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听就是神话故事,可就是有那么多人要信。”蒋守曾意味深长地说道,同时看着我,仿佛要从我眼睛里把孙寒的真实思想挖出来。
“孙寒自己也信的。他不是要骗人。”我并不避开他的眼神,“他也有天真的时候,你最清楚了。”
蒋守曾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知道是想笑还是想哭。
“赔钱的人里肯定也有想杀我,不,想杀孙寒的,”我说道,“你当初肯定都查过。”
“因为彭伟辰的死,所以彭家没有进这个项目?”蒋守曾终于走到了我希望他走到的位置。
“是的。”
“孙寒和罗强一直都是对手,为什么还要去招惹他的岳父?”
“生意上只有永远的利益,哪里有永远的敌人?”
“孙寒的这个项目会妨碍罗强的什么利益吗?”
“那要看罗强本人怎么想了。”我说,“对于有些人来说,某些人只要活着,就是妨碍。”
蒋守曾没有说话。
“那些人,有眉目了吗?”尽管知道不会得到回答,但我还是开口问道,因为不问便会引起怀疑。
“你说的那个号码,是一个死人的,”蒋守曾给了我意料之外的答案:“死了两年了。”
“他们用死人的身份证登记电话?”我本能地进入分析状态,“是亲戚?买的号?……”
蒋守曾有些烦躁地摇着头,没有进一步解释,我不知道他是在表示否认还是仅仅表明他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他们很谨慎。”我强调道,“细节很到位,所以我觉得那杀手不大可能是他们找来的,太过分招摇了。”
但也有可能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他们也许就是希望警方这样想,或者也正要有这样一个人来引开我的注意力,或者也为了栽赃给什么人,借我这把刀……
蒋守曾大约也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但他不会把自己的答案写在脸上。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蒋守曾提醒我,“不要想着去复仇。你不是孙寒。”
“我不想。”我回答,说的都是实话,因为确实并不是那颗子弹摧毁了我的人生,“在那颗子弹之前,不管是林成还是孙寒,我们都已经是废墟了。”


第十六章 镜像
1
深红浅黄,枯枝败叶,强烈的色彩对比,令人炫目的技法——我歪着头去看画作左下方的签名——Y.T谭钥——正是最近在拍卖会上拍出高价的那一幅画作《落英》的创作者。
“死亡也是让画作增值的一种方法,但前提条件是,你得足够特别,至少在你之前没有和你风格类似的作品,否则,就算是死一百次也没办法把价格炒起来。”
我诧异地转头看着身边发表评论的家伙,那张脸可不陌生——杜颜秦意味深长地冲我笑了笑:“你要学就得学到精髓,模仿是没用的。”
他显然误会了我来看画展的目的——买走《落英》的人是罗强,算下来差不多三千万人民币,即便是对于一个急着挤进上流社会的暴发户来说也还是太破费了一些。至少就我怎么看都觉得这画值不了那个价钱,即便画者确实是英年早逝令人惋惜。
“他以前也仿过别人,仿的是梵高,”杜颜秦微微有些伤感地抬起下巴,“那种画,最好的价钱也不过卖到两千元。其实你在这幅画里还是可以看得出梵高对他的影响,不过总算轮到别人仿他了,可惜仿他的画最多就能卖到五百元。”
我不清楚杜颜秦是在谈论艺术还是在谈论生意,或者仅仅只是因为他曾经认识过谭钥,但他的伤感倒是货真价实的。
“你们画廊有他的画?”我故意刺激他。
“曾经有过他仿梵高的画,都卖光了,”杜颜秦摇摇头,倒也没有展示出多少遗憾,“他的个人风格是最近一年才刚成形的,其实还不算特别成熟,没有到游刃有余的地步。”
“只是足够特别。”我顺着他的话说。
画家们不想成为梵高,因为没有人希望在死后才享受到被认同的喜悦。我们都期待成为高更——可惜的是,高更比梵高更稀有。
杜颜秦指了指面前这幅画上树干的树瘤:“他会把事物的缺憾面放大夸张扭曲,做出抽象性的表达,可以看作是带有主观情绪的一种符号。你觉得像什么?”
那树瘤像是一颗兔子头,正与藏在枯叶中的兔子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对照。“树瘤从某种意义上意味着的是镜子吗?树瘤式的兔头是真实兔子的镜像?”
“对,就是镜像。他后期的画作总是在突出镜像元素。”杜颜秦很满意地点头,“你的悟性比我想象的要好。”
“可惜了。”我说。杜颜秦耸了耸肩,但我的意思其实是在说罗强定然不会从艺术的角度去欣赏谭钥的画,我认识的那个罗强是连高更与塞尚都分不清楚的家伙。
“但如果他没有死,可能也不会得到这样高的评价。”杜颜秦说。
谭钥在他自己的画室死于火难,起火原因很荒诞——香薰蜡烛,谭钥是在床上被烧焦的,警方调查结果认为他最先是因为过于放松所以睡着了,然后在被火烧之前因一氧化碳中毒死亡。
大部分谭钥的画作也都被烧毁了,只有放在画廊仍在寄卖的三幅画和两幅已经被买走的画幸免于难——这两幅画是同一个买家,英籍华裔女人,劳拉·李,《落英》的前主人,据说她当时买下《落英》的价钱只用了五千英镑——一出悲剧里最大的受益人不是悲剧主角的亲人,而是一个陌生人,因为谭钥是一个孤儿,没结婚无子女,他死的时候与前一任女友分手已经半年,罗强看起来倒也算是赢家,如果有人继续在炒高谭钥画作的价格,他是可以赚到不少的,而他自然也不介意吃吃人血馒头。
“不管是什么人,都有无限可能性。”杜颜秦说完这句话便丢下我朝展馆的另一个方向走去,我无法断定他是在鼓励我还是在讽刺现实。
手机震动着,来电者是吴雨珂,我仍然不打算接听,只是发了三个字敷衍:在创作。
她如果足够聪明就应该及时止损走开,与伤害她自尊心且不把她当一回事的男人彻底了断——可惜她看不懂我的苦心。
我没有告诉她现在所住的地址,而之前租的那个公寓也没有去退租,还有一个半月才到期,我没有去把留在那里的画作和家具搬走,相信吴雨珂多半会在那里等我,也许还会把罗强的人吸引过去。
但只要那帮人没有把他们查到的林成与在孙寒公寓里出现的男人当作同一个人,那么吴雨珂就会是安全的。
我现在的样子和以前的林成多少是有些不同的,而蒋守曾他们也必然会监视着所有冲着林成而来的力量——所以罗强做得越多,就会陷得越深。
罗强今年关了旗下两个公司,只剩下做地产的总公司,但一直没有新项目,目前跟人合伙投资了一家创意包装设计公司,而赛琳娜便是其中一个搭档,另外两个投资商,一个以前做商业地产的,一个以前做影视的——这种组合让我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两年前孙寒做的项目是物流机器人,赛琳娜当时直接被吓跑了,孙寒最开始拉来开发前期产品的投资商中,也有一个以前做商业地产的和一个曾经搞影视的,项目融资失败之后,那两个家伙几乎去跳楼,如今总算是缓过气来了,一个在经营停车场,一个在做消毒水,不知道他们是否对当年的事情还怨气重重?
如果不是把所有的钱都押在了那一个项目上,如果给到产品研发的时间再多一些,如果对工程师的考核更严厉一些,如果保密工作做得更好一些,那么做出来的样品就不会失去了核心竞争力,以至于在考察团那里大栽跟头……总的来说,自己的责任还是要大于他人的责任,失败的因是早就埋下了,即便没有那些吃里扒外的小人作祟,也不过只是败得更晚一些罢了。
成功者与失败者之间,差的不是起跑线,也不是运气线,而是每一条线。
我走出美术馆,手机再一次震动起来,这一次的来电没有显示出任何号码,我微笑着接听电话。
“白蚁?”
“明天下午四点,人民公园。”那边的声音有些嘶哑,“茶花展区。”
“我穿咖啡色条文T恤。”我的话音刚落,对方便把电话挂断了。我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一个不傲慢不谨慎的黑客不会是一个值得你花钱的黑客。


第十七章 白蚁
1
十年以前,蒋守曾与孙寒曾经调查过一桩利用黑客手段转移银行客户存款的案件,犯案者绰号“秃鹫”,堪称是一个天才——当年他只有十五岁,却已经让警方的电脑高手们头疼不已,后来他们找到了另一个天才来对抗,那个人就是白蚁,原名柏序,那一年他二十岁,但是他在十二岁时便已经考进某名牌大学少年班,而且只用两年的时间便完成学分并拿到了本校硕博连读的入场券,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前途无量的时候,他却做出了匪夷所思的举动——他设计了一个病毒摧毁了学校机密档案室的所有数据资料,其损失难以估量(由于有重点科研项目,该校档案室的网络防御能力是国内一流水准),完事之后他还闯入校广播室用广播的方式向全校高调宣布了此事,宣称“不完美的就该被摧毁,重建是为了保护完美的纯粹性”,这样的行为当然不可能得到原谅,最后他被心理医生诊断为表演性人格障碍——高度以自我为中心,易把想象当作现实,偏向于用夸张的戏剧化行为表现自己而让自己成为众人焦点。
他们找到白蚁的时候,后者仍在接受心理治疗,他很配合警方的行动,而他的能力对付秃鹫也算是绰绰有余,因此案子很顺利的破了,后来秃鹫在被“教育改造”后成了一名“特殊技术人员”,而击败他的白蚁却染上了酒瘾日渐颓丧。一日里倒有半日浑浑噩噩,在所有人都失去了对他的期待后,他终于离家出走了——更准确地说,他离开了他曾经的监护人舅舅——白蚁的父母早在他十岁那年就因一次工厂爆炸事故离世了。当然,他只是离开了亲人,并没有脱离警方的视线,由于他过去的劣迹,警方仍旧保持注意着他的情况:这些年在人前他只是一个超市普通员工,每天只做些盘点货物,整理货架的简单工作,他甚至连游戏都不打,没有人知道这个刻板得像个小老头一样的家伙曾经是那样一个大闹天宫的神童。
他偶尔会去所租公寓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里坐一坐,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打瞌睡。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把一封信塞到了他的咖啡杯下,信里面有一句话,一组密码,如果他破解了密码就能得到一个电话号码。
“有一种大厦不倒塌,有一些城市就会毁灭,应该让人们知道白蚁其实是救世者。”
一颗火种就是一颗火种,是不可能转变成一颗石头的。要点燃它实在太简单了,只需要一根火柴和一个舞台。
是的,白蚁就像另一个我,我们都等了太久了。
2
茶花展已经持续了一个月左右,大约是因为新鲜劲过了再加上人们越来越偏向于在室内宅着的娱乐,展区的游人少得可怜,我很轻易就认出了白蚁——很明显他在我之前就已经到了——此时才三点半而已。
三十岁的白蚁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戴着黑边眼镜,身材微胖——那肚子几乎是有些中年的富态了,他的表情里挂着我期望看到的贪婪——对于要成为舞台中心的饥渴。
我并不是展区里唯一一个穿咖啡色条纹衫的人,但是白蚁完全没有与我有任何视线交流,他似乎还真的被一盆盆的嫣红粉嫩给迷住了,不时拿出手机来拍照。于是我猜测他应该已经用他的技术通过手机号码调查过我了——我盗用了一个被人遗忘的手机号,用的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老年手机,不过这点阻碍是绝对难不住白蚁的。
当然,他能查到的最多也只是林成的身份和林成的经历。
我不能主动过去打招呼,一来我必须得提防着蒋守曾,虽然我没有发现尾巴,却仍不敢掉以轻心,二来,白蚁喜欢绝对的掌控感,我就得满足他,得让他觉得我在他的手心而不是他在我的控制之中,这一点非常重要。
我故作焦虑地四下张望,不断地看着手机和腕表,当时间指向了4点03分的时候,我立刻转身大踏步地离开茶花展区——白蚁是一个极为骄傲的人,他不会甘心与一个平庸者合作,他会苛刻地评判我的时间观念、应变能力、聪明程度以及底线,一旦我不符合他的预期,那就后会无期了。
我头也不回地走向公园的游乐场区,在气枪射靶的摊位前坐下来,拿起一把气枪便开始射击,十发子弹击碎十个气球,等我再次转过头来的时候,白蚁已经坐在我身边了,他射中了七个气球,我准备玩第二把的时候他站起来走过我的身后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他将一张告示贴纸贴在了我的衣服上。我无缝衔接地将它撕下来——贴纸也是咖啡色的,与我身上的T恤颜色相近。我把它塞进裤兜,直到又打碎了十个气球后才起身离开,朝着公园大门慢慢走去。我知道白蚁的眼神一直在暗中,我想他应该是满意的。
告示贴上是一长串密码,用的正是我之前使用的编码规则,而且做了改良,我花了两个多小时才解开,答案是一句话和一个邮箱。
“你的手机别再用了,这个邮箱更安全,信息直接放邮箱的草稿箱里。”
写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几乎觉得自己达到了马斯洛所说的那种“巅峰体验”——得天下英才而用之,至乐也!
我将早已准备好的罗强的资料都放进了邮箱,当然,这些资料都是精心选择过的,足以让白蚁认定这是一个需要被狠狠惩罚的“邪恶大BOSS”,而有一大堆善良软弱的羊羔们将会因为他的智慧和英勇而得到拯救,而那些曾经被伤害的人也将因为他而得到连法律也没有给到他们的公平……我没有直接去提合作的利益,只是附上了一份“不义之财”的清单——这是诱饵,却又不只是诱饵。


第十八章 精挑细选的猪队友
1
烂游戏!
我退出游戏界面,为了安慰自己的心情喝了一罐啤酒,其实倒不完全是游戏的问题,千篇一律与陈词滥调都无所谓,一场游戏里最大的变数永远是来自队友,最致命的阻碍不一定就是敌人。
白蚁已经很多天没有发送新消息了,我不知道他的计划进展,但网上公开的信息是罗强将百分之七的股份转让给了另一个叫吴奎的男子,这样的话他就仅仅持股13%,不再是最大的股东了——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信号:罗强现在的重心已经转向现金而不是产业了,这是要跑路的节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