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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也只有手术治疗这一条可行之路了,张学良的支持,赵一荻强烈的求生欲望,为主刀医生增添了信心。胸腔打开后,确认赵一荻的右肺患的是恶性肿瘤,所幸还没有扩散,就把这个肺叶切除了。
手术很成功,伤口愈合好后赵一荻就出院了,她只有一个信念,必须活下去,必须好好活着,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这个有名有分的温馨安静生活,不能就此撒手离去,她的婚姻才刚刚开始,她的丈夫还需要她,她是他的新娘子,新娘子怎能匆匆离去呢?
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天,她奇迹般好了,卢光舜对赵一荻的手术恢复情况进行了认真检查,发现她的情况很不错,基本上已经康复了,只是因为切除了一个肺叶,呼吸不像过去那样顺畅了,有时候会困难,这成为影响她晚年健康的主要因素。
在台北的亲人们和他们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多了,四弟张学森一家和父亲生前最宠爱的五夫人、他们的母亲寿夫人,五妹张怀敏、六弟张学浚,偶尔他们可以举办一次难得的家宴,打打麻将。张家的人们对赵一荻非常尊敬,他们觉得,如果没有她的爱,张学良熬不过这几十年的监禁生活,她几十年如一日地支撑他,她的奉献是无可替代的,他们老张家欠这个女人的太多了,张家所有的人都感激她。
赵一荻却从来没觉得她为张学良做了什么,对自己的爱人,自己做的都是分内的事,更何况她最终等到了这样美好的结果。
寿夫人去世后,四弟一家搬到美国生活居住,六弟张学浚来得勤了一些。
那时候的张学良和赵一荻的形象,我们可以通过一个孩子的眼光来看一下。那个孩子叫张闾实,是张学浚的儿子,他五岁的时候见到伯父张学良。在他眼里,张学良就是一个胖胖的老头,戴着眼镜,赵一荻的样子则是一位长得像校长一样的女士。张闾实在回忆中说:
只觉得他们住的房子很大,很漂亮,有一个大花园,有一个瀑布和射箭场,还有一个大鱼池,有很多很名贵的锦鲤在里面游。花园里还有一个装着两百多只鹦鹉的巨大鸟笼。大人们在一起聊天,我就和同去的其他小孩在外面玩,感觉很好玩。
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充实,读《圣经》、做礼拜,侍弄花草,写字作画。张学良最喜欢养的是兰花,各种各样的兰花他都喜欢,他喜欢的,赵一荻也喜欢。赵一荻平时喜欢做张府的私房菜,这会让他们经常想起东北的大帅府,想起故乡。自从信了基督教,赵一荻又学会了做很地道的西餐,她会做不少西式菜点花样,比如英国烤肉、蔬菜沙拉、奶油蘑菇汤,而且严格按照西餐的规矩,饭后还要吃水果蛋糕和冰激凌。
那时候,西安事变永远都是张学良心头不能触及的一个软肋,即使偶尔电视节目中播出有关西安事变内容的节目,他也要立即把电视关掉,甚至后来索性就不看电视了。直到蒋介石去世,他恢复了自由,才逐渐可以谈论这个话题。
那些年,赵一荻一直在牵挂着娘家的亲人们,她的父母,她的亲人都在哪里,爸爸妈妈还在世吗,他们好吗?
亲人联系不上,赵一荻唯有安静地陪伴着她在台湾这边的亲人张学良。她的身体其实很差,却每天拖着满身伤痛的病体,为张学良忙前忙后,直到有一天她又病倒了。
赵一荻每一次得病都来势凶险,这一次她得的是红斑狼疮。
依然是一个夏天,不过这已经是1974年的夏天了,她身上突然出现一块块的紫色血斑,胳膊上,腿上都有,夏天穿着短袖的衣服,这些紫色血斑可以看得很明显。张学良发现了,告诉她不能再这样不在意了,必须到医院看医生。
赵一荻觉得张学良有些大惊小怪,他真的老了,越来越在意自己了,对他的在意她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她想,也许过几天就好了。
过了几天病情却越来越严重了,不但皮肤上的血斑连成片,腿脚也不行了,两条腿变得非常无力。
看来真是身体出状况了,去了周边的几所小医院,除了说赵一荻贫血,都诊断不出这到底是什么病,吃药无效,打针无效。无奈,就又来到了荣民总医院。
荣民总医院的诊断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红斑狼疮,是一种自身免疫性疾病,发病凶猛且反复发作,对患者的危害较大。
红斑狼疮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基本上就是绝症,即使在今天,这个病也是很难根治的,病情发展到一定程度会累及身体的多个器官,在那个时候,这种血液病实际上就是一种血癌。
得知是这种病,张学良几乎绝望了,前几年的肺癌刚刚治好,现在又得了红斑狼疮,我的赵四小姐,你怎么就这样多灾多难呢。
赵一荻面对疾病的心态是一般人所难以具备的,这病得都得了,垂头丧气有什么用,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呗。
治疗这种病的药用了不少,非但不见效果,病情还越来越严重,她全身红肿,医生束手无策,认为她活不了多久了。
从医生护士绝望同情的眼神中,赵一荻知道自己大概真的无望了,幸亏有宋美龄的关照,她被转到了宋美龄和她外甥女孔令伟合开的振兴医院血液科进行治疗。这家医院有蒋夫人的股份,当然技术条件不会差的,不但有巨资引进的先进的美国医疗设备,还有医术卓越的美国医师坐诊。在这里用了最先进的医术和药品,赵一荻的红斑狼疮得到了有效控制,居然在那个冬天痊愈了。
治好肺病是在冬季,治好红斑狼疮又是在冬季,冬季是赵一荻的幸运季节吗?她的一生也大抵如此,在她的人生四季中,受过那么多磨难,到了人生的冬季,却意外地收获了婚姻,收获了真正的爱情和幸福。
回到家,坐在被冬阳照耀的暖洋洋的卧室,看着张学良为自己忙里忙外出出进进的,赵一荻突然觉得好幸福,她又活过来了,还可以接着陪她的爱人走一程。
其实,她的苦难还没有到头,后来,她又不小心摔断了右腿,跌断了手腕。面对这些灾难,已经成为虔诚的基督教徒的赵一荻的想法,已经完全是基督教徒的观念模式,她后来曾经这样总结自己那些人生灾难:
在医院养病的时候,我才体会到上帝是多么爱我。他屡次把我从死亡中拯救出来。他使我明白我所遭遇的这些不幸的事都有他的美意,都是对我有益的。他藉着这一段的时间里启示我、带领我、磨练我、教导我,使我明白上帝的旨意和《圣经》里的话,使我的灵程能长进。
不管用什么宗教,什么信念来阐释自己的人生境遇,赵一荻骨子里就是个坚强、勇敢、豁达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上帝会爱她,谁都会爱她。
第九章 留在夏威夷的最后传奇
多情老少帅的最后风流
漫长的幽禁生涯没有尽头,1975年蒋介石去世了,蒋经国上台任国民党主席,张学良依然处于软禁状态,只是自由度比过去大多了,不再局限于在台北指定的地点活动,在有人监视的情况下,可以在整个台湾地区活动。
蒋经国和张学良的私交是不错的,他尊重张学良,把他看做朋友和老师,经常去探望他,还曾经亲自为张学良两次选择住宅。但是,他不能让张学良彻底恢复自由,大概老蒋活着的时候给儿子留下话了,父命难违,再说张学良也一大把年纪了,这个自由度也足够他四处游览、社交了。
1988年蒋经国去世,算起来,张学良已经让蒋家父子幽禁了整整五十年了。他和赵一荻的生命力真是顽强得令人叹服,不但把老蒋熬到那边去了,还把小蒋也熬走了,而他们的身体总的来说还硬硬朗朗的。
蒋家王朝结束了,大家就觉得再没完没了地幽禁着张学良夫妇有些没道理了,为张学良翻案平反的呼声此起彼伏。
张学良考虑到老蒋和小蒋虽然不在了,宋美龄还在,她这些年待自己不薄,还是要给她留一点面子,别让她觉得他们太不懂事。张学良让侄女张闾芝代笔发表了一封公开信,意在告诉大家自己和赵一荻过得很自由,没有谁难为他们,他们也不愿意改变现在宁静的生活方式,劳大家费心惦记了。
张学良的社交活动也确实比蒋氏父子在世的时候有了更大的自由度,他八十九岁大寿祝寿会虽然没有邀请太多人,却意外地很隆重,而九十华诞的祝寿活动是东北同乡和国民党一些元老亲自为他筹办的。1990年6月1日,祝寿大会在台北圆山大饭店12楼昆仑厅举行,邓颖超发去了贺电,当时台湾正在执政的李登辉派人送去一副寿屏和一盒人参,宋美龄送去一个精致的花篮,陈立夫则专程从美国赶到台湾。参加祝寿活动的宾客至少有两三百人,还有上百个来自各家媒体的新闻记者,场面不但隆重,还非常热烈。
那一天,赵一荻特别高兴,跟随张学良过了五十多年的囚禁生活,最让她快乐的有两件事。第一件是他们结婚的那天,那个日子他们是主角,第二件就是张学良九十华诞的祝寿活动,他们又成了主角。这么多熟悉的面孔,这么多张笑脸,她喜欢看这样的笑脸。
她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她的张学良,她的汉卿虽然没有正式平反,社会上、舆论上已经开始重新评判他了。她亲手撰写了一篇文章《张学良是怎样的一个人》,用她的视角,用陪伴了他半个多世纪的女人的视角,解读她心爱的丈夫。这篇文章居然发表在了台湾《中央日报》上,可见张学良的平反已经指日可待了。
在《张学良是怎样的一个人》里,赵一荻告诉给人们一个她所了解的张学良:
张学良是一个非常爱他的国家和他的同胞的人。他诚实而认真,从不欺骗人,而且对他自己所做的事负责,绝不推诿。
他原来是希望学医去救人,但是事与愿违,他19岁就入了讲武堂。毕业之后,就入伍从军。他之所以参加内战,不是为名,不是为利,也不是为争地盘。他开始是为了遵循父亲的意愿,后来是服从中央的命令,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日本帝国主义对东北不断地压迫和无理的要求,暴露了它侵略中国的野心,亦更加激起他抗日的情绪。他不愿看见自己的国家灭亡、人民被奴役,但是单靠东北自己的力量是不能抵抗日本的侵略。所以在皇姑屯,他的父亲被日本人谋杀之后,他就放弃他的地位和权力,毅然易帜与中央合作,使国家能够统一,希望全国能够团结起来一致抗日。
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占领了东北;他就不忍再看到自己的同胞互相残杀,削减国家抗日的力量,所以他就主张停止内战、团结抗日。他并不爱哪一党,亦不爱哪一派,他所爱的就是他的国家和他的同胞,因此任何对国家有益的事,他都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去做。
一个女人,为深爱一生的男人辩护,鸣不平,虽然带着一些个人观点在里面,但是她对张学良的评价是客观公正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张学良。评价张学良这个人,她是最有发言权的。这里面说的“后来是服从中央的命令,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是指“九一八”时他的不抵抗吗?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他们的身份毕竟还是没有解除幽禁的囚徒,有些事依然不可说。
1991年农历新年,对于张学良和赵一荻来说,是个真正喜庆快乐的新春。他们向李登辉提出到美国探亲的想法,说想趁着还走得动,到美国看望一下自己的儿孙们。李登辉居然很痛快地答应了。
李登辉首肯之后,两位老人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他们的行装,好像怕走晚了李登辉会反悔,他们就走不成了似的。选择了一个美好的春日,3月10日,他们从台北的桃园机场出发,离开台湾踏上美国之旅,这是踏上台湾这块土地四十多年后,第一次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走一走。四十多年后,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飞机外出,他们兴奋而忐忑,不时透过飞机的舷窗向外张望,其实外面的景色根本看不清楚,但是他们还是忘情地要多看几眼,想把这半个世纪的损失夺回一点点。
张学良兴奋得像个老顽童,他头戴法兰西便帽,带着金边墨镜,依然有当年少帅的风流倜傥,这身打扮是赵一荻亲自为他设计的,他也很满意。飞机直飞旧金山,先是住到女儿、女婿家,之后又飞洛杉矶,见到了多年没见的和从来没见过面的亲友们。只是,于凤至已经不在了,她最终没有等到和张学良见面的这一天,一年前,她在独自坚守了五十年之后,终于支撑不住了,溘然离世,留下无尽的遗憾。他们在子女的陪伴下拜扫了于凤至墓,告诉这位逝去的大姐,他们过来看她了。这座墓左侧的墓碑上刻着“张于凤至”等字样,右侧的墓地空着,那是给张学良留的,留待他百年之后睡进这里。后来,那个地方就永远成了一座空穴。
赵一荻在儿子闾琳于洛杉矶的家住下来,她离开儿子这么多年了,这次要好好陪陪儿子,好好陪他说说话。尽管她的闾琳如今一句汉语都不会讲,但他们可以用英语交流,赵一荻的英语本来就很好,这些年信了基督教,学习《圣经》,她的英语水平更加见长。
张学良在洛杉矶住下没两天,就坐不住了,他说自己要去纽约。赵一荻不解,儿女们该见的已经见过了,还要去纽约做什么?
张学良说要去会一位老朋友。
赵一荻骤然想起,蒋介石去世后宋美龄移居到了美国纽约的蝗虫谷,那么他一定是要到纽约见宋美龄。多年不见,她也很想念这位曾经给予过他们无数帮助的老朋友,无奈这些日子身体不给力,马上去纽约她的身体吃不消。
张学良说自己去就可以了,让赵一荻在儿子家好好休息。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神飘忽不定,赵一荻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任何一点小猫腻都很难瞒住她,她感觉到,这个九十岁的老顽童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他去纽约似乎不是仅仅看望宋美龄这么简单,他还有其他想法。
到了张学良要出发的时候,赵一荻听说这段时间宋美龄不在美国,那么他到纽约是去看谁呢?他在美国有很多老朋友,过去东北军的老部下,在国民党时期的老同僚。
考虑到好不容易来到了美国,好不容易有了这样一段时间的自由,赵一荻没有拦着张学良,准许他去美国见什么老朋友,但是派了孙儿、孙媳陪同前往,照顾他的生活。从她走进贵州的幽禁地,这么多年了,他们还从来没有分开过,突然分开,赵一荻不放心,也不习惯。
张学良第一次彻底自由了,没有卫兵把守着,没有女人看着,他好像回到了六十年前自己当风流少帅的那个年月,他哼着京剧,迈着碎步,心里这叫一个美。
到了纽约,他住进曼哈顿花园街贝夫人的豪宅,人们才恍然大悟,他要会的老朋友居然是当年的老情人蒋四小姐蒋士云,按照张学良自己的说法,这是他的“女朋友”。那时候,蒋士云的丈夫贝祖贻已经于1982年去世,她独自住在纽约的这座豪宅里,她的女儿只在周六回曼哈顿陪她度周末,而且也不是每周都来,蒋士云是寂寞的,张学良的到来打破了她的寂寞,让她似乎又回到了春心萌动的少女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