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莎打来的。”麦克说着把卫星电话递给詹姆斯。
詹姆斯眨着眼睛，忍住泪水，点击“通话”按钮。“米莎？”
“爸爸，很抱歉，事情没有按照我们计划的那样进行。但我们让罗-Z感染了病毒。凯到那边了吗？”
“他刚到。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
“凯没有和你说吗？我们正要离开的时候，阿尔法-C从防护舱外把我抓走了。”
“你没事吧？”
“我很好。我想她认为她是在保护我。”
詹姆斯揉了揉下巴，咬紧牙关忍住肺部的疼痛。“米莎，你为什么不早点儿给我们打电话？”
“阿尔法抓住我的时候，手机掉在了地上。她把我带回了大楼。我……很难逃出去。爸爸，他们都知道罗-Z和凯不见了。他们会觉得和我有关。”
詹姆斯叹了口气，“你现在在哪里？”
“我回到了100号楼。”
“你觉得……”詹姆斯皱着眉头，看着肯德拉的脸，“你觉得你可以让阿尔法把你带回来吗？就像罗-Z把凯带回来一样？”
“我到处都找不到塞拉的平板电脑。我觉得它很可能在船上。”
凯默默地点了点头。
詹姆斯叹了口气。“我们会尽快想出别的办法。”他转向凯，“我们需要凯的帮助。
第43章
即使隔着自助餐厅厚厚的窗户，凯也能听到不祥的雷声。罗西独自待在倾盆大雨中，凯几乎辨认不出她的轮廓了。他在大脑中搜寻着她，但找不到任何踪迹。在普雷西迪奥时，凯以为罗西离开自己了，她不再是自己的一部分了。但现在他知道，她仍在那儿，只是病毒将他们的联系切断了。此刻，她……在他的对立面。她在那儿，而他在这儿看着她。这种孤独带来的空虚感，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那些从未拥有过母体的人，一直都有这种感觉吗？
他们让凯站在热水下淋浴，脱下他褴褛的衣服，给他换上一套光滑闪亮、塑料般的衣服。现在，詹姆斯站在桌子面前，桌子上摆满了食物。有一种叫作李子的水果和一道用玉米和羊肉做成的炖肉，都是霍皮族人的手艺。那个叫麦克的高个子男人蜷缩在离门最近的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杯淡棕色的液体。肯德拉坐在桌旁，舀了一碗炖肉，小心翼翼地端给鲁迪，鲁迪摇着轮椅靠近她。
“凯一定饿坏了。”肯德拉说。
詹姆斯俯下身，掰开一块柔软的海绵状的东西。“这是玉米面包，”他说着把面包递给凯，“米莎喜欢吃这个。”
面包松松软软的，带着奇妙的香甜味，和凯以前尝过的任何食物都不同。但这里宽敞的房间、洁白的墙壁、从天花板上传来的低沉的嗡嗡声，都让他感到胃在翻腾。这些新认识的人，这些成年人，都盯着他，都期待着他做些什么……
“正是在一个像这样的地方，我们培育了你的胚胎。”詹姆斯说。
“胚胎？”
“胚胎是小小的人类，最终变成了你。我们改变了你体内的一些遗传物质，这样你才能抵御大瘟疫。”
“我知道这很难理解，”鲁迪怜悯地望着凯，“但是，大瘟疫让地球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记录历史已经成为我的一个工作。这一切的原委—— 它是如何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至关重要。”
“罗西可以教我……”凯喃喃自语。
詹姆斯和鲁迪互相看着对方。“凯，”詹姆斯说，“我们现在谈论的内容是极为机密的，你母体的学习数据库中只有一些模糊的细节。”
“哦。”凯的目光再次飘向窗户。
“你想念你的母体吗？”是肯德拉。
凯转过头，发现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感觉到一股热气从脖子上升起来。在这个干净的房间里，在明亮的灯光下，他感到非常不自在。“是的……”
“凯，”詹姆斯走过来站在他旁边，“你知道她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不是吗？”
凯眯起眼睛，一言不发，默默打量着詹姆斯那双浅棕色的眼睛。
詹姆斯转过身，来回踱步，他破旧的鞋子在干净的瓷砖上发出空洞的摩擦声。“我小时候，大瘟疫还没有暴发，”他说，“我的父亲带我去了博物馆，一个自然历史博物馆，有真正的恐龙骨架……我非常喜欢那些恐龙。但是，我最喜欢的是一个黑暗的大房间，里面大部分墙壁都铺了显示屏。那里有一张平铺着的世界地图，地图上有很多不同颜色的微小光点。你可以转动一个轮子，让时间回到过去，从两百万年前开始。当人属物种在行星上升起和落下时，彩灯都会亮起——紫光代表能人，红光代表直立人……灯光的数量和密度表明每个物种有多少。我们智人用白光代表。最后，世界各地出现了许多白光。”
“现在有多少？”凯问。
“也许数量很少，但我们已经了解到，还有更多的人。我们并不是唯一的幸存者。”
“你的意思是霍皮族人？”
“是的，”詹姆斯说，“还有更多和他们类似的人。我们希望有一天，你可以找到他们。”他顿了顿，回到桌边，拿起一个李子。他用修长的手指转动李子，直视着凯的眼睛，“你会遇到其他人的，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人类和机器的区别。”
“但我已经……见过其他人了。普雷西迪奥有很多孩子。”凯看向肯德拉，但她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肯德拉的眼睛一直盯着鲁迪，他们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谈话。
詹姆斯把宽大的手搭在凯的肩膀上。“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米莎安全回来，”他声音颤抖地说道，“但我需要你的帮助。”他轻轻地对着衣袖咳嗽，然后递给凯一个水壶。
凯把水壶递到嘴边，深深地喝了一口。他差不多忘了在沙漠里生活时，即使是在暴风雨中，干燥的空气也能让他的喉咙干裂。但现在他想起来了——罗西教他从仙人掌植物中提取珍贵的水，教他发现缝隙和岩石下渗出的水，把他带到卡玛尔的泉水边……“我昨晚在罗西的防护舱里时，”他说，“在她感染病毒之前，她跟我说话了。她在那里，就像以前一样……”他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不应该伤害母体。”
詹姆斯闭上眼睛，把手掌撑在桌子上。“但他们只是机器，只是计算机……”他叹了口气，“凯，你有……害怕过你的母体吗？”
凯盯着他，“害怕？为什么？”
“想想你的朋友塞拉的遭遇，你就不担心吗？”
凯感到一股热量从脖子上蔓延开来，带着刺痛的感觉。肯德拉坐在他旁边，看着自己的膝盖。米莎肯定把在普雷西迪奥发生的一切、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这里的人。在来这里的路上，他安坐在母体的防护舱里，有足够的时间去想这些事。他可能不清楚罗西发生了什么，但他从来没有害怕过她。“不，”他说，“也许我们的母体出了些问题，但阿尔法-C只是想保护塞拉，我对此深信不疑。”
詹姆斯叹了口气，“但你们的母体已经发生变化了，不是吗？而且她们只会继续变化，用我们意料不到的方式。”他看着桌面，“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证你朋友的安全。你同意我说的吗？”
肯德拉推开椅子站起来，“来吧，凯。我设法把频率调谐[1]到了罗-Z的信息源。也许在病毒攻击她之前，我们可以收集一些有关她状态的线索。”
鲁迪笑起来，“一会儿见……”在肯德拉亲吻他的脸颊时，他朝她眨了眨眼。
詹姆斯坐在桌旁，向他们挥手告别。“你们去吧。我和麦克还有鲁迪有事情要处理。”但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们，直到他们离开。
[1]调节可变电容器或线圈等，使接收电路的频率和外加信号的频率相同，达到谐振。
第44章
肯德拉领着凯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大厅另一边。当他们经过一个写着“生物实验室”的房间时，她突然转向凯，“你说你的母体会和你说话？她都说些什么？”
“她说，她知道我很害怕。她说她会保护我的安全，就像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嗯……”他们继续向前走，肯德拉皱着眉头，“我们没有料到母体会有这种反应……”
走廊尽头是计算机实验室。昏暗的房间里放着一排排电脑，只有一块屏幕亮着光。肯德拉坐在那块屏幕面前，戴上耳机，眼睛盯着一个明亮的绿色线条图案。凯眯着眼睛盯着屏幕，发现信息变成了一系列看似无穷无尽的字母和数字。肯德拉就像在看一个故事一样，聚精会神地阅读着信息。
“你在看什么？”凯低声问。
“这是计算机代码，”肯德拉回答，“我不光在看，我还在听。比起看，我们的大脑更善于听出模式。”
肯德拉把耳机摘下，挂到肩膀上。这时，耳机中传出了调制频率低沉的嗡嗡声，听起来似曾相识……
凯凑近屏幕。“你听出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连贯的信息。自从病毒发动攻击以来，她一直在计算宇宙中的恒星数量、人类大脑中神经元连接的数量，还有计算π的值。病毒给她带来了大量的运算工作，让她足够忙活很长时间。”肯德拉伸出手，在屏幕上输入了一些说明，“但我能从这里下载一些她脑海深处的记忆。母体可以将信息储存在知识库中，供以后使用。这能让她们下次更快地回忆起事物，这是一种神经可塑性。”
“可塑性？”
“不用管那个了，”肯德拉笑了笑，“这里的人们都说，我说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不管怎样，我想你可以听听这些记忆。它们是昨天的，也许你可以得出某种模式……”
“模式？”凯问，“什么样的模式？”
“连贯的信号就像交响乐，它们有自己的语言和节奏。你一到这里，我们的翻译专家就准备破解这些记忆信号。”肯德拉说着，在她的控制台上插入一把钥匙，“但到目前为止，他们似乎还没有任何发现。”
凯从肯德拉手上接过耳机，稍作调整，然后闭上眼睛，专注地听着声音。他放松下来，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柔软而黑暗的地方，眼前的画面忽近忽远。他感觉到……安慰和舒适。突然间，他感受到了……罗西……她切切实实地存在于他的脑海中。他伸直膝盖，环抱手臂，逐渐平静下来。
“那是什么？”凯听到了肯德拉的声音，从远处的某个地方传来，“你的母体说什么了吗？”
“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我的名字……她说……她感觉到了我的恐惧。她的外部通信系统发生故障……她在尝试修复。我应该远离水域……那个叫塞拉的孩子……她的母亲试图救她。但她……没办法再发出信号。”凯看着肯德拉，眼里噙满了泪水。
肯德拉轻轻地帮他取下耳机，把他扶到旁边的座位上。“凯，”她说，“对于你朋友的事，我感到很抱歉……”她转过头，看着屏幕，“你和你的母体之间有一些特别的联系，不是吗？”
凯眨了眨眼，视力逐渐清晰。他看到了肯德拉忧心忡忡的脸，“我想是的……”
“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母体和孩子之间会产生这样的联系……”肯德拉说。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仿佛得出了一些结论。“我还发现了别的东西……我认为你应该看看。”她的手指在触摸屏键盘上快速移动，调出另一个文件。这个文件被简单地命名为“母体来源”。“我好不容易才破解这个文件，”她说，“但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大文件花了一点儿时间才启动，最后出现了一个粗糙的二维提示，白色的字母在深绿色的背景上异常显眼——国家安全局最高机密。仅限目视。在屏幕中心，一个白色的区域在不停地闪烁。“新黎明_母体_视频”。肯德拉在空白处输入文件名，屏幕跳转到一个简单的列表，上面是一些按字母顺序排列的名字。
“这些人是谁？”凯问。
“你会知道的。”肯德拉说。她向下滚动列表，低声念出上面的名字。“格雷斯·戴维斯上尉、艾莉丝·基特纳下士……”最后，她停在一个名字上：罗斯·麦克布赖德上尉。
肯德拉转身面向他。“我认识你的母亲，凯。你想见见她吗？”
“什……”
肯德拉笑了笑，“你的母体告诉过你人类婴儿是怎么诞生的吗？”
“你的意思是，精子和卵子？”
“没错。提供卵子的那个女人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是她的后代。”肯德拉清了清嗓子，转头看向屏幕。“你的人类母亲是我的朋友，”她说，“在工作上，我们是非常亲密的伙伴。她设计了母体代码。”
凯向前探头，更加密切地盯着屏幕，“母体代码？”
“根据每个孩子的亲生母亲的个性，每个母体有着不同的个性。母体代码就是让这些个性得到具体表达的计算机代码。你的母亲，罗斯·麦克布赖德，用她自己的个性创造了罗-Z。她创造了所有的母体。她将她们的人格提取出来，变成你们可以感受到的东西。”肯德拉按下控制台侧面的一个按键，激活音频源。她选中这个名字，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影像。
一个年轻的女人，有着长长的红褐色头发和厚厚的睫毛，端庄地坐着，凝视着双腿。
女人抬起头来，在光线的照射下，她的眼睛闪烁着绿色。“开始录了吗？”她安静而又略带狡黠地问，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现在开始吗？”
一个低沉的男性声音回答道：“是的，继续吧。”
凯伸手触摸屏幕，张着嘴，“我见过她的脸……”他喃喃地说，“我认识她……”
“那是印刻，”肯德拉低声说，“罗斯认为，人类婴儿记住亲生母亲的脸是很重要的。但是团队不希望婴儿将这张脸与一台机器联系起来，所以他们只让你们在第一年留下印刻。”
“我的全名是珍妮·罗斯玛丽·麦克布赖德。”屏幕上的女人说。她叹了口气，优雅地举起一只手，将一缕蓬乱的头发别在耳朵后面。“大家都叫我罗斯。我在旧金山附近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