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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胡兰成没有再多言,只是在接下来的行文中“碰巧”记叙了这样一件事:张爱玲告诉他,曾有一个外国人向她姑姑提出,希望“爱玲与他发生关系,每月可贴一点小钱”。胡兰成听了自然一阵厌嫌,但他说张爱玲提起此事时却并不反感。不知他究竟想暗示些什么,还是单纯地为自己的荒唐行径找些平衡。
对于小周,张爱玲自己的说法是什么呢?在《小团圆》里,张爱玲说胡兰成去武汉后给她的第一封信里就提到过小周,说她“人非常好,大家都称赞她,他喜欢跟她开玩笑”。张爱玲听了有些警觉,在回信中暗暗点了一下他:“我是最妒忌的女人,但是当然高兴你在那里生活不太枯寂。”
相信即便是普通人读到这句话都能明白其中意味,但胡兰成自诩聪慧多才,对这句话却仿若无睹,依旧与小周调笑暧昧,甚至愈演愈烈,对其展开追求。
张爱玲真的妒忌小周吗?是也不是。说是,那是因为胡兰成笔下的小周天真可爱,似乎更能撩拨胡兰成的注意与爱护。她在《双声》里也写过:“随便什么女人,男人稍微提到,说声好,听着总有点难过”。说不是,那是因为张爱玲早知道胡兰成是个有不少风流韵事的人,他自己也向她承认“我是喜欢女人”,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张爱玲知道“他对女人太博爱,又较富幻想,一来就把人理想化了”,所以才会“到处留情”。她还主动替他开解:“在内地客邸凄凉,更需要这种生活上的情趣。”
张爱玲居然如此豁达?
是的,她曾说:“如果真爱一个人,能砍掉他一个枝干?”但在这件事上,问题不是她的豁达,而是他的欺骗。原来,在张爱玲的记忆中,胡兰成并未将小周之事全盘托出,张爱玲以为胡兰成对小周“止于欣赏”,她说:“他喜欢教书。总有学生崇拜他,有时候也有漂亮的女同事可以开开玩笑……但是与小周小姐也只能开开玩笑,跟一个十六岁的正经女孩子还能怎样?”不过,张爱玲对胡兰成毕竟是了解的,虽然她仍不相信他会与一个小姑娘发生什么,但却本能地对小周抱以深深的警惕。
正是因为胡兰成的“有所保留”,加上近半年离别的苦苦思念,所以张爱玲未再追究此事,而是与胡兰成如往常般相处,度过了还算开心的一个月——这也是她和胡兰成在一起的,最后的一段温存时光了。
你好,再见!
随后,胡兰成再次离开上海,先是陪侄女青芸回杭州结婚,五月又回了武汉。相比回上海,这次回武汉他倒是觉得“真是归来了”,甚至一下飞机就“归心如箭,急急渡过汉水”,去到汉阳医院找小周。显然,他是把这里当成他真正的家了。
就在胡兰成与小周的关系日益亲密,甚至到谈婚论嫁的地步时,他心中的“大难”来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抗战胜利了!听到消息广播时,胡兰成正在街上,当即惊出一身大汗。胡兰成并未死心,他做出了最后的挣扎。他立即跑去怂恿二十九军军长邹平凡宣布武汉独立,并试图建立武汉军政府,但只过了十三天,这场闹剧便失败了。胡兰成见大势已去,便扮成日本伤兵,连夜逃离了武汉。
胡兰成先后逃窜至南京和上海,期间去见过张爱玲一面,但在那里始终难以藏身,便又潜逃至杭州、温州附近,以张嘉仪为名隐居。
在整个逃亡过程中有一个细节颇值得玩味:在离开武汉时,胡兰成对小周是依依惜别,字字含情:“我不带你走,是不愿你陪我也受苦,此去我要改姓换名,我与你相约,我必志气如平时,你也要当心身体,不可哭坏了。你的笑非常美,要为我保持,到将来再见时,你仍像今天的美目流盼。”但对离开上海,离开张爱玲,他却只字未提。
倒是张爱玲详细记述了她与胡兰成的那次短暂见面。她知道胡兰成第二天就会逃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但她却没有说出依依不舍的情话,而是留下了这么一段让人觉得触目惊心的“心声”。
现在在他逃亡的前夜,他睡着了,正好背对着她。厨房里有一把斩肉的板刀,太沉重了。还有把切西瓜的长刀,比较伏手。对准了那狭窄的金色背脊一刀。他现在是法外之人了,拖下楼梯往街上一丢……
张爱玲为何会对胡兰成生出这样大的怨念?这或许也是胡兰成在自己的记叙中无颜提及张爱玲的原因。原来,在离别的那一天,胡兰成终于向张爱玲说出了自己对小周的爱有多深。
“我临走的时候她一直哭。她哭也很美的。那时候院子里灯光零乱,人来人往的,她一直躺在床上哭。”胡兰成在张爱玲面前动情地回忆着、惋惜着另一个女人——还是在他即将与张爱玲分离的前一天。张爱玲这才恍然:“原来他是跟小周小姐生离死别了来的。”她甚至敏感地想到:“‘躺在床上哭’是什么地方的床?护士宿舍的寝室里?他可以进去?也许他有地位,就什么地方都去得。从前西方没有沙发的时候,不也通行在床上见客?”其实,她很清楚,那是胡兰成自己的床,她的恣意曲解,不过是不肯正视现实。
胡兰成向张爱玲保证自己从未和小周发生关系,但张爱玲对此却完全没有信心。况且,他已经对小周生出如此浓烈的爱意,有没有发生关系又如何呢?更让她觉得荒唐的是,白天他还在倾诉对另一个女人的思念,晚上,他却试图占有自己的身体!他不断吻她,还说:“今天无论如何要搞好它。”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而此刻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完全占有张爱玲。对此,张爱玲只觉得愈发荒唐了,但她始终没有抗拒,只是默默承受着。
后来,胡兰成竟然对她说了这样一句冷血的话:“刚才你眼睛里有眼泪,不知道怎么,我也不觉得抱歉。”那一刻,相信张爱玲当真是心如死灰了。他睡着后,她望着他的脸,有种“茫茫无依的戚觉,像在黄昏时分出海,路不熟,又远”。紧接着,她便生出了上面那段“谋杀负心汉”的念头。但她转念又想:“你要为不爱你的人而死?为他坐牢丢人出丑都不犯着。”
第二天一早,青芸便来接胡兰成,临时说要一条被单包东西。张爱玲一时没找到干净的被单,等找到送下楼时,他们已经走了。张爱玲站在台阶前怔了一会儿:“一只黄白二色小花狗蹲坐在她前面台阶上,一只小耳朵向前摺着,从这背影上也就看得出它对一切都很满意,街道,晴明的秋天早晨。她也有同感,仿佛人都走光了,但是清空可爱。”
人都走光了,剩下的清空,真的那么可爱吗?张爱玲其实并不知道吧!她悻悻地转身进屋,却听见邻居家的小女孩在一遍遍唱念着:“你好!你好!再见!再见!你好!你好!再见!再见!”
辗转寻觅
当然,这还不是最后的再见。胡兰成逃到浙江诸暨的高中好友斯颂德家,每日闲闷,只能写信给张爱玲解愁。张爱玲劝他信不要写太长,以免邮局那边起疑查验,但他却不听,总爱在信中高谈阔论,她知道:“他太需要人,需要听众观众。”
一次,斯颂德来上海办事,直接把胡兰成的信给带了过来,他笑说:“我预备遇到检查就吃了它。”张爱玲则调侃说:“这么长,真要不消化了。”
胡兰成的苦闷不仅斯颂德消化不了,张爱玲亦是开解无能。胡兰成曾托张爱玲转寄一封信给一位著名的佛学学者,这位学者倒也谦和,很快回了信,回信亦由张爱玲转寄给胡兰成。这位学者不过是在信中提到一句胡兰成的信太长,“亦不能尽解”,胡兰成便敏感地写信告诉张爱玲,说他是“自取其辱”,有点愧对张爱玲的帮助。张爱玲心想:“怎么这么脆弱?名人给读者回信,能这样已经不容易了。人家知道你是谁?知道了还许不理你。”她知道:“他太不耐寂寞,心智在崩溃。”
胡兰成的确是耐不住寂寞的,为了不让自己的心智崩溃,他居然又找了一个“相好”!
胡兰成到斯颂德家避难没多久,由于风声太紧,斯家便安排斯家的姨奶奶范秀美带他转去温州。温州是范秀美的娘家所在,这一路上,十八岁即守寡的范秀美对他悉心照顾,他也对范秀美问东问西,一来二去,两人便“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甚至还没到温州,他们便已结为夫妻。对此,胡兰成坦言:“我在忧患惊险中,与秀美结为夫妇,不是没有利用之意。”但他又为自己辩解:“但我每利用人,必定弄假成真,一分情还他两分。”他甚至说:“我待秀美,即真心与她为夫妇,在温州两人同同走街,一面只管看她的身上脚下,越看越爱,越看越亲,越看越好。”
胡兰成本来还感到闲闷,但和范秀美在一起后,他又觉得适意了。虽然生活窘迫,但他倒是有不少闲情雅致。正月初五和范秀美去拜观音庙,祈的是“小周与世人皆消灾得吉”;初八陪范秀美上新年坟,他觉出人世的“明净悠远”;十五他们又到海坛山看庙戏,在“这样的热闹场所,是如同西湖香市,我与秀美一个像许仙,一个像白蛇娘娘”。他似是当真找到了乱世里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只是这一切,都与张爱玲无关。
胡兰成避居浙江时,张爱玲倒是一直惦记着他。起初看到他信中的焦虑,她亦十分不忍。她觉得有必要去看看他在上海的家里人,因为她感觉“忽然此外没有亲人了”。看来,那一纸婚约虽然一直被她压在箱底,从未翻出,但在她心中,胡兰成还是她最重要的至亲之人。
彼时,胡兰成在上海的家仍由侄女青芸照料,她在杭州结婚之后,仍旧回上海替胡兰成管家。见到青芸后,张爱玲竟忍不住掉泪:“我看他信上非常着急,没耐心。”即便是在胡兰成面前,张爱玲也从未哭过,但此时她却伤感不能自已。青芸也只得安慰说:“没耐心起来没耐心,耐心起来倒也非常耐心的呀。”
后来,胡兰成转去温州后,信件也断了,张爱玲更是思念。直到有一次,斯颂德又来上海办事,他见张爱玲提及胡兰成又落泪伤心,便动了恻隐之心:“想念得很吗?可以去看他一次。”张爱玲听了之后没有立即答应,而是“淡笑着摇摇头”,仿佛还有不少顾虑。但当她听斯颂德说胡兰成“倒是想小周的时候多”时,她再也忍不住了,她要去当面向他要个决断!
1946年2月,张爱玲辗转来到温州,一路上怕人认出,专拣小路走,也算历经波折。初见胡兰成,张爱玲并未提及小周之事,她更不知晓范秀美的存在,她动情地说:“我从诸暨丽水来,路上想着这里是你走过的。及在船上望得见温州城了,想你就在着那里,这温州城就像含有宝珠在放光。”对此,胡兰成沉默着没有回应。
他在《今生今世》中说:“二月里爱玲到温州,我一惊,心里即刻不喜,甚至没有感激。”他虽辩解称这是因为“我因是男人,不欲拖累妻子,爱玲如此为我,我只觉不敢当”。但从他上下文的叙述当中不难看出,他更有可能只是嫌张爱玲太过多余了。当他身为能臣名士时,他需要她的传奇家世与无匹才情,来成就一段佳话;但当他成为一个落难书生时,范秀美这样会照顾人,会心疼人的才是他的“必需品”——此时的张爱玲,已经成了华而不实的“奢侈品”了!张爱玲找到他后住在温州城中的一家旅馆,胡兰成每天白天来找她,她以为又可以过一阵那种吟咏唱和的日子,但当她再谈及种种文学艺术话题时,他却常念及此时境地,总有些神思不属。
过了几日,张爱玲察觉到胡兰成的意兴阑珊,也渐渐对范秀美起了疑心,但以她的矜持内敛,胡兰成不说,她自不会问。只有等胡兰成不在时,她才装模作样地问斯颂德:“兰成怎么能在他们家长住,也没个名目?”斯颂德有点冷淡地回答她:“没关系的。”说这话时,他别过头去不看张爱玲。张爱玲见此,心中自然也有数了。有一次,胡兰成还带范秀美一起来旅馆看张爱玲,张爱玲正好在画画,便顺势给范秀美画了一张肖像。在画的过程中,张爱玲忽道:“不知道怎么,这眼睛倒有点像你。”胡兰成听了把脸一沉,不再看她。
渐渐的,胡兰成来看张爱玲时,两人从无话不谈变成了无话可谈,回想来见他的迫切心情与一路上的艰辛,张爱玲不禁感到一丝凄凉。而胡兰成对此不仅不予安慰,还火上浇油,跟她说他得知小周在武汉因为和他的关系被捕了,他有去自首救她出来的念头。其实,以胡兰成“只爱自己”的性格,他必不会真去的。想想被他盛赞为助夫樊梨花的范秀美吧,等他后来逃到台湾地区、日本,压根就没再被提起过。即便是如此可贵的“患难夫妻情”,他都能轻易丢个干净,又何况只是几个月的露水姻缘呢?
但张爱玲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向他摊牌:“你决定怎么样,要是不能放弃小周小姐,我可以走开。”张爱玲其实并未把事做绝,因为她压根没提此时就在他身边的范秀美,而是让他和远在华中的小周做个了断,这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了。
胡兰成似是没料到张爱玲会主动说出这种话,下意识地试图用大道理来搪塞过去:“好的牙齿为什么要拔掉?要选择就是不好……”张爱玲“听了半天听不懂”,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仅是在诡辩了,他这简直就是“疯人的逻辑”。张爱玲忍不住责问:“你与我结婚时,婚帖上写现世安稳,你不给我安稳?”胡兰成无言以对,只得推说自己和小周远隔千里,此生未必还有见面的机会,让她不要再问了。
张爱玲沉默半响,终于叹道:“你是到底不肯。我想过,我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张爱玲此话说得极重,浑噩如胡兰成也觉得有些难受,但他转念又觉得有些不对,他说:“我与爱玲一起,从来是在仙境,不可以有悲哀。”这话当真是“疯人的逻辑”了!你伤了她,她为什么不可以有悲哀呢?你的美好仙境,其实是她的人间地狱!
最后告别
在温州待了二十天,张爱玲绝望地回了上海。按理来说,心灰意冷至此,张爱玲应该痛下决心与胡兰成一刀两断了。更何况,她也说自己是“最不多愁善感的人,抵抗力很强”,断不至于分手后寻短见。但她在感情上毕竟像平常女子一样,也会为爱的逝去而痛不欲生。所以,她还是会忍不住写长信给他,向他讲述自己的痛苦。姑姑见她这样既有不忍,又有失望,她冷冷地提醒道:“没有一个男人值得这样!”张爱玲则无奈地回答:“我不知道怎么,喜欢起来简直是狂喜,难受起来倒不大觉得,木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