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就想看看,没有这些线,我会活成什么样。
我花了点时间让自己的情绪完全平复下来,然后便给彭新敏打了一个电话,听起来她一切顺利:她已经按照我的办法去健身房办了张卡,并用这种方式与我、她的律师周聪及她的堂叔彭伟达及其他几个亲戚联络,目前进展十分顺利。
“还是要小心,”我提醒她,“你可以再请一个保镖暗中保护你。我手上又找了点新资料,等下会送去给周律师。”
这个建议只是为了给彭新敏更多的安全感,以防止她中途打了退堂鼓,我确信罗强是不可能对彭新敏下手的,因为一旦彭新敏出事,那么罗强一定是最大的嫌犯,他无论如何不会让自己处于那样的被动局面。
罗强现在对彭新敏的行踪一定了如指掌,他应该会尽早进行财产转移,哪怕现在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他也不得不行动了,否则离婚官司一开打,合法的不合法的都会被人给一锅端了。
5
周聪是那种把聪明长在脸上的人,对于律师行业来说,这是相当有利的,至少气势上便先赢了一筹。
周聪看到我送过去的资料相当高兴,他自然并不知道我手上的料远不止这些——某些时候,挤牙膏式的给予才是最有效率的。
“彭女士真是找对了人!”周聪夸赞道,“等这事完了之后,你能不能也帮我查点事?我刚好有几个案子,需要一些更深度的信息。”
“当然没问题。”
“关于财产方面的证据还得麻烦你多费心,罗强已经开始准备了。”
来了!我忍住微笑:“我知道,他的几个心腹最近都活跃得很,你那边有什么消息,我们可以综合一下,那家伙狡猾得很,最喜欢玩虚虚实实的把戏。”
“没错。”周聪深以为然,他马上打开电脑调出一个文件夹,发了几张照片给我,“这个人叫陆河,是罗强以前的秘书,半年前离职了,但据我们了解,他还在为罗强办事。”
我指着陆河左手手背上的黑痣:“这个人以前专门为罗强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玩阴招使绊子,据我了解,他还跟一个商人名叫孙寒的死有关,哦,对了,孙寒就是赛琳娜的前夫。”
周聪连忙拿出本子来记下我所说的。
“孙寒那案子,我记得凶手一直没抓到吧?”
“警察也不是没怀疑过罗强,暂时没有证据罢了。”我说。
“并不是没有证据就没有用了。”周聪想了想,“可以制造舆论。”
“嗯。”
我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陆河旁边坐着的男人,他是赛琳娜与罗强投资的那家公司的员工之一,以前是一个原画师,现在是产品设计师。
6
“您好,朱先生,我是猎头公司的,我姓张,是这样,我们的简历库里有您的资料,我们觉得您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才,现在我们手上有一些比较适合您的职位,想跟您聊一聊,不知道您是否方便呢?”
“不好意思啊,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电话那边的男人声音忽然压低了,我微微一笑——如果真的是完全没有想法,他大可以大声说出来。
“即便您现在没有这样的想法也没有关系的,”我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有诚意了,“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大家找个地方喝杯茶聊一聊,这样以后如果有机会合作,我们也会更了解对方一些,您说呢?我不会耽误您的工作时间,下班以后或是周末都可以的。”
“这样?”那边果然开始犹豫了,“我这个星期天下午暂时还没安排,但是不排除会临时加班。”
“没关系,我们可以暂时约到周日的下午,你要是有事,给我打个电话我们改期就行了。”
“那行吧。我把你电话存一下,就打这个是吧?”
“对,我稍后会再发一个短信给你确认地址,或者您定地方也行。”
放下电话,我微微松了口气——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猎头公司的电话是一种变相的马屁,像朱一祥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设计师,工作五年,没一家公司拿得出手,突然接到这种邀请心里铁定是很受用的,而他能同意见面,也说明他多少对现状感到不安,想要给自己多找一条后路,很多人之所以走岔了路,不是因为他们不会选择,而是没有选择送上门。
怪不得林成们会被孙寒们捏在手心里,我有些感慨,孙寒太懂人心,换了以前的林成是无论如何玩不出这些花招来的——眼界和信息量决定着人的策略,而策略又决定着优势与劣势,果然是不错的。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脸,越发觉得它陌生,它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而且自己在决定要长成什么样子,而我却对此无法预测。
手机铃响了起来,来电居然是简林。
“是这样,”简林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上次在医院看了你那幅画之后,我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就一直念着它,所以,所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您能不能把它卖给我?我知道这幅画一定是您心爱之物,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也是真心诚意地想要买下来。您看……”
这个世界真实充满了不可思议的事。她竟然是感应到了孙寒的存在吗?——通过一幅画?女人的第六感?
孙寒是她生命中刻骨铭心的存在吧?我有些酸意地想,可惜孙寒是配不上她的。他离开她才是对她最大的善意,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把简林拽入她无法爬出来的深渊之中。我现在越发觉得孙寒是真的杀了人,否则绝没有理由放弃一个自己一直深爱的女人,我拿起笔,开始画梦中那女子的素描——虽然那部分记忆特别混乱,真假混合,但我知道,里面必然有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虽然那天之后我便没有再梦见过她,但是很奇怪,那女人的脸却越来越清晰,也不再变换成简林的样子,尤其是那双临死前瞪大的眼睛,像是往深不见底的悬崖下坠落的神情——像是真的有灵魂从里面向外呼号。
那么你呢?我问自己,你是否也在制造深渊呢?
7
“送你了。”我把画连同画筒一起递给简林。
简林囧的连连摇头:“那怎么行?我真心诚意要买的!”
“你还救了我一条命呢!一幅画算什么?”我笑着说,“你能喜欢我很高兴,算是它遇上知音了,你知道吗?我拿到画廊去,别人都不肯收呢!”
“他们怎么这么没眼光啊!”简林立刻替我抱不平。
“艺术是主观的,开画廊的人也是人。”
“你这样好像,我还是不好意思。还是算了——”简林涨红了脸,像个不小心占了别人便宜的小女生,我估计大约她不习惯从男人那里得到物质。
“要不你请我吃顿饭吧?”我提了个折中的建议,“以后要是你有同事想画画,就介绍给我。”
“那也行。”简林点头了。
在我们见面地的附近便有一家重庆火锅店。
“就那儿吧。”我说。
简林愣了几秒钟才说:“挺好。我也很久没吃火锅了。”
“肥牛,土豆片、藕片、平菇、茼蒿……火锅味道太单一要不再加几个炒菜吧,一个麻婆豆腐,一个宫保鸡丁,一个凉拌白肉,一个鱼香茄子……”我用手指着点菜机上的图片,快速滑动着:“我可不客气啰?”
简林吃惊地看着我,眼里似乎要流出泪来。
“怎么了?”我疑惑地调整着火的强度,“太辣了?”
“你点的刚好都是我爱吃的。”
“这么巧?”我的心往下沉,很久以前我并不怎么吃辣,口味的改变也是那件事之后才开始的——所以也许简林真正想说的话是:“那都刚好是孙寒爱吃的。”
简林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她捋了捋头发。
“女学者里面,你真是颜值天花板。”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油嘴滑舌。”简林无奈地侧头去看窗外,“劝你不要对女朋友以外的人这么说话,就算只是为了恭维也别这样。”
“我没有女朋友。”我脱口而出,但是吴雨珂立刻从大脑里跳出来抗议。
不,你不是。我在心里对她说,你只是林成过去的一部分,他是他,我是我。
简林皱了皱眉:“怎么会?”
“你不也没有男朋友吗?我也觉得奇怪啊!”
“谁跟你说我没有男朋友的?”
我眨眨眼,故弄玄虚。
“你不会,在跟踪我吧?”
“不不不!我就是猜的。”我连连摆手,但心里委实开心,因为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简林不置可否,把点菜机拿过去看了几眼:“少了点吧?我再多加个金针菇,肉圆子、鹅肠……这些你吃吗?”
“你点你喜欢的就好。”我说,但在孙寒的记忆里,他是不吃鹅肠以及任何肠子类的食物的,因为他曾经亲眼看见过有人的肠子从被开膛的地方掉出来。
也许简林是故意要找一个东西好让自己和孙寒划清界限,但是喜欢和厌恶岂非都是一体上的两面,这样的隔离,其实也是靠近的一种表现吧?
我的胃口全倒了,但还是要表现得食之有味,甘之如饴,我故意喝了两瓶啤酒——孙寒在与简林交往期间从没有在她面前喝过酒,因为她总要管着他,担心他临时接到任务,喝了酒容易有安全隐患。
简林没有对我有半句说教,反而还为我倒满了一杯酒,亲自敬了我一杯,一饮而尽。
“谢谢你送我的画。”
“谢谢你救我的命。”我苦涩地说。我不是她真正关心的人,只是她萍水相逢的过客,她救我的命是因为她要守着自己的道德原则,与我无关。
我为什么会如此失落?是林成的失落,还是孙寒的失落?我问了一个让自己毛骨悚然的问题,然后我只能落荒而逃。
8
孙寒是爱过她的人,不,准确地说,他到死所爱的人其实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简林,她是他藏在记忆最深处的痛,是他从梦中惊醒的悔恨,是长在他灵魂里的一个印记(我可以说这个印记会跟着他去投胎),而赛琳娜只是有益的婚姻伙伴。
因为有了孙寒的记忆,所以我会更深地触摸到他的感觉,甚至体验到他的爱与欲——就好像你玩游戏玩入迷了,也会觉得自己就在那个二次元的躯体里一样。更何况简林确实是一个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女人,她知性、迷人、聪慧、独立、坚强、勇敢、有正义感……孙寒的感觉加持在这些好感之上,就会让我错觉那是爱情——但实际上那只是化学作用——记忆诱发了荷尔蒙的分泌。
我把冷水浇在自己的脸上,至少现在,我是不适合去判断自己爱或者不爱的,不管是对简林还是对吴雨珂都一样,因为我这个混合物至今都还像是液体——它仍在寻找容器,换句话说,它现在还没有决定好任何形状。
唯有一点是确定的:在物质的世界里,你一刻也不可能离开的只能是物质,如果我仍然贫穷、卑微、没有根基,没有未来,那么不论怎样的精神都只会在夹缝里苟延残喘,尤其是爱情——我不能无耻地把另一个人绑缚进这样的缝隙,不能无耻地把自己的希望全部都放在别人的肩膀之上。
所以,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吧——毕竟终点站很快就到了。
9
“我就想着以后有一个五十平方米的花园,花园里有一个全玻璃的工作室,连着花房,天气好的时候就在工作室里画画,下雨的时候就坐在阁楼上发呆……”
朱一祥描绘着他的理想,不过几句恭维话便让他双目发光,口若悬河——当然,他不会说出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但它们就在他的脸上徘徊着,时不时便阴森森地压过来,我越是描绘一个光明的前景,朱一祥就越是想要摆脱掉它们,我们很快谈到了年薪与分红的话题,他目前的年薪高得有些离谱——但他的实力确实却非常平凡,他带来的几幅代表作连我都看不上眼,我几乎能想象杜颜秦见了这些画之后口吐芬芳的场景。
某种意义上,能够用这样的人,已经很说明问题了,我可以肯定,朱一祥并没有拿到他所说的那个数字——他看起来是心虚的,完全没有通常拿那个数字的人所具有的自信气质。
朱一祥不但表情管理很糟糕,甚至没有创作者的观察力,完全没有看出我戴了假胡子与假发——我本来打算不化妆的,以便就让对方那帮人认为我已经收买了朱一祥,但最后还是决定不冒险拖朱一祥下水,因为他不是彭新敏,而陆河却是个狠角色。
“如果你现在参与的项目很重要,我也建议你不要马上辞职,因为以后这会为你的简历加分,你可以得到更好的offer。”
朱一祥的嘴角微微下撇了,这是一个鄙视的姿态——看来他手上的项目果然只是挂羊头卖狗肉。
“这个行业啊,鱼龙混杂,越是优秀人才越要爱惜自己的名誉,所以找一个安全可靠的东家是最重要的,你放心,我会帮你仔细挑选,做好背景调查,这是我们的职业道德。”
“没错。”朱一祥听到这句话后神情有些恍惚。
“如果你以后看上了什么公司或是对公司的老板有什么疑虑,也可以直接跟我提,我呢可以帮你做些背景调查。”
“这也可以?”朱一祥疑惑地挑起眉头。
“当然,选择是双向的,知己知彼是最重要的,不然你跳槽过去万一性格不合,或是工作方式不合适,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对,对,对。”他连连点头,接着又补充问道,“那要是我手里有比较优秀的人才要推荐,你们也会对他进行背景调查吗?”
“您能推荐的一定也是行业高手了,我们当然欢迎之至,但是背景调查这个程序是必须进行的。”
“那就——挺好。”朱一祥眼神闪烁着。
“那我们今天可以先谈到这里,我就不打扰您周末休息了。”我做了个手势准备招来侍应生买单,但朱一祥伸手阻止了我。
“等一下,是这样,我有个朋友也在公司,他很能干,人很好,是做财务的,但是我觉得他在我们公司有点屈才了,而且最近跟我们老板闹了点不愉快。我想把他这个信息给到您,您要是觉得他合适,也可以做做那个背景调查,给他找一个好一点的东家。但是——”
“您联系他的时候,别说是我推荐的,他这个人要面子,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事。”
“财务人员,情况要特殊些,我们会调查得更细致一些。”
“我猜也是,但我想他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会查到什么程度?”
“我们毕竟不是私家侦探,我们要确定的无非就是他有没有过违规行为,职业道德如何,当然,能力评价是最重要的。那就麻烦您把他的基础信息给我一下,姓名,年龄,毕业学校,这些你都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