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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隶释》卷一《韩敕修孔庙后碑》,汉桓帝永寿三年(157)立，记述鲁相韩敕修孔庙并谒庙拜墓事。其中说到所谓“孔圣素王”和“仓天”“大帝”的关系：
孔圣素王，受象乾坤。生于周冲，匡政天文。德参耀□,作应星神。稽《易》制《孝》,升出大人。征苻洞虚，论要道根。赤书黄字，蜚于仓天。北落复下，大帝开门。龙□□□,精历星官。雷动玄紫，声隐□震。《春秋》既成，效以获麟。功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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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罗振玉：《古器物识小录》,《辽居杂著丙编》。
立，封禅□□。
“仓天”即“苍天”。孔子的文化功绩，被理解为以“仓天”等为代表的“天文”体系授意和佑护下的创造。
(四)胡场汉牍所见“仓天”
在体现汉代民间神学观念的文字遗存中，可以明确看到“仓天”字样。
1980年清理的江苏邗江胡场5号汉墓，出土木牍13件，据清理简报介绍，“长约23、宽3.5—7厘米。1件出于男棺盖板北部，余者出于侧厢。有文字可辨的6件，能识读的仅5件。”
据清理者报道，能够识读的5件木牍可大致分为4类，即“神灵名位牍”1件，“日记牍1件”,“文告牍”2件，“丧葬物品牍”1件。所谓“神灵名位牍”所提供的历史文化资料，具有可贵的价值。①
所谓“神灵名位牍”列记34种以空格间隔的辞语，可能大多是当时当地人以为具有神性与神力的崇拜对象。书写行列如次：
江君仓天大翁石里里主当路君宫司空
上蒲神君天公赵长夫所祷宫春姬所为君祷荆主社
高邮君大王淮河大王宫中蒙池系丘君□□
满君吴王□□神社水上
卢相汜君榆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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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扬州博物馆、邗江县图书馆：《江苏邗江胡场五号汉慕》,《文物》1981年第11期。
中外王父母石里神社汜□神王客君王塞
神魂城阳若君大后合□社
因前有“高邮君大王”,则后见“大王”可能即“太王”。而所谓“大后”似应读为“太后”。“宫司空”与次行“社”或许可以连读，“社”字可能因书写字形字距控制不当以致挤入下行。
所崇拜的神灵，除了目前尚不能判明的以外，可知有天神、山川神、地方神、君王神、社神、鬼神等。由此可以看到，汉代民间的神灵崇拜体系是何等的纷乱庞杂。
而“仓天”与“天公”并列，是耐人寻味的。①
(五)苍苍之天
对于“天”,汉代社会又有与“苍天”相类的通行称谓，即“穹苍”,又写作“穹仓”。
《诗•大雅•桑柔》：“靡有旅力，以念穹苍。”毛亨传：“‘穹苍’,苍天也。”孔颖达疏引李巡曰：“古时人质仰视天形，穹窿而高，色苍苍然，故曰‘穹苍’。”“穹苍”或“穹仓”,在汉代碑刻文字中是多见的习用语，例如：
岩岩西岳，峻极穹苍。奄有河朔，遂荒华阳。(《隶释》卷二《西岳华山庙碑》)
于何穹仓，布命授朝。有生有死，天实为之。(《隶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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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参看王子今：《胡场汉牍研究》,《考古文物研究：纪念西北大学考古专业成立40周年文集》,三秦出版社1996年12月版。
六《北海相景君碑》)
表贡王庭，望极爵位。何辜穹仓，官宠不遂。(《隶释》卷八《孝廉柳敏碑》)
门徒小子，丧兹师范。悲将焉告，仰叫穹仓。(《隶释》卷一—《高阳令杨著碑》)
《隶释》的编者洪适写道：“‘穹仓’为‘穹苍’。”
《尔雅•释天》：“穹苍，苍天也。”郭璞解释说：“天形穹隆，其色苍苍，因名云。”
《隶续》卷一九《张休崖埃铭》写道：“太山虽高，无得而拟。剑道虽险，孰可为比。吁嗟此山，高且险只。上低彼苍，相去能几？”这里“彼苍”的“苍”,也是指“苍天”。
《隶释》卷一《济阴太守修尧庙碑》：“功绩炳焕，恩如浩仓”,洪适说：“‘浩仓’为‘昊苍’”。《隶释》卷一七《益州太守无名碑》：“远近伤切，痛于仓乾”,洪适说：“‘仓’为‘苍’。”“昊苍”、“苍乾”诸语，也都反映了“苍天”崇拜的普及。汉碑又可见所谓“穹昌”①、“昌穹”②、“昌天”③、“昊天”④、“皓天”⑤、“昊乾”⑥等，也都反映了同样的文化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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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隶释》卷九《广汉属国候李翊碑》。
②《隶释》卷九《繁阳令杨君碑》,卷一七《赵相刘衡碑》,《富春丞张君碑》,《隶续卷一九《封丘令王元宾碑》。
③《隶释》卷九《堂邑令费凤碑》,卷一二《浚仪令衡立碑》,《隶续》卷一《平舆令薛君碑》。
④《隶释》卷一一《绥民校尉熊君碑》,卷一九《魏公卿上尊号奏》,《范式碑》。
⑤《隶续》卷一九《封丘令王元宾碑》。
⑥《隶续》卷一《平舆令薛君碑》。
甘肃玉门花海汉代烽燧遗址出土的简牍中，有1件七面棱形觚，前半部分是一篇诏书的抄件，计133字。可以加标点试读如下：
制诏：皇大子，朕体不安，今将绝矣！与地合同，众(终)不复起。谨视皇天之笥(嗣),加曾(增)朕在，善禺(遇)百姓，赋
敛以理；存贤近圣，必聚精士；表教奉先，自致天子。胡侅(亥)自汜(圮),灭名绝纪。审察朕言，众(终)身
毋久，苍苍之天不可得久视，堂堂之地不可得久履，道此绝矣！告后世及其孙子，忽忽锡锡，恐见故里，毋负天地，更亡更在，去如舍庐，下敦闾里。人固当死，慎毋敢佞(佞)。
有学者分析，这可能是汉武帝后元二年(前87)二月临终遗诏之一。①大体是说，朕染重病，势将不起，希望皇太子今后谨慎使用皇天赋予的权力，较朕在位时更加善待百姓，赋敛有度，接近贤能，集合才士，遵奉名教，躬行祖制，靠自身的道德和才能管理天下。秦二世自取灭亡，又使先祖的帝业走向崩溃，这一教训应当牢记。诏书中又多感伤之词，如：“苍苍之天不可得久视，堂堂之地不可得久履，道此绝矣！”出自一位一生都勇健豪放、自信有为的雄主之口，体现出任何人在步履生命末途时都难以避免的凄切哀怨的心态。
其中“苍苍之天”一语，应当是汉代社会上下通行的语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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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嘉峪关市文物保管所：《玉门花海汉代烽燧遗址出土的简牍》,《汉简研究文集》,甘肃人民出版社1984年9月版。这枚觚，在《敦煌汉简》(中华书局1991年6月版)和《敦煌汉简释文》(甘肃人民出版社1991年1月版)中编号为1448。
这一语汇，又透露出反映当时社会思想和时代精神的重要信息。
(六)“苍天已死”
说到“苍天”,人们自然想到《后汉书•皇甫嵩传》所见东汉末年黄巾起义的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①。对这一口号如何理解，历来有不同的意见。吕思勉认为，“(张)角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后汉书•皇甫嵩传》),自称‘黄天泰平’(《三国志•孙坚传》)。苍天疑当作赤天，汉人讳而改之。然则角所依托者，实当时五德终始之说”②。“赤天”因讳而改为“苍天”之说，似乎只是推想，目前还没有发现证据。熊德基认为，“这个‘苍天’只不过是自古流传的口头语的‘老天爷’(如《诗•黍离》‘悠悠苍天’,《诗•巷伯》‘苍天苍天’,《楚辞•惜诵》‘指苍天以为正’),影射统治者。”③方诗铭说：“这个意见是正确的。出土于安徽亳县曹操宗族墓中的32号墓砖，即有‘但抟汝属，仓天乃死’的刻辞④。墓砖的时代在汉灵帝建宁三年(170年),正是黄巾起义前十余年。从这些做砖工人口中吐露出‘仓天乃死’的呼声，说明黄巾起义所提出的口号‘苍天已死’,正是反映了民间多少年来对东汉统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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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方诗铭认为，《三国志•吴书•孙坚传》的“黄天泰平”,应是这个口号的简称。
②《吕思勉读史札记》乙铁《秦汉•太平道、五斗米道》,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8月版，第778页。
③熊德基：《《太平经>的作者和思想及其与黄巾和天师道的关系》,《历史研究》1962年第4期。
④安徽省亳县博物馆：《亳县曹操宗族墓葬》,《文物》1978年第8期。
的憎恨和诅咒。因此，‘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黄巾起义的这个口号与统治者信奉的五德终始学说毫无共通之处，应该从民间信仰加以考虑……。”①
所谓“应该从民间信仰加以考虑”,确实指出了正确理解“苍天”一语的一把钥匙。
《诗•小雅•巷伯》：“苍天苍天，视彼骄人，矜此劳人。”孔颖达疏写道：“彼骄人好好然而喜，而我劳人草草然而忧。故仰告苍天，苍天何不视察彼人之虚妄而矜哀此劳人？”汉代民间“苍天”崇拜的观念背景，仍然是在寻求一种在社会矛盾和社会摩擦中陷于无助无救无望状态时的一种精神依托，期望有一种超然的力量能够“视察”“骄人”的“虚妄”,“矜哀”“劳人”之“草草”。
亳县曹操宗族墓葬出土的字砖共299件(元宝坑1号墓145件，董园村1号墓154件),其中表现制砖工人当时心境的文字有：
岁不得陌。人谓壁所乐，作壁正独苦，却来却行壁，反是怒皇天。壁长契。(元30)
王复汝使浅(我)作此大壁，径冤，浅(我)人不知也。但抟汝属，仓天乃死，当□□。(元32)
当奈何(元34)
为将奈何，吾真愁怀。(元39)
其他如“私心不白，别有区衷”,“勤苦暑热，岂□知沽息”,“五内若伤，何所感起！”等，也都体现出愁苦愤懑的心绪。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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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方诗铭：《曹操•袁绍•黄巾》,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5年版，第240—241页。
②安徽省亳县博物馆：《亳县曹操宗族基葬》,《文物》1978年第8期；田昌五：《读曹操宗族墓砖刻辞》,《文物》1978年第8期。
看来，“苍天”(“仓天”),或许可以理解为社会下层民众普遍寄托社会公平与社会安定希想的万能的神。
当人们对“苍天”也终于绝望的时候，社会大动乱就将不可避免地来临了。
“苍”写作“仓”的情形是颇为多见的。如《诗•王风•黍离》：“悠悠苍天，此何人哉！”陆德明《经典释文》：“‘苍’本亦作‘仓’。”《诗•唐风•鸨羽》：“悠悠苍天，曷其有所！”《韩诗外传》卷二第二十六章引作：“悠悠仓天，曷其有所！”《淮南子•览冥》：“举事戾苍天，发号逆四时。”《北堂书钞》卷二一引“苍天”作“仓天”。《史记•龟策列传》褚少孙补述：
春仓夏黄，秋白冬黑。
“春仓”,《太平御览》卷七二五引作“春苍”。至于“穹苍”写作“穹仓”等例，是我们在上文已经说到的。
十四 汉代民间的西王母崇拜
通过史籍记载和文物资料，都可以看到汉代民间影响相当广泛的西王母崇拜。分析这一社会文化现象，可以从新的角度探察汉代民间的观念形态以及汉代社会的礼俗风尚，也可以发现当时处于特殊历史文化背景下人们对于外来文化影响的微妙态度。
(一)汉代文物资料所见西王母
汉代画像中多见表现西王母的画面。正如陈直曾经指出的：“汉代每以西王母事为镜铭及图画题材，于西王母之外，又增加东王公以为配。”①
四川彭县出土以西王母为画面主体的汉画像砖，西王母正面端坐，四周围侍九尾狐、青鸟、玉兔、蟾蜍、神虎等。河南密县出土的汉画像砖，有西王母侧坐的画面，前有玉兔捣药，凤鸟舞蹈。河南南阳神话题材的汉代画像中，西王母的形象最为多见。山东嘉祥宋山汉画像石的画面上，西王母正坐于灵芝状云座上，周围除青鸟、玉兔、蟾蜍外，又多有羽人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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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史记新证》,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年4月版，第192页。
汉代铜镜纹饰也多见西王母画面，又往往明确题铭“西王母”。汉镜以祈祝内容为主的吉语铭文中，也多见“西王母”字样。例如，河南南阳市博物馆藏东汉灵帝建宁元年镜铭文：
建宁元年九月九日丙午，造作尚方明镜，幽涑三商，上有东王公、西王母，生如山石，长宜子孙，八千万里，富且昌，乐未央，宜侯王，师命长，买者太吉羊，宜古市，君宜高官，位至三公，长乐央□。
见于著录的汉镜铭文更多有说到西王母的。例如：
明镜造，亲见宜，赤□师□白牙，西母东父侯□众日(《小校经阁金文》卷一五)
“西母东父”,即通常所谓“西王母东王父”、“西王母东王公”。①又如：
金西母来始有其滓宜葆利众典祀(《啸堂集古录》)
这里所谓“西母”,也是指“西王母”。又如：
西王母(组侧)；尚方作竟真大巧，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饮玉泉兮(外轮)(《金石索》“金索”卷六，《小檀栾金镜影》卷二)
蒙氏作竟真大工，东王公西王母，青龙在左，白虎居右，山人子高赤容(《金石索》“金索”卷六，《小檀栾金镜影》卷二，《小校经阁金文》卷一五)
尚方作竟，明如日月不已，寿如东王公西王母，长宜子孙，位至三公，君宜高官(《古镜图录》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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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晋人傅玄《正都赋》就写道：“东父翳青盖而遐望，西母使三足之灵食。”唐人李贺《马诗》其七则说：“西母酒将阑，东王饭已干。”
龙氏作竟自□□,东王公西王母，青龙在左，白虎居右，□治□□□习左大吉(《古镜图录》卷中)
袁氏作竟真大□,东王公西王母，青龙在左，白虎居右，山人子乔赤容子，千秋万倍(《古镜图录》卷中)
袁氏作竟兮真，上有东王公西王母，山人子侨侍左右，辟邪喜怒无央咎，长保二亲生久(《古镜图录》卷中，《篮斋藏镜》卷上，《小校经阁金文》卷一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