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爱小说上一章:南怀瑾先生讲中国智慧系列一《正道的谋略》
- 爱爱小说下一章:林徽因:民国最美的女神
王爷回去后,第二天派王府的太监送了许多东西来,小和尚在山门外远远看见,赶紧报告师父。赵州和尚听了立即赶出山门外老远去迎接,还请那位送东西来的小太监吃素斋,说不定还送一个红包。小和尚们看到这情形,还误会这位师父太势利了,前天王爷来,没有带礼物,连禅床也不下;今日听见送了许多东西来,对一个小太监竟如此客气。等客人走后,小和尚便问师父:“您这样做法是什么道理?”赵州和尚说:“你们这些人,真是不懂事,要知道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啊!这些小人,如果不好好接待,回去乱说一顿,可真会破坏我和赵王之间的道义之交啊!”
赵州和尚,就是如此透彻地了解人情世故!所以佛家说,先要透彻人情世故,方能做一个出家人。当然,懂佛法的出家人,一定懂世法;不通世法的人,也一定不通佛法,这是一定的道理。
这就是人生处世的分寸和道理。一个人处世,要有一定的分寸,多一分不可,少一分也不可,也就是一般人说的规矩、人格、风范。换言之,做人做事,要有一定的范围标准,同样一件事,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对不同的人物、处理的方式,也是不相同的。
(选自《论语别裁》《孟子与万章》)
不要成为一颗“汤圆”
中国人经常骂人乡原,什么是乡原?“乡”就是乡党,在古代是普通社会的通称。这个“原”字,也与“愿”字通用。原人就是老好人,看起来样样好,像中药里的甘草,每个方子都用得着它。可是对于一件事情,问他有什么意见时,他都说,蛮有道理;又碰到另一方的反对意见,也说不错。反正不着边际,模棱两可,两面讨好。
现在的说法是所谓“汤圆作风”或“太极拳作风”,而他本身没有毛病、没有缺点,也很规矩,可是真正要他在是非善恶之间下一个定论时,他却没有定论,表面上又很有道德的样子。这一类人儒家最反对,名之为乡原,就是乡党中的原人。
抗战时期在四川,听到人们叫这类人“水晶猴子”。有事时,想到某人是“汤圆”,就说把汤圆找来,事情好办,因为汤圆又圆又软,任人挪拿,对于这种作风,他还自以为很对,做人成功了,绝对不讲人生的大道理。当然,他心里对于是非明白得很,但他的行为,并没有是非观念。闽南人叫作“搓汤圆”,上海人叫作“和稀泥”。
孔子说这一类人是“德之贼也”,表面上看起来很有道德,但他这种道德是害人的,不明是非,好歹之间不作定论,看起来很有修养,不得罪人,可是却害了别人。总要有一个中心思想,如明是非,如此才是真正的道德。
孟子说,“乡原”这种人,有知识,也受过教育,好像学问、人品也不错,可是没有建立人生观、没有人格,平常却信口批评圣人。这一类人,“言不顾行,行不顾言”,说了一些尧舜之道,事实上又做不到,而他们的行为非狂即狷,又不能和他们口中所说的尧舜那样行事。
他们把古人抬出来,说如何如何,自己却不做尧舜,只叫别人当尧舜。嘴里的大话很多,一辈子想救世界,教化人,结果没有人同路,也没有人真信他。这类人认为,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要顾到现实,自己一辈子活得好就可以了。
孟子说:这一类人,不但向现实低头,而且“阉然媚于世”,讨好现实。后世的人叫这种人为“阿世”,态度“阉然”,不男不女,没有自己的人格与精神,如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没有中心的人品。假如是在现代的会议席上,当争议发生时,他会说双方的意见都好,大家综合一下就好了。他没有对就说对,不对就说不对的气魄。反正他不得罪人,也怕得罪人,如果骂他两句,他会说:你大概有点误会,我们都是好朋友,你骂两句也没有关系。
别人骂他是贼,都反对他,他也不脸红,不难过。“刺之无刺也”,他软瘫瘫的,正如禅宗祖师骂人“皮下无血”,是冷血动物,没有血性,刺他一下,不痛不痒。“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别人觉得怎样好,他也就怎样好。人说不可以穿长袍,他明天就脱了。“居之似忠信”,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忠信——拜托他事情,满口答应,过了好几天却毫无消息,再去问他,他说慢慢来,再想办法。请他写封介绍信,他也满口答应,不管有效无效,反正他做好人,写了算了。“行之似廉洁”,他的行为看起来,似乎也干净,送他一点东西,他说不好意思收,不要,不要,但小的不要,大数目却可以要。
孔子说,一个时代,不论文化、学说、社会、政治,乃至做生意,最讨厌、最可怕的是大概、好像、差不多,等等,简直分辨不出是肯定还是否定,实际上这就是大奸大恶。这种恶佞的人,见风转舵,看起来很像够朋友,做事适当,而往往是助人之恶。能说会道,擅长辩论,一张口说话,歪理千条,一句话可以把一个国家送到灭亡的路上。
中国文化是绝对反对“乡原”的,教育的目的,是建立一个人格;知识只是谋生技能的养成,千万不要变成“乡原”。
(选自《论语别裁》《孟子与尽心篇》)
前面的路,留宽一点给别人走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仲尼不为已甚者。”
孟子指出了中国文化力戒的事。“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一个人随便批评别人不对的地方,有没有想到后果?这是告诫我们注意个人的基本修养。我们常常喜欢批评他人的不善,就是背后说人,那是很平常的事;似乎生了一张嘴,背后不说人的短处,就要生锈似的。所以古谚说“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两人相遇,必定说到第三人,如不说到第三人,好像是无话可说,这是人类的普遍心理。但是,最坏的是,只说别人不好的一面,绝对不说别人好的一面。所以中国文化的课外读物,如《太上感应篇》等,都主张应该“隐恶扬善”,那是自幼至老毕生奉行的修养。当然,如果过分了也容易发生弊端,要做得恰当。
孟子说人家的不善要考虑到这种话的后果,他只说了一个大原则,此之谓圣人之言,这个原则就如《圣经》一样,可以从各方面去看、各方面去解释,都有理,都可以发挥。例如,在背后随便说别人一句话,有时候会影响那个人一生的前途;而说话的人造了莫大的恶业仍不自知。当然未来的报应也是不可思议的,这是后患。
唐代的武则天,当了皇帝,她用的宰相非常好,连她自己也怕那些宰相。私生活方面,有许多人攻讦她,且不去管是非真相如何,只论在公的方面、大的方面,以及政治上,她却有很多好的作为。
她的宰相狄仁杰,就是一个很好的人。另外,还有一个大臣娄师德,被人称为“唾面自干”的人,他的这种修养精神,和耶稣说的“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是一样的。
在狄仁杰当宰相的时候,有一天武则天召见他,商谈完政事以后,问道:“现在朝廷中,哪一个算得是最好的人才?”狄仁杰说:“我一时还想不出来谁堪称最好的人才。”武则天说:“娄师德是人才,他最有眼光,能够识人。”
狄仁杰与娄师德曾经同在一个衙门共事,就看不惯娄师德那种唾面自干的作风,所以他对武则天说:“娄师德怎么够得上识人?”狄仁杰表示反对之后,武则天说:“他怎么还不能识人?你当宰相,就是他推荐的啊!”这一下,狄仁杰的脸色都青了,受了人家的大度包容,自己还不知道。娄师德不但从来没有对他表示过,而且他当了宰相以后,娄师德成了他的部下,看到他还要行礼。现在自己反而说娄师德不识人,真正不识人的,正是他狄仁杰自己。所以在武则天面前,怎么能脸色不发青啊!此外,宋代的王旦与寇准之间,也有类似的故事,于此不赘。
读到武则天与狄仁杰的这段对话,突然想到《孟子》中的这句话,不禁为狄仁杰流一身冷汗,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
因此,我主张今日的青年,欲读古书、谈修养,必须经史合参,四书五经之外还要读史书。如果只读经不读史,就会迂阔得不能再迂;倘使只读史而不读经,那就根本读不懂历史。历史上,这些事迹给了我们太多的经验和教训。
孟子接着谈了孔子的修养,孔子总是留一点路给人家走,凡事不会做绝。
宋朝的吴大有,程颐、程颢兄弟,以及周濂溪等理学家,还有研究《易经》有成就的邵康节。其实邵康节和苏东坡兄弟是好朋友,和程氏兄弟也是好朋友,而且是表兄弟。可是程氏兄弟以及讲理学的迂夫子们与苏东坡之间,相互都感到头痛,不甚融洽。
当邵康节临终快断气的时候,程氏兄弟去探病,此时苏东坡也突然来了,而程氏兄弟却吩咐邵康节的家人不让苏东坡进去。当时程氏兄弟问邵康节有什么遗言,邵康节见程氏兄弟学问修养如此好,而度量还是狭隘,由于邵康节已不能说话了,只举起双手来,而掌心遥遥隔空相对地比了比。可是程氏兄弟还不懂他比手势的意思,问邵康节可不可以说明白一点。邵康节到底是有修养的人,提起元气来,对他们兄弟说:“前面的路,留宽一点给别人走。”这就是人生的道理。
孟子也是以同样的道理,说了“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后,接着说:“仲尼不为已甚者。”孔子待人的做法,总是留给别人一个转圜的余地,绝不把人家逼到墙角转不了身。孔子教人不做绝、不过分,凡事都有所谓“有余不尽”之意。
(选自《孟子与离娄》)
高着眼,少低头
一个人要有高度的智慧,有远见,做人也好,做事也好,人没有远见,人生就已经差一截了。
记得很多年前有个朋友当外交官,要出国去,一定要我写一副字给他。我说几十年没有拿笔,我那字难看到极点,他说反正非写一副不可,结果我就写了两句元代人的诗——“世事正须高着眼,宦情不厌少低头”。
禅宗有一个术语——“见地”,所谓见地,就是说,世界上的事情,在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种环境,有头脑、有智慧的人都不会被现实所困。因为透过现实可以看到未来,透过一点而看到整体。这就是人世间应有的 “见地”——“世事正须高着眼”。
这个道理正好说明孟子说的“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一个有政治理想的人想为国家、社会做一番事,想为国民谋福利,如果没有远大向上的高见,纵然做一个好官,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能吏而已,不能算是一个名臣,更不是历史上的国家的一个大臣。
有一天这位外交官请客,有二十多个人,就研究我写给他的第二句话——“宦情不厌少低头”。做官的人究竟应该多向人家低头拍马屁呢,还是说不必太拍马屁?这个“少”字原意究竟是何意?我说我只晓得照抄,至于原意,你问那个元朝作诗的人吧。不过,我也认为这个 “少”字太妙了,是双关语,必要的时候你多低一点头也可以,要做文天祥就不必低头了。
其实岂止宦情做官呢?做生意的也可以换一个字——“商情不厌少低头”,该赚的钱就赚,狠起心来你也赚,不该赚的钱就不要赚,就不低头了嘛!教书的人,教情嘛,也不厌少低头,是一样的。
“宦情不厌少低头”,对于正在求学的青年人来说,暂时没有必要;如果将来到社会上做事,尤其是做官,则不妨参考参考。不过,做事、做官太讲骨气的话,甚至桀骜不驯,那就不太好了,有时候需要稍稍低头时,不妨稍稍低头,只要不是做坏事,没有关系,自然可以受益。
(选自《孟子与离娄》)
可以倒霉,但是不能有倒霉相
《列子》中有“狗吠缁衣”的故事,是这么说的:“杨朱之弟曰布,衣素衣而出。天雨,解素衣,衣缁衣而反。其狗不知,迎而吠之。杨布怒,将扑之。杨朱曰:‘子无扑矣!子亦犹是也。向者使汝狗白而往,黑而来,岂能无怪哉?’”
这个故事也是讲人生处世的哲学。杨朱的兄弟名叫杨布,穿素色的衣服出门了。出去的时候是晴天,结果在外面碰到了下雨。古代的农业社会,泥巴到处都是,素色的衣服容易弄脏,像我们小的时候念书,回来就是一身泥。所以古人有诗句“微雨作轻泥”,微雨会制造轻微的泥巴。这首诗的境界看起来很美,实际的境界却很痛苦。因此,杨布把没有颜色、干干净净的衣服脱掉了,换上缁衣回家。缁衣是染色的衣服,大半是灰色的。
注意啊!出家人穿的衣服统称缁衣。根据印度佛教的规矩,出家人穿坏色衣、各种碎破布剪裁接拢来的衣,所以也叫作衲衣,就是不要漂亮,穿最坏的颜色。到了中国以后,禅宗穿深色衣,在外面念经的穿淡灰色的,叫作月白色。修密宗的穿紫、红、黄、蓝、白、黑,各种颜色都有,反正佛教的规矩,出家人穿的衣通称缁衣。在家居士自称白衣,印度人的规矩是尚白,婆罗门教、上流阶级的人统统穿白的,下等阶级穿黑衣,像小偷穿黑衣,夜里好行动,看不出来。我们的夏朝也重视白,中国历史文化,有时候重视白,有时候重视黑色、红色、黄色,每个朝代都不同。
看过《红楼梦》的都知道迎春、探春、惜春三姊妹,最后的小妹妹出家了。所以在梦游太虚幻境中说的预言,第一句是“勘破三春景不长”,都是双关语。这种小说也与禅、与道相关的,因为她三姊妹的名字都有个“春”字,也代表人生的境界青春好景不长。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这是在家之人的看法。如果在出家之人看来,那不是“可怜绣户侯门女”了,而是最高的境界,可以去掉“可怜”二字,改成“绣户侯门女,高卧青灯古佛旁”。
杨朱的兄弟回来时碰到下雨,把素衣换成深灰色或者蓝色的衣服回家,结果家里的狗认不得主人了,狗眼看人低。狗看见穿破衣服的叫花子来,它就叫;衣服穿得很整齐的,它不叫了,所以狗是认衣服不认人的。古人经常借这个情形来骂世界上的人,“只重衣冠不重人”,那是当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