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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易经系传别讲》)
以正做人,以奇做事,以无事创业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人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老子》
(一)以正治国 以奇用兵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这是政治的三大原则。老子是反对战争的。他曾说过“大军之后,必有凶年”“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师之所处,荆棘生焉”,都是反战的话。但那是讲“道”,本体的道理,而讲到“用”,老子就主张在军事上应该有充分的准备。譬如一个人,必须有一把刀,但永远不杀人。人需要自卫,而不是去伤害人,也不接受别人的伤害,不高亦不卑,不贱亦不贵。所以他告诉我们,对于社会、国家、天下事,要以正道治国。真正的政治,不能用权术,不能用手段,而是用真正诚恳的道德,不能虚诈,不能作假。
至于用兵,在军事的运用上,《孙子兵法》曾说“兵者,诡道也”。“诡道”就是“以奇用兵”,能用奇兵那是上将之才、大将之才。不过,虽说为了国家天下,不能不出奇计,到底为道家所忌。所以人生在世,要行正道,正道就是诚;许多人学问好,头脑聪明,喜欢诡道奇计,大错特错。就是个人创业、做人的道理也是一样。我们也可将这几句稍微修改一下,“以正做人,以奇做事,以无事创业”。
“无事”如何能创业?这就是真本领了。“以无事取天下”是老子思想的精华所在,是做事业的最高道德标准,也是最高的政治哲学、最高的谋略,要特别注意。“无事”就是只要求自己行为的功德成就,道德的成就,而不以谋略,不以手段,不以有为的功业来取天下。这种人,有道德,有学问,又无心取天下,而他的道德修养反让天下所归。但众望之所归那是余事,不是本事;本事就是本分的事,就是学道,学习如何完成一个圣人之道。
中国的历史是讲究无事取天下的,尧、舜、禹可以说是如此,禹以后商汤、文、武、周公、孔子,历代的圣王,差不多都是如此。说到孔子,虽然他没有取天下,不过他取了另一个天下,就是空的天下,所以被称为素王。素王是没有土地的皇帝,换言之,他是文化王国的帝王,在文化王国中号令数千年,甚至可以号令万代。这样取天下,是历史上取天下的标准,也就是以无事来取天下。以现代观念及术语来说,那是政治作战的成功;更贴切地说,这是他教化牧养百姓的成功。
年轻人将来要做事,就要“以无事取成功”,不去侵犯别人,也不去占有或夺取别人,而是以正道得助。像有些年轻朋友,到处跑,到处钻,结果一无所成。如果真正有修养,有本事,成功自然属于你。
(二)以正为奇 天下归心
中国几千年来的军事思想,凡涉及用兵,涉及谋略,总不外“出奇制胜”四字。即便经商、创业,也要出奇制胜。换言之,要有个人的才具、本事、高度的智慧,才能出奇以制胜。
关于“奇”字,发挥起来,千变万化,人莫能测。更有“以正为奇”,走很正的路子,就是至高的奇。我常告诉年轻人,不要玩弄聪明,不要用手段,不要动歪脑筋。这一百年来,世界的变化,国家的变化,社会的变化,训练得每一个青年的脑子都很厉害,各个人的本事都很大,人人都是诸葛亮。当然只是半个诸葛亮,只“亮”了一半,就是坏的那一半很“亮”。
所以,在这个时代,以聪明对聪明,办法对办法,手段对手段,是必然遭致失败的。在未来,只有不用聪明的聪明,不用办法的办法,不玩手段的手段,诚恳、老实,才会获致真正的成功。因此,应该“以正为奇”,走正道。不过在某一时间,某一社会,某一环境,尤其在一个非常愚笨的时期或社会中,是需要用一点智慧的,那是真正的“奇”,其实也是正道。
“奇”是一个单数,是特别突然冒出的偏道。“奇”的道理太多,一切兵法、政治谋略都包括在内。这里只是告诉大家一条“探奇”的路。我们中华文化的宝藏太丰富了,要大家自己去打开,如果古书读不懂就难了。现在是“洋学”盛,这把钥匙就很难打开我们自己的这座老宝库了。
老子然后说:“吾何以知其然哉?”他为什么知道“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的这番道理呢?为什么说这是政治哲学、军事哲学以及立身处世哲学的基本原则呢?以下这些就是理由。
(三)老子的理由
“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这是他经验的累积,以及历史的事实。大而言之,就是在政治上有太多禁忌,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做,这个名词不行,那个名词不对,动辄得咎。现在很多国家就有很多忌讳,老百姓不敢说心里话,更不敢批评,知识高的用外国语,知识低的用隐语、暗语、耳语以诉胸中积怨。老子说,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禁令愈多,人民什么都不敢做,不能做,于是物质上就愈贫穷,精神上也更贫穷,贫穷到痛苦的地步。
“人多利器,国家滋昏”,这句话很容易明白。所谓利器,不仅指杀人的锋利武器,而且泛指利便之器。物质文明,科技愈发达,社会上人人因此而热昏了头,热昏就会肇乱。反过来说,历史的经验,时代到了变乱的时候,“人多利器”,大家都有权力,以利器支使天下,大家都可以造反,社会就非乱不可。
“人多伎巧,奇物滋起”,科技一发达,人的头脑越来越灵光,物质享受越来越高明,人人好奇,都要研究,制造出来的东西就越奇怪,越便利。这个现象大家称为社会进步。这所谓进步,我常说,如果以文化立场来看,以精神层面来探讨,并不一定会予以肯定。以物质文明的发展而言,历史愈往前进,物质文明生活愈便利;但以精神文化而言,人类文化反而越来越退步、退化。无论古今中外,人类文化思想是同源的,都觉得后来的人比较进步,后来的社会一定是在前面,所以说进步与退步的说法,应该有一个界限。因此,以现代看到的,所谓社会越进步,则“人多伎巧,奇物滋起”的情形越严重。
“法令滋彰,盗贼多有”,这在历史上也有很多经验。我们读了历史,看到每一个朝代到了后来法令越来越多。汉高祖入关,有名的约法三章,很简单。不到一百年的时间,汉朝的法网就很严密了。就政治而言,如汉景帝、汉武帝都是很精明的领导人,但政治领导人越精于法令,法令就越多,社会也就越乱。这是一种无可变更的历史法则。从生活经验来看,越懂得法令越会犯法,越会钻法令的漏洞。法网愈密,则可钻的漏洞愈多,愈容易钻。
老子说了这许多历史经验,只是注解前面的“以无事取天下”。多忌讳、多利器、多伎巧、多法令,这一切都是有事,是有为法。有为法太过分了,社会就更乱,问题就更多;如果是无为法,就会清静、讲道德,社会自然安定。
接下来,做了下面的结论。
(四)领导人如何使人民富强安乐
“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这是老子引用古圣人所说的话,这个“圣人”就是庄子所说的“为人上者”,就是上面的人,也就是领导人。领导人不一定就是皇帝、君主,像学校的校长,军队中的班长,乃至于一个家庭的家长,都是领导人,都要做到这几项原则。
一个真正好的政治领导人,做到了真正的无为而治,具有道德的成就,则不必要去管理,人民自然就被感化。“静”不是佛家的静坐,而是《大学》之道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的“静”。这是行事的静定功夫,不是在座上打坐。领导人有这样的静定,是为天下的大静。明朝有一位年轻人考取了功名,出去做官,上任之前,去拜访一位老师,请教如何把官做好,老师说:“你可千万不要作怪。”做官的人,的确往往会作怪。什么是作怪呢?例如,前任建立了一种制度,很有成绩,后人接任,为了自我表现,胜过前任,于是作怪了,乱出主意,乱定办法。就像一栋房屋本来好好的,他偏要拆掉,另行建造,这就出乱子。为政少玩花样,社会自然富庶,天下太平。
(选自《老子他说》)
一个好领导,要注意九个坏毛病
(一)仁义道德不值得标榜
臣闻:三代之亡,非法亡也,御法者非其人矣。故知法也者,先王之陈迹,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故尹文子曰:“仁义礼乐名法刑赏,此八者,五帝三王治世之术。”
——《长短经》
这是大原则,《长短经》的作者赵蕤列举了上古三代的亡去。亡者无也,是过去了、没有了的意思,不要一定看成亡国的亡,时代过去了,没有了,都称亡,如昨天已经过去,用古文可写成“昨日亡矣”。所以三代的成为过去,并不是因为政治上、法治上有什么不好而亡,而是说不管走法家路线、儒家路线或道家路线,一切历史的创造在于人。
仁、义、礼、乐、名、法、刑、赏,是中国文化所处处标榜的,可是在纵横家看来,儒家所讲的仁义,道家所讲的道德,都不过是政治的一种措施、一种方法而已,他们认为儒家、道家标榜这些,是好玩的、可笑的,这不过是一种政治方法,有什么好标榜的!
有聪明才智的人,心思灵敏,很有智慧,用之于正,对社会有贡献,而相反的就是做作,这是智慧的反面,所以在《说苑》这部书上说,“君子之权谋正,小人之权谋邪”。权谋就是手段,手段本身并不是坏的,圣贤讲道德,道德也不过是一个手段,仁义也是一个手段,并不是坏的,正人用手段,手段就正,在乎动机,存心正手段就正,存心邪门的人,即使用仁义道德好的手段也是邪。
(二)仁爱的领导要注意偏私
仁就是爱,普遍地爱大家,当然是好事。可是爱的反面,就有私心,有爱就有偏私,中国古代的礼乐制度,是文化的原则。但家与国是要分开的,所给某一家的义务不能普及到全国,给某一家的鼓励也不能普及于全国。在位服务公家的人,虽然为官大夫,但对公家的公名公利,绝不能归于己有。
仁爱有一定的范围,超过了范围,就变成私,如果有偏心,他对我好,我就对他仁爱,这是不可以的,只要偏重仁爱,偏私就会来。自古府主败亡者多仁慈而不智,项羽、梁武帝等人,其例甚多。
(三)仗义的领导要注意华伪
义有正反面,如对朋友讲义气,讲了的话一定做到,言而有信,对朋友有义,这个节操品行很好,但是处理不当,相反的一面,就有大害,而且变成“华伪”,表面上很漂亮,实际上是假的,这就是赵蕤说的反义。从历史经验来说,义的正面是国家有困难,社会有困难,为了救社会,为了救国家,为了帮助很多人,把自己的生命都牺牲掉,在最要紧的地方绝不投降,绝不屈服,这才是正义,在义的正的一面,便是大义。
可是历史上有许多事情,看起来是讲义,实际上都错了,如战国时候赵国宰相虞卿的故事(在《战国策》或《史记·虞卿列传》里都有记载)。虞卿这个人了不起,他曾著了一部《虞氏春秋》,比吕不韦的《吕氏春秋》还要早一点。他是一个知识分子,平民出身,游说诸侯,得到赵王的信任当辅相。这个人非常讲义气,他已经当了赵国的辅相,而他的朋友魏国公子魏齐,在魏国出了事情被通缉,逃到赵国来找他。按当时魏赵之间的关系,赵国是应该把魏齐送回魏国去的。可是虞卿是赵国辅相,魏齐以当年未发达时的私人朋友身份去找他,如果站在法制的立场,虞卿应该把这件事报告赵王,把魏齐引渡到魏国去。而虞卿认为如果这样做太不够义气,因此“弃相捐君”,连宰相都不当了,偷偷离开了赵王,带魏齐一起跑了。这个历史上的故事,在赵蕤看来,从做人方面来讲是难能可贵的,这是讲义气,但对公的大义而言,这种义气是不对的。
(四)规矩越繁越有空隙可钻
中国文化最喜欢讲礼,礼也包括了一切制度。有礼、有规矩,在公家或私人的行为上,是比较好。但是相反的,制度、规矩,行久了,太多了,会出大毛病,会使人偷懒、逃避。和法令一样,立法太繁,就有空隙可钻了。汉高祖统一天下以后,除由叔孙通建立了政治制度以外,由春秋战国下来,从秦始皇到汉代为止,中国文化又被拦腰斩了一刀,没有好好地建立。叔孙通替汉高祖建立的是政治制度,没有建立文化制度。
到了汉文帝的时候,学者们建议定礼,可是汉文帝反对。后来到汉武帝的时候,才建立以儒家思想为基础的中国文化系统。当时汉文帝和他的母亲,是崇拜道家老子思想的,那个时候的政治哲学,是主张政简刑清,完全是老子思想,尽量地简化,不主张烦琐,这是有名的所谓“文景之治”。
到了汉文帝的孙子——汉武帝的时候,才主张用儒家,兼用法家的思想,所以在中国的文化历史上,严格地看“文景之治”这一段,比较空白,但也比较朴素。汉文帝当时反对定礼,所持的理由是,儒家的礼太繁了,我们读《礼记》就知道,他的说法不无道理,所以墨子也早已反对,还有很多学者和墨子一样都反对繁文缛节,孔子、孟子的思想,对于过分的礼也是不太赞成。照《礼记》的规矩,真是烦琐得很。我们现在这样站、这样坐都不对的,讲话、走路、站、坐、穿衣,生活上一点一滴,都要小心谨慎,所以说是繁礼,麻烦得很,讨厌得很,专门讲外表,笑都不能哈哈大笑,不能露齿,那多痛苦!汉文帝认为这并不是礼的真正精神,不必定那么多条文,大家只要以身作则来教化,就可以了,所以下令不谈这个问题。
(五)名誉越多越易滋生混乱
名,是很好的,给人家名誉,这是好事,如现在的表扬好人好事,绝对没有错,但是也会使人生矜篡的念头,就是傲慢、篡夺的念头,这就是由名位而生相反的一面。中国的古礼,名称地位不同,待遇也不同。古代的官制很严格,阶级不同,穿的衣服颜色也不同,它的最初目的在表扬有德,这是好的。可是像秦始皇的车服,显示得那么威风,而汉高祖和项羽,当时看了秦始皇的那种威仪以后,汉高祖心里面就起了“大丈夫当如是乎”的念头,项羽更直截了当起了“取而代之”的念头,名位就有这样反的一面,正如老子的话:“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人的本质差了,就提倡礼,但是有了礼,制度规范是很好,可也是倡乱的开始。从汉高祖、项羽看了秦始皇的威仪所起的念头这件事可以看出,老子的这句话是可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