
黄公望见杨暗普沉吟不语,又问道:“既然说到行馆,杨公子可有想过白日你在行馆遇刺一事,是谁要暗杀你?”
杨暗普道:“那还用说,当然是恨亡父入骨的仇家了。”旋即又摇头道:“我在行馆前遇刺这件事,我也不想追究了。对方应该只想警诫立威,并无杀我之心。”
黄公望与杨载相视一眼,忙问道:“杨公子认为刺客不是失了准头,而是有意偏离要害吗?”
杨暗普点了点头,道:“二位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会这样认为,但这件事,说起来有些玄妙,怕是二位听了不会相信。”
见黄公望、杨载只瞪大眼睛望着自己,便续道:“那支箭射中我时,我感到了巨大而坚定的力量,似乎在告诉我,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取我性命。”
杨载当即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问道:“所以是神秘力量在告诉杨公子,刺客只想给你个下马威,不是真心要杀你?”
杨暗普点了点头,道:“朝廷刚刚下令停止清算亡父,我便在这时候遇刺,而且只伤了肩头,这不是为了给亡父立威吗?”
杨载笑道:“杨公子倒是自信,自信你自己没有做过鬼敲门的事。”
黄公望见杨暗普面色不豫,忙道:“这么说,杨公子只是推测允泽是遭人暗害,却不知道谁是凶手?”
杨暗普道:“黄书吏不是负责调查聚远楼之事吗?应该跟毒害亡父的凶手是同一人了。”
杨载道:“是了,杨公子一开始就认为是同一人暗害了允泽及永福大师,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又特意补充道:“杨公子自己也说过,允泽和永福大师不是好人,世间仇家很多。尊父今日遇害,距离允泽失踪已有一段时日,而且迄今不曾发现允泽遇害的迹象,何以一定是同一名凶手所为呢?”
杨暗普道:“先说允泽,凶手杀了他,还有意造成他失踪的假象,看起来像是个思虑周密之人。再说今日亡父之事,亡父虽然失去朝廷尊崇,但到底还是身份特殊,身边侍从不少,今日却在聚远楼众目睽睽下遇害,而凶手丝毫未露痕迹,不正说明他心思缜密吗?在我看来,这当是同一人了。”
杨载道:“但聚远楼投毒要害的,其实不是尊父呀。尊父只是侥幸……不,不能说侥幸。尊父只是凑巧赶上。”
杨暗普不知聚远楼事件的细节,闻言一时愣住,但他也没有继续追问——
之前他尚有替允泽发声之心,今日先后发生他本人遇刺及父亲遭毒害事件后,他已深感精疲力竭。世间想杀他父亲的人成千上万,他并不指望能捉到真凶。而且就算捉到真凶,又能怎样?父亲一样也不能活过来了。于他而言,而今最紧要的事,便是父亲身后之事了。
黄公望见杨暗普神情闪烁,忙道:“杨公子放心,聚远楼之事,我会尽力追查,一定给杨公子一个交代。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请教杨公子,尊父可会有什么事瞒着杨公子?”
杨暗普不解此意,问道:“此话怎讲?”
杨载插口道:“公望的意思是,永福大师会不会有自己的秘密,就连杨公子也不知道?”
杨暗普摇头道:“不会。亡父可能不是什么好人,但在我心里,他是个好父亲。他有事从不瞒我。倒是允泽……”
黄公望正要询问聚远楼密道之事,闻言忙将到口的话吞了回去,改口问道:“允泽怎么了?他可是有许多事瞒着杨公子?”
杨暗普道:“允泽有事瞒着我算什么,我一直感觉他跟亡父不是同一条心。”
早在杨琏真迦失势,也就是允泽向他吐露对不起杨琏真迦心声之前,杨暗普便有这样的看法。原来杨琏真迦诸多为世人不齿的行为,如盗掘帝陵、改皇宫为寺庙等,虽为朝廷默许,但真正出主意的却是允泽。就连杨琏真迦砍下宋理宗头颅,制作成饮器,也是因为允泽称皇帝之骨吉祥如意。
杨载当即冷笑道:“杨公子的意思是,允泽才是真正的坏人,乐祸不悛,尊父永福大师只是受他挑唆、被他利用?”
杨暗普摇头道:“我不会为亡父辩解,毕竟那些坏事最后是由他拍板决定,他的所作所为,跟允泽不差什么。我的意思是……嗯,也曾经有人来劝过亡父,说有些事做不得,做了会断子绝孙的,亡父有所犹豫时,又是允泽从旁怂恿。”
杨载道:“这不还是那个意思吗,所有的坏事都是允泽挑唆的,尊父只是受了蒙蔽而已。”
杨暗普忙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才不会令杨载继续误会。
黄公望忙将杨载拉到一旁,低声告道:“我大概明白杨暗普的意思了,他说允泽跟杨永福不是一条心,是指允泽似乎是有意如此,故意撺掇杨永福去做那些罪大恶极的事。”
杨载奇道:“莫非公望的意思是,允泽是故意令杨永福自败声名,你自己相信这种说法吗?”
黄公望道:“不相信。”
允泽是杨琏真迦心腹中的心腹,这是众所周知之事,他二人坐同一条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允泽有自己的小算盘,更多考虑的是个人利益,但他深知只有靠着杨琏真迦这棵大树,才能在江南作威作福,所以绝对不会做有损杨琏真迦根本之事。
杨载道:“这就对了,就连杨暗普自己也不相信,所以才不敢明言讲出来。”又问道:“要直接问他地道一事吗?”
黄公望遂转头问道:“杨公子可知道尊父永福大师为什么要重建这处聚远楼?”
杨暗普道:“亡父最初是想弄一个好点的地方,专门用以招待贵客。原先选中的是西湖边的丰乐楼旧址,但允泽出主意,说聚远楼更好,说聚远楼是昔日最有名的皇家宴厅,除了园林之胜外,更有远江风光。亡父听说聚远楼周围园林本身就仿飞来峰及西湖而建,当即就同意了。”
杨载“哎哟”一声,直拍自己的脑门道:“我进来了聚远楼,却一直还没来得及登顶楼远眺。这会儿入夜,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黄公望又问道:“杨公子可知宗阳宫一事?”
杨暗普点了点头,道:“亡父原先想占据宗阳宫,将宗阳宫与聚远楼重新连接起来。后来允泽称这样会有人说闲话,还特意解释了中国的谶语一说。亡父听了也有些害怕,万一有人去大都告他自比皇帝之类,那岂不是百口莫辩?于是听从允泽建议,放弃了宗阳宫,还主动与宗阳宫住持杜道坚杜真人修好。因为杜真人在旧朝便得到过皇帝封号,成名远在天师教张留孙之前。亡父既与张留孙交恶,又因真金皇太子出面,未能将张留孙一派彻底打垮,便想利用杜真人来打压张留孙。不过杜真人没理会这茬儿,总称要回茅山清修,后来也真的去了。”
杨载道:“这么说,重建聚远楼作为宴请之所,保全宗阳宫为茅山宗道观,这两件事,都是允泽的主意?”
杨暗普道:“是。重建聚远楼,倒是符合允泽的行事做派,他总对亡父说,在杭州地盘上,什么都要占最好的,如此方能显出尊贵地位。但他劝说亡父放弃宗阳宫,倒是出人意料,令人惊讶。”
杨载冷笑接口道:“毕竟他二人连宋室皇宫都占着住了,再占一处曾为皇家宫观的宗阳宫,又算得了什么?就算尊父当真将聚远楼与宗阳宫连成一片,恢复昔日的北大内风貌,也不算什么。”
杨暗普明明听出杨载语气中大有讽刺意味,却还是点了点头,道:“不错,是这个意思。当然,也有人提出过此事,认为允泽是杭州人,而杜真人成名已久,曾接受南宋皇帝御赐封号,二人多半有旧。”
黄公望一直特别留意着杨暗普的神情和语气,越来越确信其人不知悉密道一事,但还是不放心,便委婉问道:“杨公子觉得聚远楼跟宗阳宫之间,会有联系吗?”
杨暗普显然不曾意会黄公望的暗示,怔了一怔,答道:“二者以前都是德寿宫的建筑啊。”
杨载忙道:“聚远楼重建是允泽一手操办,对不对?他会不会私下在这楼里修了什么机关密道?”
杨暗普完全糊涂了,茫然问道:“会吗?这是用来招待京师权贵的地方,他修机关密道做什么?”
杨载知道却不欲公开提及,便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杨暗普又摇头道:“就算允泽私下真弄了什么机关之类,我也不清楚。”环视一圈,心有所感,又凄然道:“我陪伴父亲来过这里很多次,想不到此楼竟会成为他的亡命之处。”
黄公望少不得要说几句客套话,勉力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望杨公子节哀顺变。”
杨暗普摇头道:“亡父的死讯尚未公布,只怕等消息传开,江南许多人家要放鞭炮庆祝了。”
黄公望正色道:“杨公子,黄某见你为人还算坦诚,就请恕我直言了。生在什么样的家庭,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是你自己不能选择的,这不是你的错。既然在你心目中,尊父是位好父亲,你便以人子身份,尽人子之责,没有人会指责你什么。”
杨暗普一时怔住,又回味了一番,这才朝黄公望道:“多谢。”深深作了一揖,告辞而去。
杨载道:“公望对这姓杨的挺好的啊。”
黄公望道:“杨暗普跟其父性情完全不同,也不是什么坏人。”
杨载道:“看起来,杨永福父子对聚远楼密道之事一无所知,当是允泽私下所为。”
黄公望道:“嗯,这件事甚是蹊跷,而且不合常理。不过天色不早,密道之事,还是明天再议吧。”
杨载笑道:“那现下只等小倪拿着画像回来,咱们三人便可以一起打道回府睡觉了吧?”
倪昭奎虽与黄公望同为书吏,却是出身巨富之家,在杭州置有豪宅。彼时杭州为天下第一等都市,地价极贵,黄公望也是租住的倪家房子。杨载虽然自己有家,也不时跑去倪家吃住,他所称的“打道回府”,实际上指回去倪府。
黄公望应道:“嗯。”
杨载遂走到窗前,朝外一望,却见四下都是黑漆漆一片,这便是杭州火禁后独特的夜景了。这倒是不妨碍杨载临风抒怀,曼声吟道:“有待江山信美,无情岁月相催。东里来,西邻醉,听渔樵讲些兴废。依旧中原一布衣,更休想麒麟画里。”
黄公望忍不住笑道:“小杨这是有感而发吗?你才多大年纪,便有‘无情岁月相催’之叹了。”
杨载笑道:“我在聚远楼上没看到钱塘,只看到这无光无影的一幕,还不让我感叹几句吗?东风沉醉,回首叹芳年啊。”
大大伸了个懒腰,长吸了一口气,立时精神大振,笑道:“好香!实话说,这清新的荷香,甚至比西湖……”
黄公望蓦然想到了什么,“哎呀”一声,失声道:“坏了,我跟海容约好,今晚要一同出游西湖。”
杨载奇道:“何以约在今晚?”
黄公望道:“近来我一直忙于操办聚远楼酒宴之事,分身乏术,没有闲暇去陪海容。海容料想宴会必在傍晚前结束,所以要我今晚陪她去游西湖,赏荷赏月,作为这些日子忽略她的补偿。”
杨载笑道:“你二人不是总约在天赐酒肆饮酒吗,怎么今晚改船游西湖了?不过公望现在动身出发,还来得及。”
黄公望道:“小倪还没回来,我哪能先行离开?”微一思忖,即道:“不如小杨你代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