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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公望见印侯动了真气,满面怒容,料想解释亦是无用,便行礼退出。
出来院落,杨载才笑道:“我是不是给公望惹下麻烦了?”
黄公望摇了摇头。又道:“堂首屏风后有动静,当是高丽王世子本人。”
那印侯是安平公主从嫁人,出身卑贱,在元朝固然没有身份地位,但到了高丽之后,却成为安平公主最心腹之人,且倚仗公主权势,成为高丽权臣,连忠烈王也礼敬他三分。安平公主爱惜儿子,才令印侯跟随在高丽王世子身边。他在高丽威凌朝堂,旁人不敢无礼,却因屏后之人一声咳嗽而改变态度,那屏后之人,必是高丽王世子无疑。
杨载也是这样认为,点头道:“高丽王世子宁可躲在屏风后偷听,也不肯出面见我二人,越发显得心中有鬼。”
黄公望又问道:“小杨所称‘凭据就在高丽王世子那里’,应该不是故意这么说,当是刚从高丽行馆下人那里发现了新的线索,是这样吗?”
杨载笑道:“还是公望了解我。”
他既事先承诺了好友,不会像对待斡朵思不花那样对待高丽王世子,便会做到,哪怕对方不是高丽王世子王璋本人,只是他手下将军印侯。
黄公望心中仍有疑惑,问道:“适才那自高丽行馆出来的下人应当是行馆执役,并非高丽王世子手下奴仆,他肯向杨兄透露消息,倒也不足为奇。不过杨兄只与他简单交谈了两句,便得到了有用线索吗?”
杨载笑道:“是,不但得到了有用信息,而且是关键线索。”
原来刚才杨载去追下人,并非想从其口中刺探高丽王世子王璋隐私,而是询问那下人是否会讲高丽语,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请那下人用高丽语说了“聚远楼”三个字。
之前杨载也请阔阔真公主侍卫长斡朵思不花用蒙古语说过一遍“聚远楼”,黄公望当即醒悟过来,问道:“莫非事关宗阳宫览古楼竹林外的那三名男子?”
杨载道:“不错。”又道:“我当时以为那三名男子是蒙古人,但侍卫长斡朵思不花说了他怀疑高丽王世子一事后,我开始起了疑心,怀疑那三名男子只是穿着蒙古人的服饰,但其实是高丽人。”
当时杨载人在宗阳宫览古楼附近的竹林中,三名蒙古人打扮的男子叽叽咕咕在竹林外交谈,因为所用语言不是汉语,杨载根本就听不懂。他既看到三人作蒙古人打扮,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三人是在说蒙古语。
阔阔真公主侍卫长斡朵思不花说出高丽王世子王璋可疑一事后,杨载便断定王璋事涉其中。但从王璋反应来看,他事先并不知道葡萄酒中有毒,只是出去聚远楼与琵琶少女相会时,临时发现了什么。
王璋既是在一出一进期间才有所发现,那以琵琶乐声召王璋出去的少女,便极其可疑。从整个事情经过来看,极可能是她当面告诉了王璋葡萄酒中有毒。她与王璋是旧识,既到以琵琶乐音相招的地步,关系明显很不一般。
果真是琵琶少女密告葡萄酒中有毒的话,她便是知情者,聚远楼投毒事件极可能是针对高丽王世子王璋。适才杨载告知印侯,称“有可能投毒者是针对高丽王世子,其他人不过是顺带”,这并非耸人听闻,有意夸大其词好引起高丽王世子一方注意,而是真的这样认为——
投毒于葡萄酒中,针对的只是高丽王世子王璋一人,而并非旁人所认为的梁王甘麻剌和阔阔真公主才是毒害目标。
王璋不是普通人,之前枢密副使囊加歹手下侍卫忽拉便有投毒是针对高丽王世子之论,忽拉称高丽国内有武人政权之后林惟干作乱,而林氏有谋害王璋的强烈动机。甚至黄公望也私下想过前高丽王世子王滋也有毒害弟弟王璋的动机。既然王璋涉入其间,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高丽人投毒。
投毒不是小事,尤其今日出席聚远楼宴会的宾客非富即贵,个个身份显赫。既然投毒者有预谋地要害人,必定关注最后结果,极可能派了人在聚远楼附近,好随时打探消息,甚至还可能亲自出马。聚远楼地处人来人往的繁华之地,当真有探子混在人群中的话,门卫也不大容易留意到。但确实已有可疑人出现在聚远楼外,一是神秘出现的琵琶少女,二是宗阳宫览古楼竹林外的三名男子。
先说那与高丽王世子王璋直接相关的琵琶少女。她匆忙赶来聚远楼与王璋相见,不直接请求门卫通报,却只以琵琶乐音相招,显然是不愿意旁人知道她来过这里。这旁人,以王璋的侍从可能性最大——
也就是说,少女不向门卫通报姓名,是不想高丽将军印侯这些人知道她来了聚远楼。而王璋借口如厕,独自出楼,不令从人跟随,亦能从旁佐证。
由此便可以推测,琵琶少女不是高丽王廷的人,其身份来历不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是站在高丽王世子王璋一方,王璋正是从她口中,得知了宴会所用葡萄酒中被人落了毒。
再说宗阳宫览古楼竹林外的三名男子,杨载已经确认,三人交谈所用是高丽语。自蒙古入主中原以来,大力开放经商,各国商人争相涌入中国,威尼斯商人马可•波罗滞留中原十七年,便是明证。江南一带,外国人并不少见,但高丽人却是不多。尤其高丽举国信奉佛教,高丽人出现在宗阳宫道观,可谓罕见。更何况杨载在竹林所闻,三名男子提及最多的一词,便是高丽语的“聚远楼”。
行馆距离聚远楼不远,黄公望、杨载二人一直是边走边谈。黄公望听到这里,骇然而惊,忙顿住脚步,问道:“这么说,那三名蒙古打扮的男子,实是高丽人,应该就是投毒者派来打探消息的手下?”
杨载没有立即回答,踌躇了好大一会儿,才答道:“目下还有一件事尚未确定,姑且这般认为吧。”
黄公望道:“看来投毒者是高丽一方无疑了。”
他心下不能确定对方是高丽武人林惟干手下,还是前高丽王世子王滋部属,便先绕过此话题,又道:“高丽王世子与枢密副使囊加歹关系不错,他与梁王更是亲表兄弟,为什么不在事后将实情告知,任凭囊加歹等人认定是乃颜旧部所为?高丽将军印侯似乎也不知情,在你我拜访之前,他也认定是乃颜旧部投毒。那高丽王世子既知投毒者是以他为目标,该有所警惕,有所担忧,就算不透露给旁人,也该将事情告诉心腹手下,以防投毒者一计不成,对他再度下手。”
杨载摇头道:“我不认为高丽王世子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切。”
在杨载看来,高丽王世子王璋应该只从琵琶少女口中得知了酒宴葡萄酒有毒,其他事则一概不知。当时时间紧迫,琵琶少女来不及细说,王璋赶回宴厅救人要紧,也根本没有工夫聆听。而后聚远楼出事,高丽将军印侯等人扈从王璋回到行馆,王璋不可能再撇开侍从独自出门,也不便派人去找琵琶少女打探详情。所以现在的王璋,虽然多少猜到一些缘由,但也感到懵懂茫然。
黄公望道:“就算高丽王世子想不到投毒事件是针对他本人,为何半句不提琵琶少女之事?”
照常人看来,投毒事件是针对梁王甘麻剌及阔阔真公主,高丽王世子王璋也应该是这样认为。梁王甘麻剌是王璋表兄,而且有皇长孙身份,王璋隐匿事情不报,令梁王甘麻剌处于危险当中,可是大罪。
杨载笑道:“这一节,公望还想不明白吗?高丽王世子想保护他的小情人。”
小情人就是那被门卫称为“美貌非凡”的琵琶少女。她若是无意中知悉葡萄酒中有毒一事,赶来知会高丽王世子王璋,不但不算什么罪过,而且是有功之人。但若是连高丽王世子也庇护不住她,那么其所犯必是大罪了。就聚远楼一事而言,最大的罪,无非是投毒杀人。
黄公望也是聪明人,经杨载一语提醒,瞬间醒悟,问道:“小杨是说,少女知悉酒中有毒一事,是因为她认得投毒者?或者她本人就是投毒者同党?”
杨载点头道:“后者可能性更大。”
试想黄公望以官方身份筹划聚远楼宴会,经手之人均是官府执役,用酒也运自官酒库,一路均有军士押解,准备何等周全。阔阔真公主虽是蒙古贵族女子,却并非真的公主,过境杭州一事,也并未张扬开去,民众均不知情。投毒者却有通天之能,不仅在众目睽睽下悄然潜入聚远楼下毒,而且还成功地将众人视线转移到乃颜旧部身上,在事发后全身而退。他有这等能耐,做事必定极为缜密,断然不可能令酒中有毒这种事随意落入不相干人耳中。而那琵琶少女之所以知悉这件事,是因为她从始至终都参加了谋划,她本身就是参与者。
甚至在杨载看来,那琵琶少女亦是主谋者事先埋下的棋子,令其有意接近高丽王世子王璋,以美色诱其上钩。
杨载又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计从来都是百试不爽之计,连春秋霸主吴王夫差都乖乖坠入彀中,更何况高丽王世子呢?”
又叹道:“可惜那主谋千算万算,机关算尽,偏偏算漏了一点,那就是一个‘情’字。琵琶少女本是奉命以美色诱惑高丽王世子,却不想弄假成真,真的爱上了对方,竟在紧急关头赶来聚远楼通知了高丽王世子。”
黄公望听得半信半疑,杨载这一番推测,倒是能合理解释琵琶少女知情及高丽王世子王璋事后隐瞒,但也不是没有疑点,便问道:“果如小杨你所言,那主谋要害高丽王世子,不惜派了琵琶少女接近他。琵琶少女既已能够亲近高丽王世子,这一路南下,动手机会实在太多,主谋为何一定要等到聚远楼酒宴才动手呢?”
杨载笑道:“这一点不难解释,若是在别的场合动手杀高丽王世子,得手机会固然要大得多,但就会由此牵连出琵琶少女,连带是少女背后的主谋。不管主谋是高丽武人林惟干,还是前高丽世子王滋,都会害怕真相被揭开。毕竟王璋不只是高丽王世子,还有大元皇帝外孙的身份,谁毒害了他,都会遭到疯狂报复,死无葬身之地,哪怕主谋远在高丽。别说高丽王世子生母安平公主目下仍在高丽国内为王后,就算安平公主失势,大元也必定会出兵干涉。”顿了顿,又笑道:“换了我,也会选聚远楼酒宴下手,这是最好的瞒天过海的时机。”
黄公望踌躇道:“这倒是有道理。选择宾客众多的酒宴下手,旁人一时猜不到谁是真正目标,就像目下,大家都以为酒中投毒是针对梁王和阔阔真公主,自然也就怀疑不到高丽人身上。”
杨载笑道:“不错,正是如此。但是下毒不比行刺,这件事,应当策划了很久……”
黄公望一怔,忙问道:“杨兄为何特意强调说下毒不比行刺?”
杨载道:“那名名叫辛亮的刺客,不是海漕万户朱清的旧部吗?朱清原先是海盗,说是劫富济贫,但毕竟做的是打家劫舍的生意,说白了,辛亮跟朱清一样,都是凶悍顽劣之辈。”
想那辛亮当年意图谋杀朱清投宋,却被朱清抢先动手,砍成重伤后跌落海中,大难不死,隐居于杭州一带。他虽隐姓埋名,但禀性当未有所改,骨子里流的仍是强悍暴烈的海盗血,且对往事一直不能释怀,忽然听到朱清来到杭州的消息,尘封已久的旧日仇怨再度涌上心头,便决意冒险复仇。
杨载又道:“我之所以强调刚才那一句,说下毒不比行刺,是因为辛亮行刺,只是临时起意,而投毒毒害的主谋,则当谋划了许久。”
黄公望道:“但辛亮偏偏选择来聚远楼行刺,小杨你不觉得奇怪吗?”
辛亮原是海漕万户朱清旧部,出于私人恩怨要找朱清复仇,这一节,合情合理。辛亮之所以选择今日动手,极可能是因为他一直隐居在杭州,但听到朱清护送阔阔真公主过境的消息后,便动了复仇的心思。
然最大的疑问是,朱清虽是朝廷红人,毕竟只是万户官职,地位远远不及阔阔真公主及梁王甘麻剌。也就是说,朱清身边的护卫,决计比不上后者。仇家来了杭州,辛亮下手机会即便不多,但只要用心留意,也不难寻到,他为何偏偏选择到聚远楼动手?当日要害人物尽在聚远楼中,护卫云集,辛亮又是当面行刺,不是要冒很大的风险吗?他是海盗出身,长期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反应与警觉当远过常人,怎么会如此莽撞,选择了最为不利的时机?
这是一处很大的疑问,黄公望本以为当面指出后,杨载定会重新思虑,不想对方一点也不意外,只点头道:“这一节,我有考虑过。海盗本就不同于常人,于旁人看来最为不利的地点及时机,于辛亮反倒是最好的机会。”
今日宾客虽则不多,但除了威尼斯人马可•波罗、名医危碧崖等少数人外,余人如阔阔真公主、梁王甘麻剌、枢密副使囊加歹等,均带有大批侍从。门卫自是不可能认识所有人,即便是盘查进出者,也不会直接针对梁王这类处尊居显之人。
黄公望道:“小杨是说,人多反而对辛亮行刺有利?”
杨载点了点头,道:“那辛亮是海上巨盗,常年被官府追捕,定然有一套自己的掩人耳目的法子。他一定是事先弄到了一套蒙古侍卫服饰,兵器、腰牌一应俱全,他人一直在暗处窥望,等到梁王进园——不一定就是梁王,我只是举例,就是从人最多、气派最大的宾客——等到梁王进园时,辛亮便趁乱混进人群,大模大样地跟在队伍后。如此,门卫以为他是梁王侍从,哪里还会拦下他盘查?”
黄公望道:“不错,人多反而能成为辛亮的掩护,他现身宴厅行刺时,也确实是一身蒙古侍卫的打扮,如若不是出了意外,他应该也能跟杨兄所述大模大样混进园中一样,如法炮制地逃脱。但杨永福中毒在先,在辛亮发难之前,枢密副使囊加歹已下令封锁聚远楼,辛亮断然不可能再假扮侍卫,更不可能混出园去。可他偏偏不见了,搜查的侍卫连园中水井都打捞过了,依然没有发现。一个大活人,总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消失。”
杨载问道:“公望私下怎么看辛亮这件事?”
黄公望早就想过多遍,当即低声告道:“我怀疑是有宾客带了辛亮进来,又私下令他扮作自己的侍从,带了他出去。”
那宾客如此作为,自然是要针对海漕万户朱清了。
杨载踌躇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宾客一定知道朱清跟辛亮的往事,也充分利用了这段恩怨。”
黄公望已私下盘查过今日宾客,并未发现有谁跟朱清有利害关系。又道:“朱清是大元的功臣,也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连高丽王世子都在刻意奉承他,梁王、阔阔真公主这些人断然不会害他了,所以我在想,或许是某位宾客手下某个地位较高的属官或是侍从,跟朱清有私人恩怨。”
姑且称此人为某甲。极可能他与朱清有私仇,又熟知朱清与辛亮的一段往事,甚至知悉辛亮人在杭州,遂说服辛亮向朱清复仇,为其安排了行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