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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清为人通明练达,猜及囊加歹心思,当即指着身边的张瑄道:“副使放心,我义弟张瑄会随同护亲队伍登船,指引船队出海。他在海上纵横二十年,航海经验极其丰富,当可胜任向导一职。”
在囊加歹看来,航海向导并不难找,最要紧的是可靠。张瑄有海漕万户官职,除了主管大元海漕外,还参加过许多次海上战役,包括两次出征日本,已用实际行动证明其人对大元忠心耿耿,自然比陈思恭一介商人更为稳妥。囊加歹闻言大喜过望,当即学汉人的架势,朝张瑄抱拳道:“有劳张万户了。”
张瑄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道:“为朝廷尽力,义不容辞。”又指着陈思恭尸身道:“目下我得先与义兄安排陈思恭后事,阔阔真公主行程一事,容后再议。”
囊加歹点了点头,招手叫过侍卫,命先行抬走陈思恭尸首,好方便安排后事。朱清却摆手道:“思恭是为我而死,还是我和义弟自己来吧。”与张瑄二人一左一右,扶起陈思恭尸首,如同他人还活着一般,将他搀扶了出去。
名医危碧崖也欲跟随朱清离去,其孙子危亦林却奔到僧官杨琏真迦身边,蹲下来细细察看,似是发现了什么。
危碧崖皱紧眉头,扬声叫道:“亦林,你在做什么?”
危亦林站起身来,微一犹豫,便大声告道:“这番僧是中毒而死。”
危碧崖生怕孙子口无遮拦,惹下祸事,忙斥道:“这是永福大师,什么番僧不番僧的。”又道:“咱们也走吧,别阻碍官家办事。”
他见囊加歹并无异议,忙上前牵了爱孙之手,就此离去。
黄公望忙过来请示道:“永福大师中毒而死,这是大事,该如何对外宣布?”
囊加歹想了一想,才摆手道:“先不对外公布,一切等我请示过皇帝陛下再说。”
这时候,又有侍卫进来禀报道:“内外都搜过了,并没有发现刺客踪迹。”
囊加歹很是意外,问道:“有没有查过戏班?”
侍卫应道:“戏班及在酒楼侍奉的执役、下人、厨子等都已被拘禁在空房中,正按照黄书吏之前提交的人员名单,一个一个地清点。”
囊加歹转头看了黄公望一眼,忽然板起了脸,叫道:“来人,将刺客同党黄公望抓起来,严刑拷问。”
黄公望见今日聚远楼出了一连串大事——僧官杨琏真迦中毒,海漕万户朱清遇刺,刺客竟然在众人眼皮下从容逃掉——料想自己身为宴会主事人员,难以置身事外,极可能会因此丢了官职,却不想当场就被作为刺客同党逮捕。元代地方监狱均隶属廉访司,黄公望是廉访司书吏,自是知道一旦下狱,便会酷刑加身,备受荼毒,而一旦诬服,便再也难以脱罪,只能等着人头落地了。他本是慷慨豪迈之人,眼见情形危急,也不顾官职低微,抗声辩道:“副使怪下吏失职,下吏无话可说,愿意服罪。然而无凭无据,便指控下吏是刺客同党,下吏死也不服。”
囊加歹冷笑道:“你不服?你当然不服了!我知道你们南人总是不服我们蒙古人,今日之事,多半是你们南人……”
江西行省平章政事贯只哥受了梁王甘麻剌叮嘱,亦留下来协助处理聚远楼事件,闻言急忙赶了过来,附到囊加歹耳边,低声提醒道:“副使慎言!朱清、张瑄、陈思恭,还有危碧崖这些人,都是南人。”
又坦诚告道:“这次阔阔真公主途经杭州,江浙行省不便出面接待,浙西廉访司没少出力,黄公望也是跑前跑后,这是我亲眼所见。副使既然要抓人,就要抓得名正言顺,不然容易遭人闲话。”
囊加歹颇有其父大将之风,虽轻视汉人,倒也不是胡搅蛮缠之辈,当即点头道:“好,你要凭据,我就给你凭据。先说酒中下毒一事,宴会酒水食物是你黄公望一手操办,目下葡萄酒中被人下了毒,若不是阔阔真公主有心,想让危医师等人尝尝北方草原特产,开席时先上了奶酒,只怕我等均已死于非命。”
他虽是武将出身,然忆及适才惊险情形,对杀人于无形的毒药手段还是大感心惊,转头看了一眼杨琏真迦尸首,定了定神,又续道:“再说刺客一事。刺客能从这里从容逃掉,是因为事先早有准备,从顶楼垂了绳索,作为逃生之路。你黄公望是宴会主事,却任凭酒水被人下毒,刺客隐藏在聚远楼中,还说没有责任吗?”
黄公望昂然道:“不错,这两件事,是我失职,我责无旁贷。但副使指控我是刺客同党,我不服。”
囊加歹道:“聚远楼戒备森严,进出都要受到严密盘查,投毒、行刺都是不可能办到之事,除非内外勾结。若非你延引歹人进来,他怎么可能做到在这么多人眼皮底下下毒、行刺,而今还逃得无影无踪?”
贯只哥咳嗽了一声,道:“刺客是刺客,投毒是投毒,这是两伙人。”
囊加歹一怔,问道:“两伙人吗?”
倪昭奎素来谨言慎行,然见好友黄公望处境堪忧,虽然他自己也极可能被牵入其中,却还是忍不住道:“投毒者所投毒酒,已足以毒杀座上全部宾客,他事先不会知道阔阔真公主会自带奶酒,料想各位宾客均难以幸免,又何须再多此一举,冒险行刺?况且……”
囊加歹又是一怔,问道:“况且什么?”
倪昭奎道:“副使已先入为主,认为是汉人所为。其实嫌疑最大的,恰恰是你们蒙古人。”大致说了阔阔真公主侍卫长斡朵思不花见到东道叛王乃颜部下安心在聚远楼附近晃悠之事。
贯只哥奇道:“真有此事?如此的话,极可能是蒙古侍卫徇私,放了乃颜的人进来。”
黄公望上司徐琰是因文才被举荐入仕,贯只哥受岳父家族影响,平日好交文士,与徐琰友善。加上他因是畏兀儿人,倒也能保持公允立场,既信任徐琰,而黄公望是徐琰麾下第一能吏,绝不可能卷入投毒、行刺诸事,便不忌讳,始终向着对方说话。
囊加歹皱紧眉头,道:“投毒杀人,这可不像是我们蒙古人的作风。”
忽有妇人声音接口道:“未必。副使忘了吗,拖雷那颜、窝阔台大汗以及贵由大汗都是中毒而死[1]。”
众人转头一望,却是女官汪小佩牵着一名五六岁的孩童走了进来,那孩童,便是江西行省平章贯只哥爱子贯云石。
贯只哥又惊又喜,忙迎上前去,问道:“姑姑不是说你身上不舒服,自己先回行馆了吗?”
贯云石转头看了汪小佩一眼,有些怯生生地道:“我是有意那么说,好支开姑姑,其实我一直躲在楼顶看风景。”
贯只哥闻言大吃一惊,问道:“你人一直在楼顶吗?”
囊加歹也抢将过来,问道:“贯公子有没有看到刺客?”
他语气既急促又严厉,贯云石一下子被吓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又转头去看汪小佩。
汪小佩忙告道:“我刚才出去为阔阔真公主离开做准备,听到顶楼有动静,便上去察看,但没有发现什么。将要离开时,又听到有声音,再过去仔细寻找,这才发现云石被人绑在角落栏杆上,口中也塞了破布。”
贯只哥惊道:“原来你被刺客擒住了。哎呀,好惊险,幸好刺客尚有人性,念你是小小孩童,没有杀你灭口。”越想越是心惊,急忙上前抱起爱子。
囊加歹仍是追问不舍,问道:“那么贯公子应该看到刺客面貌了,他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
贯云石惶然应道:“我……我不知道……”
囊加歹还待再问,贯只哥爱护儿子,不悦地道:“适才刺客大模大样地进来宴厅,我们都看到了,尤其是朱清朱万户,更是直接面对过他。副使想要知道刺客具体容貌,大可直接问朱清去,单单逼问一个小孩子做什么!”
贯云石显然受惊不小,小声嘟囔道:“爹爹,我想回行馆。”
贯只哥便将爱子交给汪小佩,道:“佩娘,你先带云石回去。”
汪小佩应了一声,牵着贯云石的手离开。
囊加歹脸色不豫,虽有阻止之心,却并未出声,只凝视着汪小佩的背影。黄公望忙上前请命道:“今日之事,下官自知有过,请副使准下官彻查此事,将功赎罪。”
廉访司是地方监察机构,除了按察地方外,也审视重刑,推鞫疑案。浙西廉访司地处要害,诸多大案、要案都是由其司经手。特别需要注意的是,元朝制度,各级监狱均直接隶属监察机构[2],并非由行政官署管辖,如浙西廉访司对境内所有监狱均有管理权,是以有元以来,监察机构介入司法,远较历朝更深[3]。而元代因轻视汉人,任人唯亲,地方长官多任用非人,没有主政能力,实际事务多掌握在下属书吏手中。黄公望在浙西廉访使徐琰麾下居八大书吏之首,主动请命,倒也顺理成章。
囊加歹先是惊奇,随即冷笑道:“你自己嫌疑尚未洗清,还想插手查案吗?”
顿了顿,又道:“就算是叛王乃颜旧部安心卷入其中,酒中投毒一事跟你无关,但他们主要针对的也只是甘麻剌大王和阔阔真公主。适才冒出的刺客,要杀的却是朱清朱万户,若没有内应,他如何能进来这里?”
黄公望未及开言,贯只哥先道:“刺客穿的是侍卫服饰,或许是跟随安心同党混进聚远楼,也说不准。”
又有意将囊加歹拖到一旁,低声道:“虽则黄公望负责张罗宴会,但实际负责警戒的,却是我方,目下出了这等事,我方亦有责任。我信得过黄公望,不如交给他来调查。他不是我方的人,或许会方便些。”
言下之意,肯定有蒙古侍卫卷入内中,由第三方来查案,立场相对公正。
囊加歹尚在犹豫,贯只哥又道:“目下最要紧之事,还不是追查投毒者及刺客,而是保护阔阔真公主周全。而且你我是护亲使者,只是短暂在杭州停留,很快就要重新上路。如果由副使与我来调查此案,短短数日内,怕是难有结果,多少还要担些责任。今日之事性质恶劣,若不是侥幸,我与副使也难逃毒手,然毕竟发生在地方,是地方之事,不如交给廉访司处置,名正言顺。”
这番话切中利弊,既声称保护阔阔真公主顺利抵达泉州至关重要,又言明查案无果的话,主事者可能会摊上责任。囊加歹终于意动,但还是有些不放心,转头看了黄公望一眼,问道:“贯平章为何会如此信任这南人小吏?”
贯只哥道:“上次我回京述职,也绕道来了一趟杭州,先到的西湖,正好见到两名年轻男子在湖边酒肆对饮。年纪稍长些的男子,酒量如海,只以瓦盆饮酒,每每饮得见底,便将瓦盆摔破在地上,宁可多赔酒家钱,也要如此,一连摔了十几只瓦盆。”
他描述得绘声绘色,仅凭想象,便是一幅豪气冲天的场面。囊加歹闻言奇道:“这么说,那男子一口气饮了十几瓦盆酒了?”
贯只哥笑道:“酒量惊人吧?我一见之下,也是惊叹不已,命侍从去询问那男子姓名,才知道他名叫黄公望。我记得浙西徐廉使麾下有一名书吏,最是精明强干,也叫黄公望,再问之下,果然是同一人。”
蒙古人大多好饮酒打猎,且敬慕英雄。囊加歹虽看不起南人,但既听说黄公望有海量,也立时起了钦佩之心,当即点了点头,招手叫过黄公望,道:“贯平章一再称赞你能干,既是如此,便由你来调查聚远楼之事。”
黄公望自知今日之事难辞其咎,丢官还是轻的,搞不好还真会被当作刺客同党逮捕拷问,他主动请命,只是认为是自身职责所在,其实未抱多大期望,不想贯只哥竟从旁说服了囊加歹,大喜过望,忙深深一拜,道:“多谢副使及贯平章信任,下吏一定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这时候,有蒙古侍卫奔进来禀报道:“已核对过酒楼所有下人及戏班,比名单上了多了两人。但两人都有戏班作保,一人是那名角珠帘秀的朋友,另一人则是戏班舟师。但属下仍将那两人捆缚了,已押到楼外。”
囊加歹皱眉道:“舟师是什么?”
黄公望忙道:“珠帘秀素以画舫为家,因而有她自己的艄公、舟师等。”见囊加歹仍不明白,便道:“舟师就是船家。”
囊加歹问道:“戏班多带了两人进来,你不知道吗?”
黄公望犹豫了下,还是实话答道:“不知。事前事后,戏班均未曾知会下吏。”
囊加歹遂向侍卫命道:“带他二人上来。”又道:“你既是徐使君手下能人,一会儿就由你来审讯问话。”他虽明言令黄公望主事,却不肯离去,显然要看看黄公望是否有查案的能耐。
黄公望躬身领命,命人先取了一块白布,将杨琏真迦尸体盖住。
不一会儿,侍卫押解两名嫌疑人进来。一人是专为杂剧名角珠帘秀操船的舟师施元德。另一人,黄公望也认得,却是“郎君领袖”“浪子班头”关汉卿。
黄公望大为惊奇,未及开言,囊加歹已大叫了一声,迎了上去道:“这不是关官医吗?您老人家怎么在这里?”旋即想起关汉卿还有另一层身份,又道:“是了,关官医是杂剧名家,最爱跟戏班混在一起。”又忙招手叫道:“来人,快解了关官医绑缚。”
贯只哥好奇问道:“你就是关汉卿吗?我可是久闻大名。不过我一向在外任职,不在大都,竟是无缘晤面。”
囊加歹忙介绍道:“关官医救过家母性命,算我的大恩人。”
关汉卿摆手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他人在戏班后台,虽不知究竟,但也从蒙古侍卫口中得知聚远楼出了刺客。他是私下跟随戏班入园,大有嫌疑,少不得要先为自己辩解几句,告道:“我跟珠帘秀是旧识,知道她今日要来聚远楼登台表演,也是一时好奇,想看看大名鼎鼎的德寿宫到底是什么模样,就跟着戏班进来了。虽然知道副使人也在楼中,但因为关某这趟是办理私事来到杭州,副使则有公务在身,当有不便之处,关某便未曾过来拜见。”
囊加歹忙道:“若不是出了事,侍卫将关官医绑来这里,我还真不知道您老人家也在聚远楼。”
贯只哥轻轻咳嗽一声,黄公望会意,忙上前问道:“适才关先生人一直在戏班后台吗?”
关汉卿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是。”又指着舟师施元德道:“而且老夫可以作证,施船家也不曾离开戏台左右。”
黄公望遂转向施元德,问道:“你只是负责操楫的舟师,跟表演没有半分关系,为何要跟来聚远楼?”
施元德忙道:“小的虽只是船夫,但平日也在戏班帮忙,做些杂务。小的跟着珠帘秀珠娘来过杭州几次,早听说了聚远楼的名字,只是一般人进不来这里。这次珠娘要来聚远楼登台,小的知道机会难得,一时心痒难耐,便一再恳求珠娘,珠娘心软,便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