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人们大跌眼镜,不得不佩服历经磨难的九十多岁的老少帅真是人老心不老,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没忘记当年的老情人,如果不是被严严实实地幽禁着,几个赵一荻的真挚爱情也拉不住这个风流男人啊。
蒋士云(左二)与张学良(左三)等在华盛顿
蒋四小姐蒋士云天生好动,好张罗事,张学良住到她这里,她依然会撒娇,会调皮,这些都是娴雅文静的赵一荻所不具备的,让张学良有了重温旧梦的感觉,顿时活力十足,仿佛又年轻了几十岁。她给张学良策划了详细的活动方案,这个女人俨然代替赵一荻成了张学良的秘书,她说张学良半生历尽苦难太亏了,一定好好给他补偿一下,让他真正感知到人生的乐趣。
蒋士云要让张学良看看真正的美国生活是什么样的。
张学良出发前和赵一荻商量好了,他们此行不参加什么社交活动,就是来美国探亲的,一见到蒋士云,张学良就变卦了,她给他安排的活动,他来者不拒,还戏称她是他的秘书,谁想见他都要通过她,由她替他安排。
她把他的日程排得满满的,会见老朋友,参加各种活动,去华人教堂做礼拜,与哥伦比亚大学口述历史部的工作人员接触,与哥伦比亚大学的留学生们座谈,还见到了当年的老部下、曾任全国政协副主席的吕正操。他精神矍铄,每到一处都受到人们的欢迎,人们除了想见到张学良,还想见到传说中的赵四小姐,但是大家发现陪伴在他身边的不是赵一荻,而是另外一个女人,赵四小姐换成了蒋四小姐,这个女人陪着张学良下馆子、搓麻将,到跑马场看跑马,到体育馆看球赛。
大家的普遍感觉是,张少帅果然是风流少帅,名不虚传,都这样一大把年纪了,一到美国,就临时找了个女秘书,赵四小姐知道吗?
蒋士云甚至还安排张学良去了两次赌场。
赌博是张学良年轻时候的一大爱好,他自己曾经自嘲地说平生有两大爱好,一是爱女人,二是好赌博。爱女人这件事大家都见识过了,他爱赌博没多少人见过,这次让美国赌场的发牌小姐开了眼。这个九十多岁的老头,玩的是二十一点,这么多年不赌了,手生了,一赌即输,连输了几百美元,他就是在一张桌子上坚持输下去,谁劝他都不换桌子,这才是真正的赌徒,面对输赢,脸不改色心不跳。
蒋士云给张学良安排的最隆重的一项活动是给他庆祝九十周岁的大寿,这项活动折腾得比在台北搞的那次活动还隆重。5月30日晚,在曼哈顿万寿宫,四百多名中美各界人士都来为他祝寿,蒋介石的孙子,宋子文、孔祥熙的女儿们都来了,蒋士云寸步不离地陪伴在张学良身边,每每照相的时候,她都紧紧挨在张学良身边,像一对你侬我侬情意绵绵的老恋人。
这样的幸福生活张学良一过就是三个月,他快把留在洛杉矶的赵一荻忘掉了,直到赵一荻打过电话来,他才恍然醒悟,还有个赵四小姐在洛杉矶等着自己呢。
情归夏威夷
第一次到美国探亲,他们一共去了三个多月,张学良就在蒋士云家里住了三个月零一天。
临行前,曾有记者问起张学良去美国的目的,张学良笑着调侃:去看女朋友。
记者们以为这位九十岁的老爷子在开玩笑,都九十岁的老爷爷了,还有女朋友,他的女朋友一定是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吧。张学良对他们的质疑不以为然,对他们说:你们以为女朋友是你们年轻人的专利吗,我就不能有女朋友?
赵一荻也觉得他是在开玩笑,因为他一贯喜欢用这样的口吻开半真半假的玩笑。
没想到他真的去会这个他常挂到嘴边的“最好的女朋友”了,而且还大张旗鼓地和蒋士云秀恩爱,报刊上到处都是张学良和蒋士云参加各项活动的照片。赵一荻平时有看报纸的习惯,当然第一时间都知道了,虽然也有一些羡慕嫉妒恨,但她一直在忍着,让这个被关了这么多年的老顽童敞开了撒着欢儿折腾几天,完成他最后的夙愿吧,爱他,就要在某些必要的时候放开手,一个九十岁的老头子,去看八十岁的老情人,还能有这么新鲜的?赵一荻这些年把什么都想明白了,缘分是抢不走的,是你的他跑不了,不是你的也留不住。
这个蒋士云蒋四小姐也是赵一荻诸多情敌中最顽固不化的一个,十年前,她曾经坐上飞机偷偷飞到台湾想和张学良幽会,被赵一荻拦下了,换做哪个女人也不会让自己用了一生的苦难争取来的一份爱情被别人搅黄了,因为赵一荻太了解张学良了,她知道这个女人的出现,对于他们的爱情意味着什么。对这件事,蒋士云也是耿耿于怀,对外说:这大概是女人跟女人之间总有看不开的地方,我就没有这种女人气。张学良现在大概要整天坐着了,真没意思。我要是陪着他,不会像赵一荻这样的。
蒋士云永远也不会理解赵一荻,她是断然不会豁出一生陪伴一个幽禁中的人,她大约觉得这个女人脑子不怎么灵光,是个不可理喻的人。但是张学良解禁了,情况就不一样了,他又可以像当年的张少帅那样和自己一起疯一起玩了。这一次赵一荻居然没有死死拦着他们,因为赵一荻明白了,张学良不是她蒋四小姐的张学良,她想抢也抢不走的,权当是让她替自己照顾几天自己的爱人,火候差不多的时候,她自然就该出马了。
赵一荻这个女人其实是很大度的,她给足了张学良面子,这个面子只是给张学良的,与蒋士云无关。对于张学良幽会的那个女人,不管她是谁,在赵一荻看来都是一样的。直到后来张学良在蒋士云那里住得乐不思蜀了,外界都在猜测张学良是不是要和赵四小姐离婚了娶蒋四小姐啊,赵一荻才不得不出面了。
张学良总说:于凤至是最好的夫人,赵一荻是最患难与共的妻子,贝太太是最可爱的女友,我的最爱在纽约。
风流少帅一生花心的毛病是改不掉了,现在,最患难与共的妻子要行使自己的权力了,那个放飞的风筝该收线了,否则就飞得太远了。
赵一荻一个电话打过去,那温柔平静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嘚瑟了三个月的张学良一听赵一荻的声音就立即老实了,乖乖地答应回去。蒋士云在旁边默默听着、看着,骤然明白,张少帅永远都是人家赵四小姐的,根本没她什么事,她这些日子不过就是替人家代管了几天,心里不免有了重重的失落。
1991年6月下旬,赵一荻亲自出马,把还有些不情愿离开的张学良从纽约接回,然后两个人从旧金山转道回台湾,完成了他们第一次到美国探亲的行程。
对于蒋士云来说,这次会面成了他们最后的风流。张学良被赵一荻从她的曼哈顿花园街的豪宅抓回,回到台湾后,就彻底掐断了他们之间的任何联系,只给蒋士云留下一些回忆的残缺片段。后来有人问蒋士云,张学良说他的最爱在纽约,是在说你吗?蒋士云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居然还有些少女似的腼腆和羞涩,轻声说:随他怎么说。
这次美国之行给张学良和赵一荻留下了美好记忆,没有卫兵监管,没有特务盯梢的自由生活真好。
回到台湾,他们基本上开始过自由的生活了,空闲的时候,赵一荻经常会往大陆寄回一封家书。一年前,大陆那边的侄子联系上了她,收到失联了几十年的家乡亲人的第一封家书,赵一荻激动得一夜没睡好。父母都不在了,这几十年,她不但没有在爹妈跟前尽孝,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自从十六岁那年离开家,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特别是陪伴张学良幽禁的几十年,和亲人从此音讯杳无。她好想回家看看,哪怕给爹妈的坟上捧上一抔黄土,也算是女儿尽了最后的一点孝。
每每接到家书,或者给亲人写信的时候,张学良会问赵一荻:你眼圈红红的,又想家了?不然趁有生之年,我们回奉天、北平、西安看看?
赵一荻含泪用颤抖的声音说:汉卿,咱们还会有那么一天么?
其实,他们的魂梦一直牵着海峡那边的故乡,只是无缘回去。去美国探亲的时候,在机场曾有记者问,会不会趁此机会到大陆看看,张学良诚恳地回答: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大陆是我的老家,我当然愿意回去看看。
但是他们却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有一次张学良连回大陆的机票都买好了,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行,后来,赵一荻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根本就不可能再飞回故乡。回家,成为他们终身的遗憾。
恢复了自由的张学良和赵一荻开始考虑他们到哪里去度过余生,儿女们都在美国,考虑到身体越来越差,为了让他们照顾起来方便一些,他们决定移居美国。他们以年老无依靠投奔儿子张闾琳作为理由,向美国移民局提出了申请长期居留的绿卡,这个申请很快就批准了,他们顺利地领到了美国绿卡。
这个年龄的老人要移居美国,就意味着他们永远不会再回到台湾了。
他们在台湾已经有了自己的两套房子,还有一些收藏的珍贵的古董字画,有些东西是带不走的,有些东西是不方便带走的,有些是可以带走但也要卖掉的,他们必须要筹措到足够的资金才能到那个高消费的国度去生活,所以手头能变卖的东西几乎都卖掉了,然后,带着这笔钱,他们决定移居到夏威夷。
从儿子张闾琳居住的美国西海岸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的洛杉矶,到在北太平洋中的夏威夷还有着很遥远的距离,即使坐飞机也要四五个小时的路程。他们为什么要选择夏威夷,而不是纽约的曼哈顿?
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喜欢夏威夷的气候和人文环境。这里的气候和台湾岛有相似之处,并且生活着许多东方移民,在华人比较多的地方生活,更方便一些。
至于纽约这样的城市,赵一荻首先就否决了,一来太喧嚣,张学良这把年纪的人了,不适宜再过离政治很近的浮躁生活,也不适合再去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寻找热闹。二来那个号称张学良女朋友的蒋士云在纽约居住,还是让张学良离那个女人远一些比较安全,赵一荻觉得自己犯不着耗费精力吃那些乏味的醋。对于张学良来说,也没必要再招惹什么花事情事,老了老了,闹个晚节不保,就得不偿失了。
张学良这一次非常配合赵一荻,她说定居夏威夷,他就按她说的办,她想到哪儿他随着她。老男人往往是没有主见的,男人老了都这样,年轻的时候叱咤风云,老了就返璞归真回归到童真时代,女人老了反而比男人更坚强更有主见。
1994年,他们离开被幽禁了四十多年的台湾,住到美国夏威夷,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生活。这份自由来得太不易了,足足等待了五十多年,居然能活着等来这一天。如果没有赵一荻的爱支撑他的生命,张学良断然是坚持不下来的。他们珍惜获得自由后的每一天每一刻,过去爱发脾气的张学良脾气也变得好多了。
卖掉了最后的家底,他们大约觉得这些钱够他们在剩下的岁月好好消费一番了。张学良那时候已经九十多岁,赵一荻的肺病越来越严重,经常会病危住院,他们大约觉得生命再过几年就走到尽头了,没必要省着细着过紧日子,所以一到夏威夷就住进了最高档的假日酒店希尔顿饭店,并选择了十五楼的一套类似总统套房那样条件最好的房间。张少帅又过上了奢侈生活,经常到外面的中餐馆吃昂贵的中餐。两个人坐着轮椅一起到海边看看海,面朝大海,一双苍老的手十指相扣,他们执手寻找人生中最后的浪漫。人生中最浪漫的事,就是这样相依相伴一天天老去,老得只能在轮椅上相守。
这样的高档生活过了四年,他们发现身子骨还说得过去,比刚来夏威夷的时候似乎还好了一些。
高档酒店的消费每天都高得惊人,四年的时间,算算看,要花掉多少钱啊。赵一荻发现他们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人还在,钱快花没了,这是人生最悲催的事情了。
绝对不能向儿孙们要钱过奢侈生活,两个人一商量,高档生活已经享受了,下一步把生活档次降下来吧。索性就搬到夏威夷的老年公寓去住,饭就在寓所里吃,可以少花很多钱。
他们住的老年公寓也是一所套房,客厅的陈设非常简朴,但是阳光很好,能把大厅照耀得阳光灿烂,平时不出去的时候,他们就坐在客厅里晒太阳。
他们真的老了,经常会回忆起陈年旧事,回忆起青年时代的美好岁月,幽禁的那几十年是一场漫长的噩梦,却也是记忆中避不开的。回头看时,张学良惊叹于柔弱的赵一荻居然有那样强大的力量,用娇弱的身躯为自己撑起一片蓝天,她什么样的福都能享,什么样的苦都能吃,什么样的罪都能受,什么样的委屈都能忍,上得厅堂下得草堂进得厨房,这个女人为了一生的爱,能屈能伸,真是不可小觑,这辈子遇上这个女人,是自己的福分。
执子之手生死相随
赵一荻的肺病一直和她纠缠不清。
1994年刚搬迁到夏威夷没多久,她就因为肺病住院了,之后,几乎每年都要在医院住上一阵子。1997年,她的左肺再次出现癌变,经常会呼吸困难。一次次的死去活来,最终却总是有惊无险地又回到张学良身边。
她的生命力之顽强令人叹服,陪着张学良活着,是她在最后的岁月中能为张学良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有赵一荻在身边,张学良的生活就被她安排得非常有条理,几点做什么都是有规律的,谁想见张学良都必须通过赵一荻,不论谁的电话,都先由赵一荻来接听,她首肯了,才交给张学良接听,这样替张学良挡了很多不必要的应酬,对他的身体健康是有利的。当然,蒋士云的电话张学良更不可能接听了,那个号码大约已经被列入黑名单了。后来,这个蒋四小姐对别人抱怨说:他在台湾的时候我还跟他通过电话,离开台湾以后就没有消息了。我打过一次,打不进去,我知道有人阻拦……
张学良的亲朋好友们都自觉地遵守赵一荻订下的这个规矩,他们知道,张学良年近百岁还耳聪目明,都是赵一荻的功劳,她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
每天上午十点半起床后,吃过早饭,张学良到赵一荻房间,听赵一荻为他诵读一段《圣经》,祷告后由秘书给他们读报纸上的中外新闻要事,然后坐着轮椅出去散步。张学良的腿部患上了严重的关节炎,后来的几年出行基本上就靠轮椅了。午后,偶尔会约几个好朋友来搓麻将,牌友是固定的,打麻将不仅仅是为了娱乐,也锻炼脑子。九十多岁的张学良打牌的时候,脑子还是很好用的。
他们保留的对外社交活动就是定期到当地的华人教会做礼拜,两位老人低调而虔诚地走进教堂,和所有普通的基督教徒一样坐在椅子上听牧师布道。如果不是牧师介绍说:今天张学良、赵一荻夫妇也来参加礼拜。身边的教友不会知道,那对年逾古稀的老人就是传说中叱咤风云的将军张学良和拥有传奇爱情故事的赵一荻,他们看上去很普通,因为那传奇的人生经历,便会让人感觉到他们身上的不平凡。他们含笑默默地向教友们颌首致意,张学良给人的感觉精明、温和、睿智,与赵一荻的优雅、和善、安静相得益彰,看上去是那么和谐美满的一对。张学良后半生这种在公共场所沉默、不张扬的做法,不仅仅是蒋介石用一生的囚禁逼的,也是赵一荻用人生经验开导规范的结果,正是因为有了一颗平常心,当年那个风流倜傥风云天下的英雄,经历了五十六年的囚禁,才不会崩溃、沮丧和灰心。
初到夏威夷的时候,张学良和赵一荻几乎形影不离,所到之处都是两人在一起,每个黄昏两个人一起坐着轮椅去海边,直到暮色苍茫才回公寓。后来,赵一荻身体很差,不但肺病复发,还不小心跌倒摔伤,不能左右陪伴服侍了,每每张学良出去散步、看海,她就在公寓内等他回来。坐在窗前,她翘首遥望,静静地等着他,聆听着公寓门的把手轻轻转动的声音,那声音一响,张学良就回来了,她就会快乐地迎过去。所以,张学良不会在外面久久停留,怕赵一荻等的时间太长,不放心。
只有一次是例外,那个傍晚,护理人员推着张学良从兵器馆走过,路过馆外陈列的飞机、大炮、坦克时,他要求停下来,静静地看着那些兵器,想起了他统领千军万马的青年时代。那一次他在那里流连很久,直到天黑才回去。赵一荻一直在焦急地等着他,听说他们在陈列的兵器前待了这样久,她也沉默无语了,他一生最爱的是军旅生涯,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在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被囚禁起来,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
2000年,张学良虚岁一百岁,赵一荻八十八岁。
有关方面想给张将军举办百岁生日庆典活动,消息传出,许多和张学良、赵一荻能沾上一点边儿的单位和亲朋好友都忙碌起来,搞展览的,做寿礼的,大家准备好了要去给张学良做百岁大寿。
张学良的生日其实是六月四日,这一天也是张学良的父亲、前东北军司令张作霖被日本军炸死的忌日,从1928开始,张学良再也没有在6月4日过过生日,他一生都在刻意回避这一天。他百岁大寿的寿日当然也避开了6月4日,外界传说中他要在6月1日或者6月3日过生日,他却出其不意避开那些闹哄哄的喧嚣,5月28日,生日庆典突然宣布提前举行,场所很私密,没有邀请多少客人。
生日庆典大厅临时搭了个主席台,张学良那天穿了件深蓝色西服,系着鲜艳的红色领带,依然戴着他晚年最喜欢戴的深蓝色的毛线瓜皮圆帽,脖子上挂着大红和粉红的两串花环,这个老寿星被人们打扮的热烈隆重。赵一荻穿着紫红色长裙,颈上挂的是一串黄色花环,和张学良那两串大红和粉红的花环的色彩配合起来,色彩更显斑斓缤纷,虽然她插着氧气管,却很兴奋,不时和周围的人们说着话。赵一荻的健康情况已经很糟糕,那天,因为要参加张学良的百岁庆典活动,她的精神格外好,在庆典现场,她比张学良要活跃一些,谁也看不出来之前她还满脸病容地躺在病榻上不能起床。
坐在轮椅上的这对老夫妻面对镜头,留下了他们一生中最后一张合影,张学良那天握着赵一荻的手,深情地说:我太太非常好,最关心我的是她!这是我的姑娘!
这些话,赵一荻听得心花怒放,携手走过七十二个春秋,能换来这样一句话,她心满意足。
百岁华诞时,新华社驻美国记者问张学良有什么养生秘诀,张学良回答:我只不过在过简单的生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遇到困难,宽宏大量泰然处之,使自己活得温暖,活得充实。我能宽容自己,也能宽容别人,宽容使我人生豁达磊落,潇洒宁静,所以才坚强地活下来。
这简单的生活是赵一荻教会他的。
教会他简单生活的赵一荻此时已经走到了人生的最后几步,她是强撑着来参加这次生日庆典活动的。她必须支撑着,让他最后高兴一下,她清楚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了。在夏威夷神谷墓园,她已经购下了一块上好的墓地,那里原来是菲律宾前废总统马科斯的陵寝,马科斯的遗孀伊梅尔达把丈夫接回国内安葬,这块墓地被赵一荻买了下来,她打算百年之后,就和自己的爱人住到那个地方去,那是一块宽敞豪华的墓园。
前生后世一切该想的该做的都做好了,连爱人的百岁庆典也完成了,赵一荻太累了,觉得自己可以彻底休息一下了。
2000年6月22日,离张学良的百岁生日庆典不过二十天,赵一荻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清晨,她躺在病床上,神志依然清醒,却呼吸困难脉搏微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表情安详平静,静静地看着病房内的亲友们,正从遥远的故乡赶过来的从来没有谋过面的娘家侄子还在路上,也许无缘见侄子一面了。她的爱人张学良在哪儿?她急促地寻找着他,他坐着轮椅进来了,来到赵一荻病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赵一荻脸上现出一丝娇媚的笑意,他来了,她等的就是他。
张学良轻轻呼唤着赵一荻的名字,两个人目光对视,赵一荻的目光中是无限的依恋和深情:亲爱的,我不能再陪你了,我要走了,没有我的日子你自己多保重,这辈子你是我唯一的爱人,来生我还做你的女人。
耳边是张学良的声音,赵一荻的手在张学良的手中紧紧握着,她眼角淌下一行泪水,是不舍,是不忍离去,此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她静静闭上眼睛,在医生注射的镇静剂中沉沉睡去。
张学良一直紧紧握着赵一荻的手,凝视着她的脸庞。
赵一荻的温热一点点退去。
上午11时11分,赵一荻离开这个世界,手已经变得冰冷,张学良还紧握着。那边,牧师和亲友在做祷告;这边,张学良在轮椅上默默坐着,一直保持着他刚刚进来时的那个姿态。那只手,谁劝他都不肯松开,直到一个钟头后,确认赵一荻真的走了,他才慢慢松开她的手,喃喃地说出一句:她死了。泪水从他的眼角缓缓滚落,这是陪伴了他七十二年风风雨雨的爱人,从此他们阴阳相隔,天各一方了。
2000年6月29日,赵一荻的葬礼在夏威夷第一中华基督教会举行。
赵一荻安详地躺在鲜花丛中,身子下面铺着侄子从故乡带来的华美的中国锦缎被面,身穿中式红色绣花上衣,衣领上别着一枚精致的珍珠别针,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手下抚着一本《圣经》。此时的赵一荻美丽、优雅、华贵,脸上是平静的表情,让人感觉她还活着,只是太累了,暂且睡去了,她还会醒来陪着她的爱人再走一程。她一生中从没有认为自己做的事对社会对历史有什么贡献,她觉得她不过就是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像所有爱自己男人的女人那样,认认真真爱了一场而已,仅此而已。
她被葬在夏威夷神谷墓园,没有奢侈的陪葬品,只有一本《圣经》和她写的《圣经》浅释读本《好消息》和《真自由》。墓台后边石墙上安放着十字架,墓志铭上刻着这样的文字:生命在我,复活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仍会复活!
这句话是《圣经·新约·约翰福音》第十一章 中的句子,对于赵一荻来说,她为了来践行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而生,生生死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爱情不会死去。
从台北赶来的周联华牧师主持了赵一荻的追思会,他在悼词中这样写道:
赵一荻女士当年情愿放弃人间的一切,跟随张将军软禁,有如《圣经》里童女怀孕一样,是个不可能的使命。然而她却做了,而且做得那么真诚,那么至善至美,那么让世人皆惊,那么流传青史!她这样做不是为了别的,纯粹是为了爱。这爱远比台湾最近流行的《人间四月天》更专、更纯、更久远!她当时真正和汉卿先生互许一个未来,这个未来是黯淡的,是黑暗的,但她无怨无悔;最后在上帝的带领下,这未来竟盼到了火奴鲁鲁明亮的阳光和自由的空气!
相伴一生的爱人永远地走了,失去了她,才知道这个女人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张学良靠着对那场传奇爱情的回忆又活了一年多,2001年10月14日,他在美国檀香山去世。
张学良留下的遗嘱是:与夫人合葬于神殿之谷。
两个人离别一年多,又在夏威夷神谷墓园重逢了,张学良最终选择留在赵一荻身边。
风流少帅一生经历了无数的女人,经历了无数场爱情,只有这一个女人,这一场爱情让他最刻骨铭心。他不能没有他的赵四小姐,离开他的赵四小姐,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活下去。
她是他的一世红颜。
那哀哀情肠,他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