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画,红的那一部分不止是我,黑的那一部分也不全是孙寒。
“画得很不错。你画的?”
我转过头,惊讶地发现简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的身边,弯腰看着我手里的画,眼神颇有些复杂。
“你觉得画的是什么?”我的心跳在飞快加速。
“不好说。我不是艺术专业的。”
“艺术是主观的,不是专业的。”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有范,“你感觉它是什么就是什么。”
“类似中和反应?”简林微微皱起眉头,“有点像酸碱中和的过程,对吗?”
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答案,它把我击中了,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恍惚惚,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惊骇。
“很接近。”我喃喃道,“很接近。”
“我有个学生刚好在这家医院住院。”简林解释自己的来意,“刚从他那儿出来,顺便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谢谢。我都还没跟你好好说谢谢,应该,应该我去看你的。”我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得体,“你救了我的命,我应该那个,那个……”
“不用你结草衔环,”简林笑笑,解除了我的尴尬,“换了谁都会那么做的。”
“不会。”我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有正义感的。这是救命之恩,我会永远记住的。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简林低了低头:“您不用这么放在心上。您太客气了。”
她在和我拉开距离,而且有些不耐烦。
“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来日方长,你会看到我说到做到的。”
“看见你没事就好了。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简林几乎是以一种逃的姿态离开的,我想她大概会觉得我是个麻烦,关键时候仗义出手没问题,那是因为她的善良本性,但是她并不想卷入过深——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对她来讲,我就是个萍水相逢的倒霉蛋罢了。
不管怎么样,至少以后我算是有了一个正当的理由去接触她了。我调整好心态,微笑着看着天花板,可以先请她吃一顿饭聊表谢意,嗯,还是先送些鲜花礼物过去开道……她刚才说什么来着?有个学生在这里住院?难道上次看见那小子只是她的学生?嗯,多半就是这样。那么,孙寒曾经看见的那个眼镜男呢?掰了吗?
糟了!我从病床上又坐了起来,那个光头男既然和简林住在同一个小区,那便不会是巧合,假如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监视跟踪简林,那么当时他也就认出了简林,要是他知道是简林报警帮了我,他会不会……我越想越觉得害怕,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来——屏幕已经摔碎了,但还勉强能用。
“蒋守曾,我想起来那家伙打电话说的是什么了。”
4
“他跟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两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你现在哪儿?哼,你自己去看看人在不在吧!”我故意模仿一种恶狠狠的口吻,“声音压得很低,很紧张的样子,接着就把电话挂了。”
蒋守曾皱着眉头。
“就今天简林来看我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了,他说的那个‘你自己去看看人在不在吧’我觉得可能指的就是简林,因为这才合乎逻辑,不然他怎么知道谁突然不在某个地方了呢?又刚好是在那个时间点。我想通电话的那个人是他的同伙,负责看着简林,所以那家伙看见简林出现在瑞园就急了。”
“有道理。”蒋守曾说道,“你怀疑他们不止跟踪你,也跟踪了简林?”
“是我的错。”我咬了咬牙说道,“我撒了谎,我早就知道简林是谁,我跟踪她不是要做什么,就是我很好奇,就是想去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家伙应该是一直在跟踪我,所以他看见我跟踪简林,误会什么了吧?所以才会找人看着简林,搞不好准备通过她来控制我,应该跟他要问的问题有关……但我都不知道我知道什么。”
蒋守曾没说话,大约正在琢磨这些半真半假。
“只是她帮我报了警,这误会恐怕更深了,最怕的是他们会把她当作我的同伙或者是软肋……”
看着蒋守曾打电话安排人手保护简林,我总算松了口气,只要能让警方派人去保护简林,即便给她带来些麻烦也没什么,我想,至少她会是安全的。
如果他敢出手,警察马上就能抓住他,但他是绝不可能轻易招认杀孙寒的事实的,所以警察可能还是会把他和罗强联系在一起,不管怎样,我还有一点时间,只是现在必须加快速度逼罗强行动了。


第二十一章 新联盟
1
“请问是彭新敏女士吗?你的体检报告出来了,可能需要麻烦您亲自过来一下……不,不是什么大问题,您放心,只是有一些健康方面的建议需要给到您……这个,我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您最好还是亲自过来一趟吧……好的,好的,那就明天上午十点钟见……”
放下电话,我微微松了口气,亏得彭新敏在被罗强架空之后唯一关心的事就是自己的健康,她几乎每三个月就会去某家私立医院进行几种体检——不排除她是想要在医生护士那里找补些关心来填自己生活中的那个大洞。
若非如此,这个局还真不太好做。当然,也不排除她因为多疑再打一个电话去医院确认——那样的话,我就前功尽弃了。
接着我查看自己所有的邮箱和社交账号,白蚁还没有出现——难道真的被吓破了胆子再不敢露面了吗?或者,他已经出事了?
蒋守曾依旧不肯泄露半点信息,他当然是不相信我的,我也不相信他,太有原则的警察最危险——尤其对于我这种人来说:一只想要成为大象的蝼蚁,首先要放弃的就是群体,你只有绝对孤独,才有可能把全部的潜力都挖掘出来。
我买了白布和丝印机,亲自做了一件白大褂并用印上了那家私立医院的LOGO,在医院附近的公园摆脱掉可能跟踪的便衣,然后潜入医院换上服装,贴上小胡子戴上眼镜,到了与彭新敏的约定时间,我直接就站在医院门口等着,九点五十分,彭新敏从一辆奥迪车上下来,我主动迎上去——她果然是一个人过来的,脸上挂着明显的憔悴与焦虑。
“彭女士,这是你父亲生前委托我帮你查的资料复印件,”我将一个档案袋塞进她的怀里,压低声音说道,“如果你想要原件和其他帮助,明天下午三点在医院一楼的咖啡厅来找我。”
说完之后我便立刻转身离开,眼角余光中的彭新敏还在原地愣神。
那档案袋里有罗强和赛琳娜一起出入公寓的照片,其中不乏几张少儿不宜的,同时还有罗强转移彭家财产的部分证明——这些东西对彭新敏打离婚官司且进行财产保护都是很有帮助的,如果彭新敏还没有认命,她可以借此反击,但如果她选择放弃——那我就只好想其他办法。
对于不得不把赛琳娜拉入这旋涡我感到有些赧然,但她是孙寒的前妻而不是我的前妻,更何况孙寒生前待她不薄,她无论如何不该选择了罗强——这也算是为孙寒出口气吧,我说服自己克服了内疚感,又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整理计划,推敲疏漏之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彭新敏,但愿她还有些血性吧。
2
咖啡已经冷了,我一口也没有喝,点咖啡只是用来占座,现在只要在有其他人的场合,我都只喝矿泉水——因为如果有人在水里动了手脚,有更大的几率察觉。
现在是3点05分,彭新敏还没有出现。
她到底是选择了妥协,就如同她一直所做的。
我原来以为只有我这样出身贫寒毫无背景的蝼蚁才会习惯于妥协,想不到一个家境如此优越的孔雀也会在现实面前缩头挨打,忍是忍不出一条光辉大道来的,但是自欺欺人,却还是可以活在太平幻觉之中——人对自己的谎言,也是可以当作鸦片来用的。
我站起身,离开咖啡厅,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刚开出十来米,我立刻就通过倒视镜发现了惊喜——彭新敏的奥迪车在缓缓地跟踪我!
我低估了她。原来她并不是被命运打趴下了,她只是把自己藏在了愚蠢与懦弱的盔甲之中,但还没有失去大脑。
如此甚好。
我用手机查到了一栋租金十分便宜的写字楼,直接便让司机送我过去,用最快的速度和物业签了合同。
办公室很小,只有四十平方,但办公桌椅都是齐全的,我买了一桶油漆,直接在背景墙上写出“成象工作室”的字样,随手画了个抽象版的大象作为LOGO。
不出意外的话,彭新敏一定会去查林成这个人,但是和所有人一样,她只能查到资料上有的东西。
3
“你这家公司是没有在工商局注册的。”
“我没有注册。”我看着坐在对面的彭新敏,她很警惕地看着四周——整个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我和她。
“为什么?”
“本来我的业务就是在打法律的擦边球,注册了不是喊着要别人监控我吗?”
“为什么现在才把资料给我?我爸爸什么时候委托你调查的?”
“2018年1月,他出意外之前,那个时候我还没什么进展,但是他已经提前把费用都结清了,他说过,不管他出了什么事,只要有进展,就立刻通知你。”
“而你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查出来。”彭新敏冷笑了一下。
“我也可以做个无赖的。”我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彭新敏沉默了。
“这是原件。”我把一部分照片拿出来递给彭新敏,“如果你还要进一步调查,我可以继续。”
彭新敏依旧不说话。
“你父亲是个很厉害的人,他对自己的死好像一直有预感。”
我的话成功地让彭新敏的身体震荡了一下,她的眼圈发红了。
“那你……有没有……有没有……”
“暂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我说,“我现在只能说,罗强很可疑。”
“我查过你,你是一个画画的。”彭新敏突然岔开了话题,仿佛要躲避这个话题,“而且有两年的时间,你都行踪不明。”
“我们这种人,总要有些掩饰身份才好做事,我总不能查案子的时候直接跟别人说我是个侦探吧?”我说道,“画家有个好处,我到任何地方都可以说是采风。除了你父亲的案子,我还有别的活。我总要吃饭。”
彭新敏点点头,表示这个理由她觉得合理。
“这些东西你千万得收好,”我继续说道,“你父亲总是担心你太心软,他从来都不觉得罗强是良配。他总说,‘我们家新敏原来是很有主见的,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
在孙寒的记忆里,彭伟辰很可怜,他凭借直觉已经嗅出了女儿的未来,但却因为彭新敏的执着而束手无策,他一片慈父之心却被辨读为控制狂,但是他还是得尽力而为,最后死不瞑目。
彭新敏的眼泪一下子便冒出来了,她开始抽泣——那当然是愧疚与懊恼,我体贴地递上纸巾。
“还有机会的。”
“机会?”她喃喃道,我知道她是希望我给她鼓励。
“你还年轻,拿回本来属于你的东西,重新找到你的真命天子,一个真正爱你懂你的人,”我说道,“这是你爸爸最希望看到的。”
“我这样的算年轻?”
“您还不到四十岁呢。”我笑了,“都什么年代了,现在好多四十岁的女人都没结婚,人家就不兴结婚,一个人生活质量又好,还没那么多烦心事。”
彭新敏的眼里出现一丝光彩。
“你是男人。”
“我是男人,不代表我反对女人独立啊!”
“你想要什么?”
“说实话,你父亲这个人很守信用,我就是觉得不能对这么个人失信。”我说道,“至于你要怎么处理你的生活,是你的事,我没有权力干涉你,更何况,你打离婚官司,找的是律师,是律师挣大钱不是我,我顶多也就挣点辛苦费。”
彭新敏破涕为笑了,“你只要能帮到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4
“为什么和彭新敏见面?”
“毛遂自荐,卖了个好价钱。”我说道,“有钱人就是大方。”
我一面说一面揭开画框上的保护袋,向蒋守曾展示早已准备好的彭新敏的肖像画。
蒋守曾瞪着我:“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当然不敢,我在心里说,这世上我最不敢小瞧的就是蒋守曾,对付他比对付罗强和那个光头男要花费双倍的心血。
“你到底想利用彭新敏做什么?”
“以前我只会这个。”我侧头打量自己的画,“孙寒教会我怎么做一个好商人。酒好也怕巷子深啊。”
“你给彭新敏的是什么东西?”蒋守曾不再藏着掖着了。
“全是她肖像画的小样。”我毫不脸红地撒谎,“她看上了这一幅。你可以去问她的。”
“你认为罗强要杀你,但你却给他老婆画像?你觉得罗强会怎么想?你觉得他会什么都不知道?”
“他会觉得我心怀叵测。”
“他会觉得彭新敏和你早就是同党。你要逼他动手,这就是你要的,对吗?”蒋守曾怒气冲冲,“你利用一个无辜的女人!”
“他这个时候怎么都不敢动手吧?”我决定不再否认了,“除非他不怕坐牢。”
“为了什么?”
“我没有犯法。”
“你在玩火!”
“火早就烧到我身上来了!不是吗?”我冷笑,“你什么都不说,你要守规矩,我理解你!可我不想什么都不知道,你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就图个知己知彼,这犯法吗?”
“那你知道什么了?”
“现在还在查。”
“马上收手,这不是你该做的事!你没有权力做这些事!”
“我没有权力知道真相吗?那我该做什么?干等着别人上门来烧死我吗?等到死的那一天都不知道为什么死的吗?”
“现在是你自己在给罗强杀你的理由。”蒋守曾冷冷地说道,“你还嫌自己的麻烦不够多?”
“如果你有本事抓住他们,我的麻烦就没那么多了!”我指着自己的伤疤,“这些麻烦不是我要放进去的!”
蒋守曾呼哧呼哧地喘气,他用食指指着我:“我警告你,不管你把自己当谁看,在我这儿都一样,你最好别过那条线!”
他转过身往外走,狠狠地把门摔上了。
哼,从一出生我的身边就不断有人给我画线,这条线,那条线,我身边身上全是线,我也曾经以为只要不越过那些线就能活得很好,结果呢?我活成了一只被捆得结结实实丢进屠宰场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