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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只是低声“哦”了一句。
闲谈几句之后,张爱玲仿若忘了刚才的别扭,忽然笑着说:“我真高兴!”
胡兰成也被她逗笑了,嗔道:“我早就知道你忍不住要说了!”
张爱玲的开心是真的,因为她终于完整地拥有他了!胡兰成的嗔怨也是真的,因为他不能再在几个女人之间悠然周旋了。
那天,胡兰成没有回家,因为他已经没有“家”可以回了。张爱玲这算是他家么?应该是吧!至少眼前这个消瘦伶俐的女人,确是他此刻最爱的了!张爱玲从后面抱住他,他亦牵起她的手,两人久久无言。忽的,胡兰成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张爱玲绕在他项上的手臂也拥紧了一些。不知是和解,还是订约。
后来,张爱玲向姑姑说起此事:“他很难受,为了他太太。”
这次姑姑倒是看得很开:“真是‘衔着是块骨头,丢了是块肉。’当然这也是他的好处,将来他对你也是一样。”
这算好处么?张爱玲并不知晓,她无力预见将来自己是否会成为“应英娣第二”,她也无法担保胡兰成不会恋上“新的张爱玲”。她只知道,有一分爱,便用力地爱一分。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也是她唯一愿做的。如此,人生才不会有所愧憾吧!
那两则离婚启事登出后,大小报纸都在揣测下一步就该轮到张爱玲与胡兰成的结婚启事了。但此时日本败局凸显,胡兰成自知将来时局变动后,与他有关之人均难免被牵连,因此他建议张爱玲不要举办任何仪式,亦不要对外公布。他还安慰张爱玲说:“请朋友吃酒,那种情调也很好。”张爱玲却“觉得有些凄惨”,她知道这是胡兰成在“还债”。
女人在认定一个男人时常常会说:“我不在乎他是做什么的,只要他真心对我好就行了。”可男人的事业往往决定了他对你好的程度。若仅仅是因为能力不足而无法在物质上给予可靠的支持也就罢了,毕竟很多女人像张爱玲一样,是有自给自足的本事的。但若是因为所谓“事业”的缘故,让女人要受到种种心理上的委屈,甚至是对未来的绝望,那这样的男人,女人还是要小心为妙。像张爱玲这样,债是胡兰成一个人欠下的,但代价,却要他们两人来还。这种境地,即使有幸福,也实在算不得美满。
不美满就不美满吧,自己的人生又何曾美满过?只要眼前这份欢愉是出于彼此的真心就好了——这是张爱玲彼时的心声。没有婚礼、没有启事,甚至没有亲朋好友的祝贺,只有张爱玲的挚友炎樱,见证了那一纸传奇的“婚约”。
那天,张爱玲穿上了一件颇为喜庆的桃红色衣裳,在“婚帖”上极其郑重地写下:“胡兰成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她觉得还差些什么,便把笔交给胡兰成,胡兰成倒是挺有急才,他接过笔,写下了那句颇为今日文艺青年喜爱的祈语:“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炎樱作为证婚人,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而此时,张爱玲和胡兰成暂时忘却了不可知的未来,只是心满意足地凝望着彼此,仿佛这一望,岁月就当真静好起来,现世也不再风雨飘摇,而是安安稳稳。
结婚之后,胡兰成形容他们“亦仍像是没有结过婚”一样,该如何还是如何,胡兰成解释说这是因为“我不肯使她的生活有一点因我之故而改变”。这种说法不免有为将来的几段外遇做铺垫的嫌疑,毕竟,若是张爱玲的生活能因他有好的改变,他为何不肯呢?他说结婚后他们“依然一个是金童,一个是玉女”。但这真是张爱玲最渴望的婚恋状态吗?
张爱玲并不知道胡兰成将来会在回忆录中如此形容那段新婚生活,她倒是沉浸在满满的喜悦当中,还把胡兰成买的金镯子当贺礼送给姑姑。与此同时,她的小说集《传奇》也出版了,而且几天之后便再版,在上海掀起一股“读张”的热潮。虽然张爱玲说“只有初版畅销”,稿费也不算丰厚,但这件事肯定是让她兴奋不已的。“双喜临门”下,张爱玲不仅在外人眼中风光无限,向来内敛的她亦是意气风发。
她记起他尚未与前两任妻子离婚时,有一天照例在她屋中与她闲谈,他欣喜地感慨说:“这样好的人,可以让我这样亲近。”那时,她感觉“微风中棕榈叶的手指,沙滩上的潮水,一道蜿蜒的白线往上爬,又往后退,几乎是静止的”。她当时就发愿“要它永远继续下去,让她在这金色的永生里再沉浸一会”。现在,她的愿望似乎成真了!
第9章 痴缠·告别
山雨欲来
张爱玲的幸福没能持续太久,动荡年代里,“现世安稳”哪是这么容易求得的呢?旧秩序早已风雨飘摇,旧秩序的缔造者们都在大厦崩塌前各方奔走,或为逃命,或为挣扎。
1944年夏天将尽的一个傍晚,张爱玲和胡兰成在阳台上“眺望红尘霭霭的上海”,虽然“天上余辉未尽”,但日生自有日落,它又能撑到几时呢?胡兰成漠然慨叹:“时局不好,来日必有大难。”张爱玲听了心头一振,她虽不关心政治,但聪明如她,哪里不晓得胡兰成的未来会如何呢。只是她没想到,风雨竟来得如此之快,她用力盯着那一抹余晖,仿佛这样它就会永不逝去似的。
胡兰成看张爱玲神思不属的样子,便引用汉乐府里的诗句鼓励她:“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张爱玲却似乎没注意到后两句,而是替他忧虑:“这口燥唇干好像是你对他们说了又说,他们总还不懂,叫我真是心疼你。”张爱玲的这句话实在说到了胡兰成的心坎里,他欢喜地说:“你这个人嘎,我恨不得把你包包起,像个香袋儿,密密的针线缝缝好,放在衣厢里藏藏好。”他们一唱一和,倒是很符合这“今日相乐”的宗旨。随后,张爱玲去屋里给胡兰成倒茶,胡兰成上前接茶时,张爱玲“腰身一侧,喜气洋洋地看着胡兰成的脸,眼睛里都是笑”。胡兰成叹道:“啊,你这一下姿势真是艳!”张爱玲回说:“你是人家有好处容易得你感激,但难得你满足。”他们甜蜜地依在一起品茶看景,心中真是“皆当喜欢”了。
虽然预料来日必有大难,但胡兰成倒还没有绝望,他告诉张爱玲,日本人请他去武汉接收《大楚报》,实则去掌控湖北,为今后办“大楚国”做准备。胡兰成觉得自己还能有做事的余地,毕竟抗战还没完全结束,即便难有期望,他也要奋力一搏。张爱玲嗔怪他为何这等大事都不与她商量,他则笑言:“说了你亦不会反对。”他还使出了惯用的安抚招数:给钱。他从日本人给的办报经费里拿出一部分交给张爱玲,名义上是“替张爱玲还给姑姑”。当时时局动荡,连换了几个币制,再加上通货膨胀,所以张爱玲并不能确切地知道这一箱钱的价值,只知道比自己的稿费要丰厚得多。张爱玲亦不推辞,她觉得向爱人拿钱,本来就是一件顶幸福的事。更何况,她的经济状况一直不算好,用这笔钱补贴一下倒是不错。
那晚,张爱玲总算有理由留胡兰成吃饭,不必感到窘迫了。是的,虽然他们已经“结婚”,但相处之法却一如从前。
吃完饭,张爱玲给胡兰成去绞了一把热毛巾,胡兰成似是真把自己当成了“金主”,他摸了一下讶道:“这毛巾这么干这么烫,怎么擦脸?”虽然说这句话时他一如既往地温笑着,但张爱玲心中却有点委屈。那毛巾是专供饭后使用的小方巾,叠在那里本是冷而湿的,张爱玲猜想胡兰成必是习惯用热毛巾的,便去姑姑的浴室将它绞热了才拿来。由于姑姑的浴室较远,她怕毛巾拿过来已经冷掉,便故意将热水开得很烫,自己手都烫疼了。但张爱玲并未向胡兰成解释这个过程,更没有向他撒娇,而是安静地回答:“我再去绞一把来。”
似乎觉出了张爱玲的委屈,等她回来后,胡兰成对她说:“到洋台上去好不好?”张爱玲自是依他。那晚,天上“高悬着大半个白月亮,裹着一团清光。”胡兰成突然咏道:“明明如月,何时可擷?就在这里了!”并趁机一下捉住了她。张爱玲被他逗笑,刚才的委屈消散在静谧的月光中,就连胡兰成手上夹的烟头烫了她一下,她都没有在意。胡兰成吻她,她“像蜡烛上的火苗,一阵风吹着往后一飘,倒折过去”。张爱玲忍不住问:“是真的吗?”胡兰成笑说:“是真的,两个人都是真的。”
那几天,他们整日腻在一起。渐渐地,张爱玲发现了胡兰成的心不在焉,每说几句话,他会“别过头来吻她一下”,但明显是不甚用心的,“像只小兽在溪边顾盼著,时而低下头去啜口水”。张爱玲突然想念起之前他们不似这般亲密时,她遥望他半侧面的样子,她不禁说道:“我好像只喜欢你某一个角度。”胡兰成“脸色动了一动”,他不知道张爱玲是在赌气,还是当真对他意兴阑珊起来。他嘴上不肯示弱:“你十分爱我,我也十分知道。”说完再次吻她,但这次亲吻在张爱玲眼中却“像山的阴影,黑下来的天,直罩下来”。
夕阳从门头的圆镜里反射出两条五彩的虹影,他们静静地看着,却渐渐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不知是对彼此未来的担忧,还是对各自命运的惶恐。胡兰成嘟囔了一句:“没有人像这样一天到晚在一起的。”但紧接着,他又自己反驳自己:“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过一会,他又道:“能这样抱着睡一晚上就好了,光是抱着。”张爱玲一直安安静静地听他在那自言自语,他忽想起一段往事,又说:“乡下有一种鹿,是一种很大的鹿,头小。有一天被我捉到一只,力气很大,差点给它跑了。累极了,抱着它睡着了,醒了它已经跑了。”听到这,张爱玲有些伤感,恍惚间觉得眼前的虹影消失了,她蓦的想起他要去的武汉,想起“整个的中原隔在他们之间”,这距离,远得让她“心悸”!
前途未卜时,人总难免伤感怀旧。那段时间里,张爱玲听胡兰成讲了不少他的童年旧事,张爱玲据此写了一首情意绵绵的小诗:
他的过去里没有我,
寂寂的流年,
深深的庭院,
空房里晒着太阳,
已经是古代的太阳了。
我要一直跑进去,
大喊“我在这儿,
我在这儿呀!”
虽然胡兰成没有明说自己对这首诗的看法,但张爱玲觉出他显然是不太喜欢的。因为:
“他的过去有声有色,不是那么空虚,在等着她来”。而他的未来,是否也会同样多彩,同样不单恋她这一种瑰丽的颜色呢?答案几何,她很快便会知晓了。
谁是小周?
千般不舍,终有一别。
1944年11月,胡兰成离开上海,到武汉去经营《大楚报》。此时的武汉饱受空袭之苦,天气“灰尘蒙蒙,衣裳才换洗就又龌龊”,人也烦躁易怒,“见面无别话,只讲说炸弹”。与胡兰成同来的关永吉和沈启一直埋怨这里的“种种不及上海北京”,同时,他们还“非常之想念吃食与女人”。胡兰成也是思念张爱玲的,但他说他并不像他们那样“有怨怼与贪欲”——这或许是因为他的贪欲纵使在这里,亦能被满足。
胡兰成在报社上班,但出于安全考虑,却和同事一起住在汉阳医院里。医院里有六七个护士,但多“恶形恶状”,纵使他们妻子不在身边,也不至于对她们生出绮念。其中只有一个被众人称作“小周”的见习护士还算看得过去,他们都爱与小周嬉闹,胡兰成下班后也跑去与他们说笑。久而久之,胡兰成就忘了对张爱玲的思念,转而对天真烂漫的小周发起攻势。
小周的天真自是比张爱玲的“幼稚”要更得胡兰成的喜欢——毕竟,小周才16岁,她的天真,必是真的。小周年岁尚轻,哪里斗得过胡兰成这只“老狐狸”,很快,他们便“在一起”了。有空时,小周便会去胡兰成的房间,让胡兰成教她读唐诗。两人共处一室,吟咏戏谑,哪里还在意外面呼啸的轰炸机。胡兰成想起张爱玲送他的题字照片,似是为了“收集信物”般也向小周要照片,并让她在照片上题字。小周题的正是他教她的隋乐府诗:“春江水沈沈,上有双竹林,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
这喜不自禁的嗔语似乎比张爱玲的“低到尘埃里”更让胡兰成觉得欢喜,他对小周的用情也就愈发没有顾忌了,他甚至又拿出他廉价的“求婚”:“训德(小周全名为周训德),日后你嫁给我。”小周一开始倒是很机灵地拒绝了:“不,你大我廿二岁。”后来,禁不住胡兰成几次央求,她最终也默允了此事。
胡兰成当然没有将张爱玲完全抛诸脑后,他也曾反思说:“我今这样,对爱玲是否不应该?”但他“思省了一大通,仍是既不肯认错,又不能自圆其说”。
不能“自圆其说”那是自然的,任谁脚踏两只船都会如此,但“不肯认错”就显出他荡子的本性了。他常说爱情乃是天意,当它发生时,他无力违抗,只能顺从。但他怎么没想到:一夫一妻更是天经地义呢?
天意也好,人性也罢,都不过是胡兰成拿来为自己开脱的巧妙说辞罢了。他的心意其实十分确凿:张爱玲,他爱;小周,他亦爱。传奇女人和天真少女,他都是要的!毕竟,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同时拥有两个妻子了。
而此时,张爱玲却还在信守离别前的誓言,痴痴地等他回来。她清楚地记得,胡兰成曾对她说:“我必定逃得过,唯头两年里要改姓换名,将来与你虽隔了银河亦必定我得见。”张爱玲回说:“那时你变姓名,可叫张牵,又或叫张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牵你招你。”她哪里知道,才离开两个月,她的张牵张招已经在牵招别的女人了!
若不是因为胡兰成的花心带来的讽刺,此时的张爱玲其实算得上是春风得意!她的小说集《传奇》热销后,散文集《流言》也出版了。与此同时,她的《倾城之恋》也被改编成舞台剧在上海火热开演。一时间,张爱玲成了整个上海的宠儿——唯独不是胡兰成的。
次年3月,胡兰成返回上海,住了一个多月。张爱玲日盼夜盼,终于将如意郎君盼回,本以为这将是耳厮鬓磨、互道思念的一个月,但没想到胡兰成倒是很坦诚地说起了小周之事。对于张爱玲的态度,胡兰成的说法是:“一夫一妇原是人伦之正,但亦每有好花开出墙外,我不曾想到要避嫌,爱玲这样小气,亦糊涂得不知道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