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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良必须要辜负一个女人,不是于凤至就是赵一荻。
蒋介石派宋美龄点明了被辜负的那个女人只能是于凤至,剩下的事情不用他管,由台湾当局公务人员张群去美国说服于凤至。
一桩离婚的事情,却要由政府机关派出人员远赴美国去处理,事情本身就很滑稽。
张群是蒋介石的铁杆幕僚,他去找于凤至意义非同寻常,尽管他一再表示他虽然是政府的公务人员,但不是奉政府之命,而是为了汉卿的处境安危而来。并告诉她不要再为西安事变说任何话,否则可能会害死张学良。于凤至凭着多年的政治经验,一看就明白,他就是台湾当局派来的,是蒋介石让他来的,为了张学良的安危,这个婚她别无选择,不离也得离。
于凤至考虑再三,还是答应了。她知道蒋介石有生之年绝对不会给张学良自由,张学良这辈子就是他的笼中鸟,他随时可能捏死张学良,为了张学良的安全,离婚吧。
婚姻其实不过就是个形式,直到做出这个决定,于凤至终于懂得赵一荻为什么不在乎这个名分了。这辈子,自己攥着这个名分,做了这么多年有名无实的张学良夫人,对于自己来说,守着这个名分有什么用,不如送给那个陪伴他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的那个女人,对她算是一个安慰,对张学良也是一个解脱。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于凤至决定放手。
六十六岁的于凤至亲笔给赵一荻写了一封信,当年她把丈夫交到了她的手上,现在,她要把名分也交到她的手上。
荻妹惠鉴:
时间过得真快,自从1940年我赴美医治乳腺癌,已经廿余年不曾见面,真是隔海翘首,天各一方!记得是1928年秋天,在天津《大公报》上看到你父亲赵燧山因你和汉卿到奉天而发表的《启事》,声称与你断绝父女关系。
那时虽然我与你还不相认,但却有耳闻,你是位聪明果断,知书达礼的贤惠女子。你住进北陵后,潜心学业,在汉卿宣布东北易帜时,你成了他有力的助手。
为了家庭和睦,你深明大义,甚至同意汉卿所提出的苟刻条件,不给你以夫人名义,对外以秘书称谓。从那时开始,你在你父亲和公众舆论的压力下,表现出超人的坚贞和顾全大局的心胸,这都成为我们日后真诚相处的基础与纽带!
你我第一次见面,是1929年的冬天,那天沈阳大雪纷飞,我是从汉卿的言语上偶尔流露中得知你已产下一子。这本来是喜事,但是我听说你为闾琳的降生而忧虑,因为你和汉卿并无夫妻名分,由你本人抚养婴儿实在是件困难的事情。你有心把孩子送到天津的姥姥家里,可是你父亲已经声明与你脱离了关系,你处于困窘的境地。我在你临产以前,就为你备下了乳粉与婴儿衣物,那时我不想到北陵探望,令你难为情。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亲自到北陵看你,我冒着鹅毛大雪,带着蒋妈赶到你的住处,见了面我才知道你不仅是聪明贤惠的妹妹,还是位美丽温柔的女子。
你那时万没有想到我会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来“下奶”,当你听我说把孩子抱回大帅府,由我代你抚养时,你感动得嘴唇哆嗦,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下来,你叫一声:“大姐”!就抱住我失声痛哭起来……汉卿后来被囚于奉化,你已经由上海转到香港。我非常理解你的处境,你和闾琳暂避香港是出于不得已!经我据理力争,宋美玲和蒋介石被迫同意我去奉化陪狱,嗣后,我随汉卿辗转到了许多地方,江西萍乡、安徽黄山、湖南郴州,最后到了凤凰山。
转眼就是三年,获妹,我只陪了汉卿三年,可是你却在牢中陪他二十多年。你的意志是一般女人所不能相比的,在我决心到美国治疗时,汉卿提出由你来代替我的主张,说真的,当时我心乱如麻。既想继续陪着他,又担心疾病转重,失去了医治的机会。按说你当时不来相陪也是有理由的,闾琳尚幼,且说香港生活安逸,我知你当时面临一个痛苦的选择,要么放弃闾琳,要么放弃汉卿,一个女人的心怎能经受如此折磨?后来,你为了汉卿放弃了孩子……
荻妹,回首逝去的岁月,汉卿对于我的敬重,对我的真情都是难以忘怀的。其实,在旧中国,依汉卿的地位,三妻四妾也不是为怪(以先帅为例,他就是一妻五妾)。可是汉卿到底是品格高尚的人,他为了尊重我,始终不肯给你以应得的名义……闾琳和鹏飞带回了汉卿的信,他在信中谈及他在受洗时不能同时有两个妻子。我听说后十分理解,事实上二十多年的患难生活,你早已成为汉卿真挚的知己和伴侣了,我对你的忠贞表示敬佩……现在我正式提出,为了尊重你和汉卿多年的患难深情,我同意与张学良解除婚姻关系,并且真诚地祝你们知己缔盟,偕老百年!特此专复,顺祝钧安!
姐:于凤至
三十六年后,给你一个名分
读着于凤至的信,赵一荻无限感动。
这辈子她做梦都想成为张学良名正言顺的妻子,一想到这个名正言顺需要伤害到另一个好女人,她就断了这个念想。
现在,于凤至深明大义,主动提出放弃这段婚姻,把名分让给她,这封信字里行间情真意切,信纸上没有一滴泪痕,但赵一荻分明感觉到,于凤至是含着泪水在写这封信,言语背后的苦涩,只有同病相怜的女人才能读懂。
她觉得,不是张学良在辜负于凤至,而是自己,所以她的心情异常沉重。
设身处地地替于凤至想,想着一个白发老妇人年逾六旬还要凄婉地放弃婚姻,那一纸婚书或许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如今连这根稻草也要给她拿走,她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吗?
赵一荻哭了,泪水是为另一个女人流的。
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在别人面前做张学良的秘书,即使有人来探望,不经意间别人叫她一声张夫人,张学良马上会环顾四周而惊慌失措:千万别这样叫,这个夫人可叫不得。
每当这个时候,赵一荻表现得很平静,只是莞尔一笑,其实内心深处是谁人都不知的酸楚。
旅居海外暂时回台北居住的著名画家张大千是张学良的好朋友,也是赵一荻的国画老师。赵一荻从20世纪20年代就开始学书法和国画,国画画得很好,到了台北后,生活条件好一些了,后来甚至有了自己的住房,就又有了学画国画的雅兴。她的许多画作是在张大千的指导下完成的。张大千除了指导赵一荻绘画,到张学良这里来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品尝赵一荻亲自烹饪的菜肴。他和张学良早年就是好朋友,不过现在的张大千是著名画家,张学良是被半囚禁的阶下囚。
久居海外吃不上地道的家乡菜,赵一荻为他们烹制的大餐让张大千对她刮目相看。一个曾经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经过几十年的磨练,不但对爱情坚贞不渝,还甘于清贫,亲自做家庭主妇,烧得这样一手好菜。赵一荻烧菜的水平应当说得过去,张大千号称美食家,美食家的舌尖是很挑剔的,能为赵一荻烧制的菜肴点赞,就相当于肯定了她的厨艺水平。
一般人不能随便出入张学良在北投阳明山的住处,连张学良在台湾的亲戚们去一趟那森严壁垒的地方都很不容易。张大千是特例,他和蒋介石、宋美龄的关系不一般,可以闲来无事找张学良喝喝淡茶,饮饮薄酒。
赵一荻忙里忙外地伺候着他们,于是张大千的话题就转到了赵一荻的名分问题上。
张大千说应当给赵一荻一个合法名分,这样才合乎情理。于夫人在美国住了那么多年,一直没在张学良身边,想必她也应当能成全赵一荻。
张学良无语,他有自己的苦衷。
赵一荻打破尴尬,赶紧给张大千夹菜,为张学良解了围。她这辈子可以为难自己,从来不会让张学良为难,她知道他迟迟不能下最后的决心,自有他的道理,谁都不能逼他,看着他为难,她心疼。
其实,张学良是想给赵一荻一个名分的,他也无数次这样想过,只是没想过要和于凤至离婚,他设想的还是中国传统男人三妻四妾的美好理想:于凤至做他的妻子,赵一荻也做他的妻子,两个女人哪个都不丢。
但是,宋美龄说了,你这个美好理想趁早收回去吧,基督教徒只能在二者中选其一。
宋美龄又给他指明了一条道路:和远在美国的于凤至离婚,和赵一荻结婚。
宋美龄过去和于凤至的关系,要比和赵一荻铁得多,能牺牲多年的铁姐妹,把红绣球抛给从来不会谄媚逢迎讨好她这位“总统夫人”的赵一荻,这里面大概不仅仅是因为赵一荻对张学良感天动地的传奇爱情故事吧,这应当是蒋介石的授意。于凤至这两年经常在美国那边为张学良鸣不平,蒋介石对这个女人烦了,替张学良拿主意,休了她,娶赵一荻。
不等张学良答应下来,台湾当局已经派人前往美国,不但说服了于凤至离婚,还带回来那封于凤至写的长信和于凤至亲笔签字的“解除婚姻协议”。
老蒋的工作真是做到家了,年近八旬的人了,还有精力做这些事情,他的“关照”让张学良的心里是一种很复杂的味道。
张学良也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他和于凤至的婚姻正式走到尽头,这下子她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大姐。
签完字之后,张学良和于凤至通了一次电话。
张学良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还是我们,我现在依然每天都在唱《四郎探母》。
于凤至说:离不离婚都没什么,我这辈子都是张学良夫人,我的签名永远都是张于凤至。
她还说:她花大价钱在比佛利山下为她和张学良买了一块墓地,将来百年之后她就葬到那里,一个墓穴是她自己的,另一个墓穴是张学良的。活着她不能陪伴他了,死了也要和他在一起。1990年3月20日,于凤至以九十三岁的高龄去世,就葬在了那块墓地里,却永远也没有等来张学良,身边的墓穴永远就那么空着。
张学良为于凤至写了一首诗:
卿名凤至不一般,凤至落到凤凰山,
深山古刹多梵语,别有天地非人间。
这首诗于凤至在有生之年读到了,读到这首诗的时候,张学良已经不再是她的丈夫。她被这首诗深深打动,每读一次都要感动一次。
张学良究竟爱于凤至有多深,只有张学良自己知道。
他放任自己做个多情的情种,他喜欢女人,连他自己都说“平生无缺憾,唯一好女人,假如不是西安事变,我不知道我会有多少女朋友。”
西安事变后张学良被蒋介石软禁一生,他没有机会到外面找女人了,无形中成就了赵一荻的爱情,让张学良变成了她一个人的男人。后来,连她自己都对张学良这样说:如果不是西安事变,咱俩也早完了,我早不跟你在一块了,你这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也受不了。
囚禁中的这些年,赵四小姐是他的唯一,是他的精神支柱。
张学良经过认真考虑,赵一荻是对他最忠诚,感情最真挚的女人,从十六岁那年来到他身边到如今,已经整整三十六年了。三十六年之后,他决定给她一个名分,让她做他的新娘。
穿红色旗袍的半百新娘
1964年7月4日,张学良和赵一荻的婚礼在台北杭州南路伊雅格的寓所举行,婚礼的主调是简朴而隆重,这场迟来的婚礼迟到了三十五年,那年,张学良六十四岁,赵一荻五十一岁。
张学良穿了件薄西服,打了条带条纹的浅色领带,很像个新郎官的样子。赵一荻则穿着红色旗袍,佩戴白色珍珠项链,娇羞而美丽。看得出她很激动,等待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她很珍惜这个日子,气色也显得格外好。
婚礼非常低调,参加婚礼的一共就十二个人,嘉宾虽然少,却都是中国历史上的大人物,有蒋夫人宋美龄、“总统府”秘书长张群、国策顾问何世礼、立法委员王新衡、著名画家张大千,以及与张学良同年出生、同名汉卿、在沈阳一起长大的冯庸。证婚人是年事已高的牧师陈维屏,主婚人是国民党前联勤总司令黄仁霖。
陈维屏牧师用他那老成稳重、略带神秘的声音问张学良:你愿意娶这个女人做你的妻子吗?
张学良回答的语气很坚定:我愿意。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说出,愿意娶一个女人做他的妻子,这个女人是赵一荻。
陈牧师又问赵一荻:你愿意让这个男人做你的丈夫吗?
赵一荻眼含热泪大声说:我愿意。
平时她说话没有这么大声,这一次却破例使足了力气做出这个回答。是的,她愿意,她发自内心的愿意,为了这个承诺,她什么都可以付出,她的泪水一半是快乐幸福,一半是辛酸和委屈,等待了三十六年,伴着自己的男人在牢笼中度过了二十多年,才等来一个迟来的名分,从这一刻起,她才正式算是张学良的妻子了,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张学良的秘书了。
伊雅格用相机记下了这神圣的一刻。
赵一荻轻挽张学良的手臂,笑得灿烂而娴雅,那姿态依然是大家闺秀的优雅。张学良幸福地微笑着,他们身后是掩映在鲜花中神圣的十字架,感谢神圣的基督,让他们有了这一场旷世婚礼。
张学良、赵一荻的结婚照
这张照片成为赵一荻的最爱,她把它珍藏在银行保险箱中,她像在乎这场爱情、这场婚礼一样,在乎这张照片。
1964年7月21日,多年没了消息的张学良又出现在新闻媒体上,台北各家报纸都纷纷登出了他们结婚的新闻,特别是《联合报》在第三版的头题位置,居然冠以几行大字标题隆重报道。
《联合报》隆重报道
张学良和赵一荻的婚礼成为那个夏天台湾最具有轰动效应的新闻,他们的旷世爱情传奇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八卦,许多不再相信爱情的男女,又开始相信爱情了。
他们在士林凯歌教堂接受了洗礼,成为基督合格的信徒。
他们对基督教是虔诚的,就像赵一荻对待爱情那样虔诚。
张学良戴上老花镜,像研究明史一样研究《圣经》,试着撰写传经布道的文字,他翻译了《相逢在髑髅地》,以曾显华的笔名公开出版。赵一荻则写了《好消息》《新生命》《真自由》《大使命》四本宣传圣经的小册子,以赵多加的笔名出版。在《新生命》中,有这样的句子:“为什么才肯舍己?只有为了爱,才肯舍己。世人为了爱自己的国家和为他们所爱的人,才肯舍去他们的性命。”这是她用一生的情爱经历总结出的至理名言,只有为了爱,才肯舍己,她之所以舍己,就是因为和张学良的爱情。
结婚是一切幸福的开始,那之后,他们的待遇也莫名其妙地提高了。家中给配备了两个厨师,两个司机,住所的面积越来越大,尽管还是有守兵和门禁,比过去却是松多了。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赵一荻却再一次病倒了。
婚后第二年的夏天,赵一荻又咯血了,而且很严重,伴随着咯血,还有时不时的低烧。到荣民总医院检查发现,赵一荻的肺病复发了,上次的保守治疗没有真正控制住病情发展,必须立即住院进行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