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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师读书期间,《会报》保留了她的大量佚作,与她后来发表的作品风格有很大不同,表现出她对国家命运深切关注和忧虑。如民国七年(1918)她刊登在《对于中日秘约之感言》一文中说:
亡国秘约已签字矣!将继朝鲜之后矣!四万万同胞装饰沉沦于万劫不回之城矣!筣何言哉!……吾国今日即类于濒死者也。惟稍异而稍优者,即吾国青年尽有力强体壮、才大思转者在。苟能息争悔祸,同心协力,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卧之以薪,尝之以胆,不信以四万万之众,不能沼吴而疆越边。同胞!同胞!莫忘今日之耻!
民国六年(1916)一月,她随父游览北京,所见沿途满目凄凉,对奸细的“西服人”之说颇为愤慨,她在日记中写道:
噫 ,悲哉!苟国泰民安,朝野同体,得共和之真义,又何来奸细之事耶!驱车出正阳六,城楼焕然一新。表项城欲假此饰粉太平,亦可笑也。
在《与执友书:历述生平得意事与失意事》说:
我国今日一家农而千家食,一人织而千家衣,己国制造不足,取之于外,舶来品之输入日夥,金钱外溢,如水就壑,曷胜叹哉!(并称自己)棠椿萱并茂,不兴风木之悲;衣食温饱,未感饥寒之苦……
一样的情怀,一样的热血,家国之思,气度非凡,发自内而溢于外,读来令人拍案。
她的诗也写得非同一般,在《暮秋竹枝词四首》其中二首写道:
(一)
柿红栗熟又深秋,杨叶萧萧起暮愁。
才向金刚桥上过,引人袖手少行舟。
(二)
九月燕津秋兴豪,黄花灿烂有肥螯。
闻道旺朝重九节,鼓楼闲步算登高。
诗贵意象的选取与巧达,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把秋天的金刚桥,“引人袖手少行舟”;九月的重阳节,“鼓楼闲步算登高”,这样平常的事表达意趣盎然,清新老道,特别是“少”与“算”字用得恰到好处,分寸感极强,没有诗才和功底是写不出来的。
凌叔华在女师期间仅《会报》上留下的书信、诗词、游记、论说、日记等十九篇(见年表篇名)之多,且题材多样,笔法纵横,思随时代,让我们看到青春时代的凌叔华文采卓然,不同凡响,作为女师学生中的翘楚,深得老师和同辈的称羡。
从民国九年(1920)一月起,天津各界群众和爱国学生又投入到抵制日货的斗争中。那时有两名参加罢工的工人被日本厂主杀害,直隶第一女子师范学校学生联合会向天津市长递交了请愿书,要求他转呈总统。凌叔华和全校学生走上街头讲演宣传,说服商店抵制日货,关门一天,并要求政府向日本当局提出强烈抗议。
那时天津许多日本商人的商品以次充好,把便宜货运到中国市场,以高价销售。他们还将走私品运到天津,谋到暴利。中国人对此非常愤慨。
游行返校后,语文老师张皞如要求凌叔华和其他几个学生,立刻把当天的请愿活动写成作文,他选出最好的一篇送到《天津日报》发表。
第二天早上,张皞如带来一张报纸。下课时他当着全班同学朗读。凌叔华听到是她写的作文时,脸红心跳,激动得流下了泪水。张先生把报纸递给凌叔华说:“留着这张报纸,上面有你的名字,等你有一天成了作家,你会更加珍惜它。”
张皞如是凌叔华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南满人。一八九六年,他的家乡被日本人占领,父亲被捕,母亲出走,他流落街头,叔叔找到他,把他带到天津上学,中学毕业后又到北京一所学院学习,他的中文学业非常出色,毕业后回到天津任教。他非常憎恨日本人,也讨厌洋货。学生运动在天津持续了两年,他经常帮助学生会为他的学生制定活动计划,修改讲演稿、请愿书,还推荐到报纸上发表,像对待自己的工作一样,这为他赢得了叔华和许多同学的尊敬和爱戴,叔华做什么事都事先同他商量。抗日战争前一年,张暤如在南满被日本人杀害。
凌叔华的老师张皞如,也曾是周恩来的老师。凌叔华在女师写的文章,倍受张先生赞誉,并写了许多评语留在《会报》里。
在凌叔华《雨后天晴邀女友看菊小启》,他的评语写道:“一路雨天花。此文家纤秾之品,亦文家自然之品也。二者兼得,真乃难事。”
在《与同学书劝真熟读尤西堂〈反恨赋〉》,他的评语是:“无一语不神韵,无一笔不风华。凌生才人也,亦学有根抵人也。勉之进之。”
在《张允瑛女士追悼会记》,他的评语写道:“匹马单枪,如入无人之境。此语惟凌生当之。”
在《论女子学文之功用》,他的评语是:“入门下马气如虹。惟斯文得之,虽后幅于文字稍略,而议论坚卓,根底宏深,大气盘旋,实有他人能不可及者。瑞棠勉之,吾为吾校得才贺。”
在《与执友书:历述生平得意事与失意事》,他的评语是:“谈得意处,如龙跳天门;谈失意处,如蝉呤秋树。光明俊伟如子由,抑郁慨恻如子长,读之领人神往。”
在《拟中秋夜与嫦娥书:对月述评》,他评论更是议论纵横:“神情遥远,气象万千,壮夫之怀,才人之笔。金圣叹所谓‘灵眼觑着,灵手捉着’,史家所谓‘天雨为栗,鬼为夜哭’者,此也,有此文乃不负此题”。
在《人必如何而后为得志说》,他评论说:“色色空空,唤醒世人,理既超妙,笔复纵横,读之如遇南华老仙,放言谈道,句句令人点头称是。”
在《对于中日秘约之感言》,他评论说:“笔有锋芒,辞挟风雷,使当道者见之,不知心有慽慽焉否。”
凌叔华对张皞如老师十分敬佩,曾将她的思念写在小说《古韵》里,但又朦朦胧胧,今从校友会《会报》里终于得到一些具体细节,他不仅文采斐然,对凌叔华也有识珠之明。上世纪二十年代凌叔华走上中国文坛,印证了他的判断并非虚言,上述评语便是佐证,今抄录在这里,与读者诸君共飨。
刘表扬(1894-1977)、郭隆真(1894-1931)、张若茗(1902-1958)毕业后,一九二○年十一月同周恩来一起赴法勤工俭学,成为早期的共产党员。邓颖超(1904-1992)毕业后,到北京高等师范学校附小任教,一九二二年夏应天津达仁女校校长马千里之聘到该校任教。一九二四年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二年转党,同年与周恩来结婚,奉调南下广州从事妇女运动。许广平(1898-1968)晚一届毕业,一九二二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
一九八四年,邓颖超来天津会见女师校友,还记得同班同学岫尘名字叫秀臣。梁岫尘(1900年生,是班上最年长的学生)说:“我是封建家庭出身,爷爷盼孙子,可惜生了两个孙女,姐姐叫秀君,我叫秀臣。到了民国,姐妹怎么还称君臣呢?这个名字是毕业时白老师给改的。”邓颖超说:“我原来叫文淑,白老师给改为颖斌,我不喜欢,后来自改为颖超。”
凌福彭退居林下后,曾两次到北戴河度夏。
北戴河在商、周时属孤竹国,伯夷、叔齐即孤竹君二子。公元前六六四年孤竹亡,又属燕地。秦始皇第五次东巡到此,刻“碣石门”。三国时曹操北定乌桓,来“碣石”赋《观沧海》诗,这是耳熟能详的历史。
北戴河的开发始自光绪二十四年(1898),清政府正式划定“鸽子窝”沿途三海里为避暑区。民国六年(1917)北宁铁路局为方便中外游人,开设了北戴河至海滨的支线。民国八年(1919),建莲花石公园和第一、第二公共浴场,吸引了大批游客。凌淑浩按奈不住宣传的吸引力,鼓动父亲凌福彭携家人来此度夏。第二年,美、英、德人又建“东山会”(组织),海滨增添了人力车和驴脚为载客工具。凌淑浩不甘落后,和姐姐叔华又随其父来此避暑,在饱尝海浴滋味的同时,又意外地圆了她的求学梦,上医科学校的计划有了眉目。
第一次到北戴河度夏,凌福彭带叔华、淑浩住在朋友的别墅里,她们曾记得,在二楼阳台上能看附近跑道上的赛马。凌福彭在这里办过一次宴会,和一帮北洋老友一边喝着木桶里堆着冰块的德国黑啤酒,一边畅谈往事。凌淑浩在这里认识了两个外藉女人,一个是印度青年女子,她帮她学中文;另一个女人是在山东齐鲁医学院教书的美国人,她在北戴河开了一个杂货店,凌淑浩因买浴帽与她相识。她问能否到她那儿上学。那位女士告诉她,医学院有一半课程是用英语讲授的,上医学院先得练习好英语。于是她明白了上医学院必备的先决条件,从而坚定了学医的志向。
大约在民国九年(1920)淑浩毕业前夕,表哥冯耿光(小说中叫康光)因事到府上看望姑夫凌福彭,并为叔华、淑浩姐妹回北京上学说项,得到了父亲的同意。
冯耿光(1882—1975),字幼伟,广东番禺黄埔村人,是凌福彭大夫人的侄子。他早年留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先在福建马尾要塞任司令,后改任清政府军咨处司长。辛亥革命后任袁世凯总统府顾问兼山东临城矿务局督办,后脱离军界。民国七年(1918)冯国璋任命他为中国银行总裁,直到民国十一年(1922)辞去总裁一职,改任常务董事。在这期间曾发生安福系攻击中国银行总裁、副总裁“贪渎”一案。
冯耿光是梅兰芳(十四岁相识)一生重要支持者,梅早年住宅芦草园,便是冯耿光所赠,梅妻福芝芳亦是冯牵的红线。梅赴美、苏演出,经费都是冯为之筹集。梅称自己“一生事业中受他影响很大,得他的帮助也最多。”
另一位表哥冯祥光(小说中叫康贤),字玉潜,广东番禺黄埔村,清举人,曾赴德国留学。历任闽浙总督署和两广总督署文案,考察宪政大臣参赞。民国后任驻巴拿马、旧金山、汉堡、新加坡总领事。
二位表哥还劝说凌福彭不要“成天跟那帮军阀费唾沫”,尽早搬回北京去居住,也让两表妹到北京去上学。
凌福彭很快同意了两位表侄的建议。
民国九年(1920),凌淑浩以优异成绩从直隶女师毕业。两姐妹一起考入燕京大学女子学院。
凌叔华站金刚桥头,回忆着七年来天津女师的读书生活,一颗心像海河荡漾的澄波,不停地翻腾着这段青春似水的流年。
第六章 燕京,燕京
一
一九二一年秋天,凌叔华、凌淑浩怀着无限喜悦的心情,一起走进燕京大学女子学院。
这是一所非常年轻而又充满活力的大学,说它年轻,因为“燕京”这个名字正式得来尚不足两年,它最早是由四所大学合并而成。正式合并是在1916年完成,即使上推到这一段,燕京大学才有五年历史。
燕大女校设在东城灯市口同福夹道前佟王府内。华北协和女子大学加入后改为燕大文理科女校。
联合大学最初的校址在崇文门内盔甲厂十所院落内,校方为购置这块地皮,花光了前期投入的全部基金。盔甲厂原来是明清两代制造军火之地,在经历了两次爆炸事故之后,改为制造盔甲和弓箭作坊。此外地基湫隘,尘土没胫,是往京城运煤的必经之路,门前还有一条流淌不尽的臭水沟。
燕京大学的命名,有一个复杂的争论过程。合校之初,这所大学叫什么名字,几所大学的代表争论不休。新学校名义上是基督教会及长老会、美以美会、美以美会妇女海外传道会、公理会和伦敦会协办。总投入三十五万美元,暂时叫做“北京大学”。如同所有的事情一样,基督教到了中国,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带上明显的中国特色,再加上这些教会之间本来就有很多门户之见,所以学校的正式名称一时很难统一。
汇文派提出,不管联合大学取个什么英文名字,如果它的中文名称不叫汇文,他们就不予承认。而非汇文派则坚持,联合大学叫别的名字都可以,就是不能叫汇文,如果用汇文这个名称,他们就会把毕业文凭,堆在校园里付之一炬。直到一九一九年一月,司徒雷登入主这所大学,还没有一个确定的名称。司徒雷登接受了当时的中国基督教协会会长诚静怡的建议,才用北京的古名,叫燕京大学。当时还组织了一个由社会名流蔡元培、王宠惠、吴雷川、胡适以及教育总长傅增湘组成的专门委员会,来审定这一名称。
司徒雷登(1876—1962)
这年秋天,司徒雷登与博晨光、郭必德共同制定了校训:因真理得自由以服务。每年的圣诞节为燕大的校庆日。
早期燕大学制预科一年,本科三年。一九二三年与全国统一,改为本科四年。那时学科尚不完备,理科主要是生物、化学;文科主要是英文、教育、哲学。只有二十九名教师,其中有四名中国教师,其余全部是外国传教士。学生总数九十四人。一九二○年三月,燕大正式挂匾。这时华北协和女子大学也加入进来,成为燕大女校,这样燕大由文理科男校、文理科女校和神科三部分组成。其中文理科男校和神科设在崇文门盔甲厂。主持女校的是原华北协和女子大学校长麦美德,主持男校的是博晨光。所谓男女合校不过是女生到男校上课,男生到女校上课而已,相互之间都很拘谨,没有多少联系。
凌叔华(1900—1990)
叔华和淑浩参加迎新会就在灯市口同福夹道的女校本部。她走进二门,便是王府前三间大厅改成的大礼堂,长廊下摆满了红色的玫瑰。这样鲜艳的花朵,将揭开凌叔华人生最灿烂的一页。校长司徒雷登
凌淑浩(1904—2006)
首先致辞,因为迎新会是在女校举办,所以司徒雷登讲的是女子教育问题,他说:第一是希望本校女生,从今天起得与男生受同等教育,将来在社会上服务和发展,也是和男生相等;第二是现在男女两校校舍,都太嫌狭窄,我们要建筑一个大规模的学校;第三是希望男女青年道德,都趋向光明协力;第四是希望我校学生,出校后作回报社会中坚人物,以所得学问,改造中国。
直到这时,凌叔华才真正见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司徒雷登校长。
他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宽宽的额头,浓重的眉毛之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这是一个标准的美国人,是一个有着深厚的宗教意识和东方情结的美国人。他的中文演讲一口地道的南京口音。凌叔华正在暗暗纳罕,旁边一位女生说:“司徒雷登的杭州话比南京话还好呢。”
对于司徒雷登的经历,凌叔华在报考该校之前大概知道了一些。
他的父亲约翰二十五岁时,被作为美国南长老会传教士派往中国,到了杭州,五年之后就能流利的使用汉语了。他还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字叫司徒约翰,所以他生下的儿子,就沿续了中国的姓氏司徒。司徒雷登最先学会说的就是中国话,他直到四岁才学习英语。他的全部教育是在美国完成,而他文化的根却深深扎在中国。当他作为传教士,再次踏上中国这块土地的时候,自然也就有了回到故乡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