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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儒学地位上升之后,其他子学走向衰微,法家也受到贬抑。《汉书•礼乐志》说:“今叔孙通所撰礼仪,与律令同录,臧于理官,法家又复不传。汉典寝而不着,民臣莫有言者。”
虽然法家“不传”,而“民臣莫有言者”,即公开的宣教受到局限,但是其思想对于执政者的言行依然形成一定的影响。
汉宣帝虽然以尊崇的态度对待儒学,但是在行政实际运作方面,却仍然比较注重任用有实际管理能力,熟悉法令政策的所谓“文法吏”,并且以刑名为基准考核臣下。曾经有一些地位很高的官僚因罪处死,太子刘奭(就是后来的汉元帝)以为当时持刑过于严酷,建议重用儒生主持政法。汉宣帝则严厉训斥道:我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怎么可以单用德教,回复儒学倡导的周政呢!况且俗儒不达时宜,喜好是古非今,使人陷入无谓的空论,以致不知所守,何足委任!③
《汉书•艺文志》关于法家文献有这样的记述:
《李子》三十二篇。名悝,相魏文侯,富国强兵。
《商君》二十九篇。名鞅,姬姓,卫后也,相秦孝公,有列传。
《申子》六篇。名不害,京人,相韩昭侯,终其身诸侯不敢侵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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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索隅述赞》称其为“刑名张欧”。
② 吕思勉:《秦汉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2月版,第764页。
③《汉书•元帝纪》。
《处子》九篇。
《慎子》四十二篇。名到,先申韩,申韩称之。
《韩子》五十五篇。名非,韩诸公子,使秦,李斯害而杀之。
《游棣子》一篇。
《晁错》三十一篇。
《燕十事》十篇。不知作者。
《法家言》二篇。不知作者。
右法十家,二百一十七篇。
《汉书•艺文志》又有这样的评判:
法家者流,盖出于理官,信赏必罚,以辅礼制。《易》曰“先王以明罚饬法”,此其所长也。及刻者为之,则无教化,去仁爱,专任刑法而欲以致治,至于残害至亲,伤恩薄厚。①
法家尽管有“信赏必罚”的长处,然而对于宗法传统的漠视(如所谓“残害至亲,伤恩薄厚”)以及与儒家原则的对立(如所谓“无教化,去仁爱,专任刑法而欲以致治”),首先受到否定。正统的儒学学者的法家观,以为其理想的地位,是辅助儒学政治以求成功,这就是所谓“以辅礼制”。
汉宣帝所谓“本以霸王道杂之”,可以从这一角度理解其深意。
《盐铁论•刑德》中记录了大夫反驳儒学之士的攻讦,对于法家思想予以充分肯定的言论:“令者所以教民也,法者所以督奸也。令严而民慎,法设而奸禁。罔疏则兽失,法疏则罪漏。罪漏则民放佚而轻犯禁。故禁不必,怯夫徼幸;诛诚,跖、骄不犯。是以古者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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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颜师古注:“薄厚者,变厚为薄。”
五刑,刻肌肤而民不揄矩。”又说,“商君刑弃灰于道,而秦民治。”而文学否定法家的思想和实践,亦振振有词:“法者,缘人情而制,非设罪以陷人也。故春秋之治狱,论心定罪。志善而违于法者免,志恶而合于法者诛。”“辔衔者,御之具也,得良工而调。法势者,治之具也,得贤人而化。执辔非其人,则马奔驰。执轴非其人,则船覆伤。昔吴使宰豁持轴而破其船,秦使赵高执辔而覆其车。今废仁义之术,而任刑名之徒,则复吴、秦之事也。夫为君者法三王,为相者法周公,为术者法孔子,此百世不易之道也。韩非非先王而不遵,舍正令而不从,卒蹈陷阱,身幽囚,客死于秦。夫不通大道而小辩,斯足以害其身而已。”
《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引《诸葛亮集》载先主遗诏敕后主,其中有这样的话:
朕初疾但下痢耳,后转杂他病,殆不自济。人五十不称夭,年已六十有余,何所复恨,不复自伤,但以卿兄弟为念。射君到,说丞相叹卿智量,甚大增修,过于所望,审能如此,吾复何忧!勉之,勉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汝父德薄,勿效之。可读《汉书》《礼记》,闲暇历观诸子及《六韬》、《商君书》,益人意智。闻丞相为写《申》、《韩》、《管子》、《六韬》一通已毕,未送,道亡,可自更求闻达。
《商君书》被刘备列于指令刘禅阅读的基本书目之中,是引人注目的。“益人意智”的评价,说明商鞅的理论在社会政治生活中依然受到重视。也可能由于社会再次沦入“战国横骛”,“分裂诸夏,龙战而虎争”的境况,使得法家学说的文化地位在一定意义上又重新得以上升了。
事实或许正如有的学者所说,“终至在汉魏之际的历史条件下,法家之学的兴盛又达到了一个高峰。但自桑弘羊以后,作为一个与儒家公开对抗的独立的法家学派,则渐渐消失了。”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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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王铁:《汉代思想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12月版,第244页。
十 “四皓”故事与道家的关系
曾经对于汉初政治史走向发挥重要作用的“四皓”,若干迹象表露出与道家的特殊关系。
“四皓”活动的“商山”地方,曾经称“楚山”,久有楚文化的影响。而早期道家学说正是以楚地作为最初的文化基地的。张良以对“四皓”的熟悉和理解,启动了这四位老人参与上层政治生活的表演。而张良本人形迹有明显的道家色彩,后来又被看作道教文化系统中神仙信仰的典范。张良的文化立场,使得处于秦岭留坝山中的张良庙,后来成为道教圣地。除了与张良关系亲密而外,“四皓”自身也确实表现出与早期道教文化特征十分接近的品格。作为隐逸之士“四皓”表演的道具“紫芝”,可以看作和神仙方术有关的一种文化象征。一些传统道教典籍中,记录了“四皓”的文化形象。后人或将道教文化范畴中具体的养生技术的发明权归于“四皓”名下。在道家文献体系中,也曾经有作为著作家的“四皓”的席位。
在高帝和吕后的时代,黄老学说已经逐渐影响上层政治生活。按照司马迁的说法,“休息乎无为”的政治导向在吕后时代已经确定。注意这一历史现象,似乎也不宜忽略张良和“四皓”曾经发生的作用。
就“四皓”故事及相关问题,通过对交通地理形势、文化联络路径、政治参与程度以及历史影响方式等方面的考察,应当有益于理解和说明当时道家思想的文化风貌和政治影响。
(一)“四皓”事迹原始
“四皓”事迹最初见于《史记》的记录。而《史记》未用“四皓”称谓,直接的说法是“四人”。
《史记•留侯世家》写道:“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谏争,未能得坚决者也。吕后恐,不知所为。”有人对吕后说:“留侯善画计筮,上信用之。”于是,“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留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乎?’”张良起初以“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余人何益”婉拒,然而“吕泽强要曰:‘为我画计’”,于是提议借用隐居“山中”的四位老人以为助力:“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四人者年老矣,皆以为上慢侮人,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诚能无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必异而问之。问之,上知此四人贤,则一助也。”张良的建议得到采纳,“于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①四人至,客建成侯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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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太平御览》卷四三引《高士传》曰:“高车山上有四皓碑及桐,皆汉惠帝所立也。汉高后使张良诣南山迎四皓之处,因名高车山也。”似说张良亲自“诣南山迎四皓”,与《史记》不同。《太平衰宇记》卷一四一《山南西道九•商州》也取此说。
随后发生的故事告诉我们,四位老人的态度对于太子地位的维护和巩固产生了重要的作用:
汉十一年,黥布反,上病,欲使太子将,往击之。四人相谓曰:“凡来者,将以存太子。太子将兵,事危矣。”乃说建成侯曰:“太子将兵,有功则位不益太子;无功还,则从此受祸矣。且太子所与俱诸将,皆尝与上定天下枭将也,今使太子将之,此无异使羊将狼也,皆不肯为尽力,其无功必矣。臣闻‘母爱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待御,赵王如意常抱居前,上曰‘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之上’,明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也,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无异使羊将狼,莫肯为用,且使布闻之,则鼓行而西耳。上虽病,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为妻子自强。’”
《史记•留侯世家》记述,“于是吕泽立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涕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竖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于是上自将兵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灞上。留侯病,自强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病甚。楚人剽疾,愿上无与楚人争锋。’因说上曰:‘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上曰:‘子房虽病,强卧而傅太子。是时叔孙通为太傅,留侯行少傅事。”情势的演进,竟然完全如“四人”的谋划。太子避免了“将兵”出征,与“枭将”、“猛将”竞争的危难,又得到了“为将军,监关中兵”,控制王朝中枢的行政实践的机会。太子与赵王如意竞争的这一重要回合,前者占据上风。张良与“四人”配合的默契,亦得显现。
刘邦击败黥布军后,年老病重,“欲易太子”的态度更为偏执,甚至无视张良的劝阻。而“此四人”的表现又发生了重要的作用:
汉十二年,上从击破布军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留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叔孙太傅称说引古今,以死争太子,上详许之,犹欲易之。及燕,置酒,太子侍。四人从太子,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上怪之,问曰:“彼何为者?”四人前对,各言名姓,曰东园公,甪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上乃大惊,曰:“吾求公数岁,公辟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儿游乎?”四人皆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受辱,故恐而亡匿,窃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欲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四人为寿已毕,趋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示四人者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夫人泣,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歌数阕,戚夫人嘘唏流涕,上起去,罢酒。竟不易太子者,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①
“留侯”和“四人”的合力,使刘邦有“难动”之悟,最终“竟不易太子”,汉初的政治稳定得以维持。关于《史记》记述的这“四人”,后来通常因“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皓白”称“四皓”。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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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新序•善谋》引录这一故事,末句作“竟不易太子者,留侯召四人之谋也”。
②《史记•吕太后本纪》:“如意立为赵王后,几代太子者数矣,赖大臣之,及留侯策,太子得毋废。”所谓“留侯策”,司马贞《索隐》:“令太子卑词安车,以迎四皓也。”《汉书•张良传》“顾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颜师古注:“四人,谓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所谓商山四皓也。”又:“四人者从太子,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皓白,衣冠甚伟。”颜师古注:“所以谓之‘四皓’。”
《汉书》已经使用“四皓”称谓。《外戚恩泽侯表》:“高帝拨乱诛暴,庶事草创,日不暇给,然犹修祀六国,求聘四皓。”颜师古注:“《张良传》高帝谓四人曰‘吾求公,公避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儿游乎?’”“四皓须眉皓白,故谓之‘四皓’。称号在《王贡两龚鲍传》。”又《汉书•叙传上》:“高四皓之名,割肌肤之爱。”①
关于“四皓”称谓的最初出现,现在大致可以判定最迟始于西汉晚期。②从现有文献记录看,最初使用“四皓”称谓的,是扬雄的论著。③
《汉书•叙传下》有“四皓逐秦,古之逸民”的说法,《太平御览》卷一六八引皇甫谧《帝王世纪》也说“四皓始皇时隐于商山”,看来,通过“四皓”言行认识战国晚期以至汉初的文化风貌,是适宜的。
《汉书•王贡两龚鲍传》序写道:“汉兴有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此四人者,当秦之世,避而入商雒深山,以待天下之定也。自高祖闻而召之,不至。其后吕后用留侯计,使皇太子卑辞束帛致礼,安车迎而致之。四人既至,从太子见,高祖客而敬焉,太子得以为重,遂用自安。语在《留侯传》。”“汉兴有园公、绮里季、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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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颜师古注:“不立戚夫人子。”《艺文类聚》卷一〇引《王命论》同。《艺文类聚》卷三七引魏桓范《荐管宁表》曰:“汉祖高四皓之名,屈命于商洛之野。史籍叹述,以为美谈。”
②据说汉惠帝陵前有“四皓”纪念刻石,但未必出现“四皓”字样。有研究者以为制作年代为东汉。[宋]赵明诚《金石录》卷一九《跋尾九•汉》“四皓神位刻石”条:“右四皓神位神胙几刻石四,在惠帝陵旁。验其字画,盖东汉时书。”[宋]洪适《隶释》卷二六《金石录下》“四皓神位刻石”,“在惠帝陵旁”作“在惠帝陵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