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爱小说上一章:赵四小姐:战火成全的爱情传奇
- 爱爱小说下一章:富春山居图:万柳无枝
杨载为人本十分自傲,此刻却有意道:“小倪着实过誉了,杨某实谈不上机智过人。不过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公望自己刚才也说了,今日聚远楼出的是大事,既是大事,你一个人肯定撑不起来,需要帮手。”
黄公望料想无论自己如何相劝,杨载都不会退出,只好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
杨载听闻聚远楼惊变连连,先是愕然,随即喜滋滋地问道:“杨永福尸体就在楼上放着吗?这可是想不到。”
又道:“他当年将理宗皇帝头颅截为饮器,可有想过有朝一日也会被人毒死在酒宴上?”虽嘲讽今事,对前事却不无叹惋之意。
黄公望虽无品无级,毕竟还是有官方身份,不似杨载一介布衣,不能无所顾忌地品评时事,只问道:“小杨怎么看今日这两件事?”
杨载踌躇道:“刺客辛亮虽暂时没有下落,但有海漕万户朱清指证,前因后果俱已明了,只等拿到辛亮,案子便算了结。至于投毒一案嘛……”
倪昭奎接口道:“其实投毒案也不算难破,难的是怎样弄清楚里应外合下毒这件事。”
毕竟事情闹得太大,稍有牵连,便是破门之祸,因而人人必定都会铁了心地推诿,即便有证人见到什么异样情况,也必会守口如瓶,生怕连累自己。
杨载似不大赞同倪昭奎分析,立即摇了摇头。
黄公望奇道:“怎么,小杨认为这件案子很容易吗?”
杨载又摇头道:“不,我认为极难。我摇头,即表示极难。这里极难的意思是,就算能够破案,也极难处置。”
他见黄公望、倪昭奎二人满头雾水,遂问道:“二位可记得我说过,今日宗阳宫览古楼竹林外那三名男子言语交谈,我半句也听不懂?”
黄公望道:“他们说的应该是蒙古语,极可能是东道叛王乃颜部下。”
杨载尚不知乃颜旧部安心曾在聚远楼附近徘徊一事,诧然道:“怎么又跟东道叛王扯上了?”
倪昭奎忙道:“乃颜旧部安心目下是首要嫌犯。”
投毒者往酒中落毒,固然能将与宴者一网打尽,但其主要针对的当是地位最高的两位——梁王甘麻剌及阔阔真公主。杨琏真迦是意外到来,更是偶然身死,若非他先出了意外,今日与宴者便必然无幸,均遭毒酒暗害。梁王甘麻剌有皇长孙身份,当有不少对头。但阔阔真公主来自蒙古草原,与世无争,在她获得公主封号之前,只是一个天真明媚的贵族女子,与政治毫不沾边。如果有人要害她,那么一定是想要阻止元廷与伊儿汗国结盟。最有动机杀死梁王甘麻剌及阔阔真公主的,无非是当今皇帝忽必烈的死对头——东道叛王,或是西北诸王。西北海都诸王仍然嚣张不可一世,正举兵与元廷对抗。东道则已大致平定,宗王之首乃颜被擒后受酷刑而死,其部族则被分散安置内地,江浙行省亦接收了不少。加上有证人在聚远楼附近遇到过乃颜旧部安心,因而落毒一案,没有比乃颜旧部嫌疑更重的了。
杨载却是不赞同,连声道:“不可能。乃颜旧部做不出这样的事,投毒这样的事,需要时间谋划,需要精准安排。且不说乃颜旧部被安置在内地不久,尚未立稳脚跟,就凭那个叫安心的大大咧咧在聚远楼附近游荡这一点,就知道他做不到落毒这般精确的事。”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在宗阳宫览古楼竹林看到的那三名男子,定是蒙古人无疑。投毒这件事,也必是蒙古人所为,那三名男子多半也是知情者,牵涉其中。这便是我说的极难处置。”
倪昭奎闻言很是不以为然,道:“蒙古人自相残杀的事也不少,正如阔阔真公主女官汪小佩所言,拖雷那颜、窝阔台大汗以及贵由大汗都是中毒而死。”
顿了顿,又道:“就算今日投毒之事不是乃颜旧部所为,而是另有他人,这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他要害的可是梁王甘麻剌及阔阔真公主,朝廷能饶过他吗?”
杨载道:“我说的极难,便是指对方大有来头,大到连梁王也动不了他。”
倪昭奎道:“梁王可是皇太子真金长子,皇太子已殁,储君之位虚悬,梁王有嫡长孙身份,极可能就是未来的大元皇帝。”
杨载道:“但梁王还不是皇帝。就算是一人之下,梁王也不是万人之上,论起权势,丞相伯颜亦在他之上。”
倪昭奎惊道:“小杨是说丞相伯颜要杀梁王吗?我倒是听说丞相伯颜与梁王三弟铁穆耳更为亲近,可这……”
杨载连连摇头,欲言又止。黄公望已有所会意,惊道:“小杨你……你该不会是说……是……是他……”
杨载这才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而且他要杀的人,不是梁王,也不是阔阔真公主,就是杨永福一人。”
他二人一来一往,始终只称“他”,未明确提及姓名。倪昭奎有些糊涂了,忙问道:“你们说的‘他’是谁?我倒是知道想杀杨永福的人成千上万都不止,但‘他’是谁?该不会是小杨适才提及的丞相伯颜吧?枢密副使囊加歹可是伯颜之子,他怎么可能派人往酒中落毒,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一并害了?”
杨载不答,只饶有深意地望着黄公望。黄公望特意左右看了一眼,这才问道:“小杨是说朝廷要害杨永福?”
杨载这才点了点头,道:“之前我曾与公望讨论过杨永福这次倒霉的根源,跟大元开国名将阿里海牙并无二致,都是因为兜里的钱太多了[8]。二位知道阿里海牙最后是被逼自杀吧?杨永福是僧人,信奉佛教,断然不可能自杀。另外,他为朝廷背负了诸多恶名,立下‘大功’[9],朝廷不可能将其明正典刑,处置起来也是大麻烦,无论是轻是重,均会遭世人非议,因而暗杀便是最好的手段。”
倪昭奎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之前我还说小杨多奇思妙想,现在该称你异想天开、匪夷所思了。”
又道:“就算朝廷觉得处置杨永福太过棘手,要将他暗杀了事,为何要往酒中落毒呢?就算皇帝不怜惜亲孙子,丞相不爱惜亲儿子,不是还有阔阔真公主吗?她可是制衡伊儿汗国最有用的棋子,将成为左右时局的关键人物。”
杨载微微一笑,道:“小倪质问得有理。你想过一点没有,高丽王世子只是喊出了‘酒里有毒’,大家便都认为葡萄酒中有毒,但酒中到底有没有毒,没有人知道,也从未验证过。”
倪昭奎道:“可杨永福当场中毒而死了啊,他人就在楼上呢,你要不要上去验明正身?”
黄公望摆手道:“小杨的意思是,如果是葡萄酒并没有毒,而是奶酒有毒呢?”
倪昭奎一时愣住,凝思了一会儿,这才会意过来,连声道:“哦,哦。”
这次轮到杨载惊奇了,忙问道:“小倪你‘哦’什么?还连‘哦’了两声。”
倪昭奎道:“那个……那个阔阔真公主的侍卫长……”
黄公望道:“他蒙古名叫斡朵思不花。怎么了?”
倪昭奎道:“他一举扫落了公主酒案上的酒具菜肴,我当时就觉得这反应挺奇怪的。会不会……会不会是……”
当时的情形是:阔阔真公主命女官汪小佩给杨琏真迦敬酒,酒是奶酒,取自阔阔真公主案上。杨琏真迦饮下一杯后,想要回敬阔阔真公主。汪小佩称奶酒是阔阔真公主自家乡草原带来的,意指奶酒珍贵,不能给杨琏真迦多饮,于是杨氏改饮葡萄酒,一杯下肚,便即中毒倒地。
在杨琏真迦到来前,并排坐于厅首的阔阔真及宝塔实怜二公主饮用的均是面前案上的奶酒。若真如杨载所言,奶酒中有毒,而并非葡萄酒中有毒,那么下毒当发生在女官汪小佩敬酒时,汪小佩是最可能的经手之人。杨琏真迦饮下第一杯奶酒时已身中剧毒,他尚不知情,要求回敬阔阔真公主。汪小佩因酒壶已投了剧毒,自然不能再倒给阔阔真公主,于是巧言搪塞了过去,令众人改饮葡萄酒。杨琏真迦在饮下葡萄酒后即毒发身亡,高丽王世子王璋刚好在此时重返宴会大厅,看到杨琏真迦倒地情形,便高叫“酒里有毒”,还奔上前打落了宝塔实怜公主手中酒杯,于是众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葡萄酒中落了毒。
再说阔阔真公主这边,侍卫长斡朵思不花一直侍奉在一旁,若是女官汪小佩往奶酒中落毒,他不可能不知情。他在高丽王世子王璋叫出“酒里有毒”后,最先做出反应,抢上前将公主案上的酒具菜肴通通扫落,表面是维护阔阔真公主,其实是要销毁奶酒有毒的凭据。
最后说杀人动机。阔阔真公主这行人均来自北方草原,与杨琏真迦无冤无仇,又即将远赴伊儿汗国,自此天涯万里,与杨琏真迦没有任何利益之争。之所以在众目睽睽下毒害杨氏,极可能是如杨载所言,是奉了朝廷——也就是皇帝忽必烈之命。杨琏真迦本因桑哥倒台而接受调查,地方官员牵涉极众,江浙行省及杭州路长官均待罪在家,世人均以为这将是惊天巨案,不想朝廷忽然下令终止调查,似是因阔阔真公主求情而赦免了杨琏真迦,至少杨氏本人是这样认为,或是他被有意告知是这样,于是他赶来聚远楼,想当面向阔阔真公主道谢,却料不到这只是一个局,早就由皇帝布好了局,阔阔真公主、女官汪小佩等人,包括负责安排酒宴的黄公望在内,只是负责下棋的人。
黄公望越想越觉得杨载的分析有道理,忙当先上来二楼宴会厅。先来到阔阔真公主酒案前,果见那壶奶酒已翻倒在地,洒得一干二净。而且大肚酒壶中的葡萄酒也被泼了大半出来,与奶酒混在了一起,难以分辨到底是葡萄酒有毒,还是奶酒有毒。
黄公望见奶酒已难以取样,只好先取了高丽王世子王璋案上酒壶,想了想,又随意走过去,在梁王案上取了大肚酒壶,分别往酒壶上做好标记,这才招手叫过一名蒙古侍卫,命他就近送去医铺检验是否有毒。
那蒙古侍卫不知黄公望等人已认定奶酒中有毒,看了看手中的两只酒壶,转头看了杨琏真迦尸体一眼,奇道:“永福大师不是已经因为饮下毒酒而身故了吗,如何还要再检验酒中是否有毒?”
黄公望忙道:“永福大师饮的是高丽王世子案上的酒,就是你左手拿的。梁王案上的酒壶,盛装的是另一坛酒,你右手拿的就是。我想验证投毒到底只针对高丽王世子,还是连梁王也包括在内。”
蒙古侍卫道:“明白了。原来不是所有酒中都有毒。”
黄公望见那蒙古侍卫若有所思,忙问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蒙古侍卫见黄公望对待所有人都谦逊有礼,便主动说出了自己的看法,道:“依我来看,这起酒中投毒事件,应该是只针对高丽王世子。”
黄公望大奇,忙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蒙古侍卫名叫忽拉,道:“我兄长跟忽剌歹是好朋友……哦,他现在改名叫印侯了,印侯就是扈从高丽王世子的大将军。他原先是安平公主的怯怜口[10],本名忽剌歹,后来以从嫁人身份跟随安平公主去了高丽,改名印侯,据说印是高丽国中的高姓。后来他做上了高丽的大官,而今又成为高丽王世子的心腹大将军。我听印侯提过,高丽王父子并不和睦。”
黄公望立时听出了话外之音,却不敢轻易接口,只与倪昭奎面面相觑。唯独杨载毫不顾忌,忙问道:“你认为是高丽王派人投毒暗害世子吗?”
蒙古侍卫忽拉立时摇头如拨浪鼓,道:“不是。高丽王虽然不喜欢世子,但毕竟是骨肉至亲,还不至于谋害亲生儿子。而且他父子二人不和,主要是因为安平公主。安平公主可能是霸道了些,但若没有我大元,又哪有高丽王的今日?”
杨载不接安平公主的话题,只问道:“那么你为何认为聚远楼投毒事件,针对的仅仅是高丽王世子?”
蒙古侍卫忽拉一怔,道:“永福大师不是饮了高丽王世子案上之酒,这才中毒倒地的吗?”
杨载道:“如果没有杨永福一事,你只事先知道酒中有毒,你也认定是针对高丽王世子吗?”
蒙古侍卫忽拉道:“是。”不待杨载询问,先主动说了理由:“高丽国中正有人作乱,应该就是那些作乱者,想要暗害高丽王世子。”
[1]成吉思汗生前最钟爱嫡幼子拖雷。拖雷母亲就是成吉思汗众多后妃中地位最尊的大皇后孛儿台。孛儿台生有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四子,被称为四曲律。曲律意为骏马、豪杰。拖雷具有嫡幼子的身份,按照蒙古“幼子守产”的习俗,拥有极为特殊的地位。成吉思汗亲切地称呼拖雷为“伴当”,出征时总将他留在身边,参决军国大政,时称“大那颜”。当时所有人都毫不怀疑地认为拖雷将会在成吉思汗百年后继承汗位。然而,在西征花剌子模国前,一场意外的争吵,令成吉思汗将第三子窝阔台立为汗位继承人。成吉思汗征服花剌子模国后,将新占领的领土分别封给了长子术赤、二子察合台和三子窝阔台。四子拖雷则被分配了五个千户,以及中央兀鲁思封地。成吉思汗死后,拖雷一跃成为诸王中势力最大的人,继承的领地封民计有二十万户,十二万的精兵,全部是蒙古最精最强的兵马。而其他王子均只有几千户封民,即使是大汗的继承者窝阔台,封民也只有五千户。可以说,其他所有人的势力全部加起来,也不及拖雷一人。尽管窝阔台顺利继承了大汗之位,仍然能感到弟弟拖雷的巨大威胁。窝阔台即汗位后两年,亲率大军征伐金国。在攻破居庸关后,窝阔台突然得了病,说不出话来。巫师占卜后,当中宣布说:“因为杀害金国百姓太多,所以山川神灵作祟,侵害大汗,必须由亲族中一个人代死,否则病不能好。”众将均默不作声,将目光投向拖雷。拖雷说:“我答应过父皇,一心辅助皇兄,我愿意代皇兄而死。巫师,你念咒吧。”巫师便开始念咒,给拖雷喝了神水。当晚,拖雷神秘死在自己的营帐中,年仅四十岁。对外公布的拖雷的死因是病死,但拖雷妻子索鲁赫帖尼坚决不承认拖雷是死于疾病。关于拖雷的真正死因,普遍看法是他饮下的所谓神水中事先被下了毒,他是中毒而死。拖雷之死并没有从根本上缓解蒙古贵族内部的分歧和矛盾,窝阔台贵为大汗,也死得莫名其妙,称汗十三年后,在一次酒宴上突然口吐白沫,神秘病死。当年侍奉大汗筵席的凑巧是拖雷妻子索鲁赫帖尼的妹妹亦八哈别吉及其子,因而窝阔台后妃及近臣都指控是亦八哈别吉母子在酒中下毒,害死了大汗。为避免更大纷争,窝阔台的奶兄弟额勒只带那颜强行将流言压了下去,力证亦八哈别吉母子没有下毒。窝阔台长子贵由当上大汗后,因与术赤次子拔都交恶,迫不及待地要发兵去征讨不听话的拔都,因大臣们劝阻,才暂且缓行。然即位次年秋天,贵由称要西巡,带领一支大军向西行进。明眼人都看出这是新大汗预备突袭拔都。拖雷遗孀索鲁赫帖尼急派人通知拔都,拔都便预先做好了准备。正当两军相向、大战一触即发时,贵由突然手足痉挛而死,时年四十三岁,登上汗位还不满两年时间。一种普遍被认同的说法是,是拔都派人暗中将其毒死。贵由死后,拖雷长子蒙哥在拔都武力支持下登上大汗之位,蒙古汗位遂转入拖雷一系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