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走近一些。爸爸？
电话里传来一个声音，“我是肯德拉。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凯同意尝试病毒，其他人都非常惊慌。我该怎么办？”在小装置发出的亮光下，米莎的脸异常苍白。手机里静悄悄的。她急促地喘着气，摆弄着双手，脚不耐烦地踢着桌腿。
凯碰了碰米莎的肩膀。“米莎，”他说，“谁……”
电话那头的人终于再次开口了。“我们又有了一些想法，可以把你弄出来。一旦病毒安装成功，母体们就会起飞。”
“起飞？去哪里？”
通话又停顿了一下。“到洛斯阿拉莫斯。我会给你传送另一份病毒副本，里面有归航代码。当然，我们希望凯也一起来。”
一声刺耳的声音后，另一个人的声音传了出来。“米莎，我们说好会把你弄出去的。一旦凯到这儿……也许他可以帮助我们说服其他人。”
凯的思绪在脑海中游荡，就像塞拉水桶里的小鱼饵一样，滑溜溜地抓不住。米莎究竟在和谁说话？他再次尝试打断，“米莎，你在和谁……”但米莎挥手示意他不要靠近。米莎的手指掠过屏幕，电脑显示屏再次亮起来。透过房间左边的窗户，凯看到了坐在地上的罗西。她身边还有一个机器人—— 阿尔法-C。
突然，靠近屏幕底部出现了一个小图标。米莎的小设备上再次传来了声音，“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米莎说。
“把它复制到新卡上。”
“好的。”
米莎从墙边架子上的一个盒子里取出一张小长方形卡片，插入控制台一侧的端口。随即旁边亮起了黄灯。几秒钟后，灯变绿了。“完成。”米莎说。
“肯德拉给你发了一个指示列表。遵循指示，不要跳过任何步骤。”
“好的……”米莎扫视着屏幕上的一行行文字，嘴唇默默地翕动着。“我需要向凯解释一下。”终于，她转向凯，“对不起，凯，但是既然决定这样做，我们就必须争分夺秒。”
凯盯着她。“要做什么？你到底在和谁说话？”
米莎把第二张卡插入控制台，指示灯再次从黄色变成绿色。“等回去再向你解释，但现在，你必须相信我。”
凯觉得自己被困在了这个小房间里，这里满是发霉的架子和过时的家具，就像一些老电影中的布景。他的大脑不听使唤，无法给米莎她期盼的答案。“不，我做不到。除非你现在回答我。”
米莎站了起来，不假思索地说出一个故事——她的父亲叫詹姆斯，住在一个叫洛斯阿拉莫斯的地方。大瘟疫发生后，詹姆斯和一个叫鲁迪的人，通过基因工程帮助孩子们存活了下来。麦克和肯德拉建造了生物机器人，并对其进行编程，这就是母体。还有其他霍皮族人，他们住在沙漠里，耕种放羊。这些都是她的家人，同样也可以是凯的家人。
凯只觉得自己离米莎越来越远。他将双手向后伸去，摸索着退向门口。
“拜托，”米莎说，“我们需要……”她突然停下来，凝视着窗外。“阿尔法，”她说，“我忘了阿尔法。我应该把平板电脑拿给她……”
凯的右手已经紧紧地握住门把手。围栏外有人，试图控制他们的母体。“米莎……”他振作起来，做好逃跑的准备，“扎克是对的吗？你是敌人吗？”
米莎抓住他的胳膊，凝视着他的眼睛。“不，凯。我是朋友。我和你一样，我确实有一个机器人母体，但她在我刚出生时就在沙漠里坠毁了。有人找到我，他们救了我。现在，他们也想帮助你，他们从你出生就在尝试……”
“那么，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为了保护你，你的母体不会让他们靠近。但还是有其他人一直在暗中帮助你，你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米莎放开了凯的胳膊，但她的眼睛仍然盯着凯的眼睛。
凯凝视着窗外。他记起了一些细节—— 塞拉说过的黑夜中的神秘激光束、路边留下的水箱、普雷西迪奥丰富的补给品。是真的吗？这些年来，有人一直在照看他，试图帮助他吗？
米莎循着他的目光，扫视着天空。“阿尔法-C也在，情况真糟糕，但目前可能还会有更多的问题。他们也许不再和你们说话了，但我认为她们在互相交谈。”
凯看着驻扎在大楼前门附近的母体。阿尔法-C朝罗西的方向侧身，仿佛正在分享一些秘密。他想起他和塞拉乘船经过海湾时，那些三个一组聚集在岸边的机器人……
米莎从包里掏出凯的平板电脑，“凯，如果我们要这样做……”
凯紧紧地闭上眼睛。塞拉会怎么做？毫无疑问，她会相信米莎。但是塞拉的胆量又给她带来了怎样的结局？这么多年来，是罗西一直在保护他。不管怎样，罗西一直都是对的……
但塞拉也是对的。如果他被恐惧击败，那他永远都不会有任何作为。无论他去哪里，他都不会孤单。米莎会一直在他身边，并且和以往一样，罗西也会一直跟着他。
第41章
凯双手抓紧平板电脑。那张插槽中的存储卡储存着非同寻常的病毒。他看着罗西，他们离得如此之近。他的内心非常复杂，期待中夹杂着恐惧。更加令人不安的是，阿尔法-C靠得更近了，离他只有几米远。
米莎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直视着他的眼睛。“这种病毒会不断变化，首次命中目标后，会继续用不同的代码重新安装，每次都略有不同，母体会进行抵抗。我们需要不断安装病毒。”
“那么，病毒传输好后，在到达洛斯阿拉莫斯之前，我们要怎么阻止罗西飞回这里呢？”凯问。
“在归航程序启动之前，她不会起飞。”米莎说，“你必须将平板电脑连接到她的控制台上，以便与她的飞行设备建立连接。然后，你需要在她的控制台上输入‘启动’。”米莎转向凯，“听明白了吗？”
“明白……”
“如果你想启动病毒传输，”米莎说，“就按这个键。”
凯把平板电脑拿在身前，就像拿着盾牌一样，他的眼睛盯着罗西，从楼梯上蹑手蹑脚地走下来，费力地在草地上左右移动。罗西仍然一动不动。随着凯的靠近，她凶恶的身形似乎变得越来越大。凯听到身后传来米莎的脚步声，她几乎没有被灌木丛绊到过。
也许这比想象的要容易。
然后，罗西动了。
起初，凯以为这是自己想象引起的一个错觉。但紧接着，罗西伸出巨大的双腿，稳稳地站了起来。她逐渐站直身体，旋转着，寻找着凯。凯的心脏紧张地跳动着，他猫着腰，一步步走近罗西。二十英尺，十五英尺……
罗西俯下身。凯透过熟悉的透明舱口，凝视着空空的防护舱，看得入了迷。罗西强壮的手臂伸出来，扫过他周围的草地。凯迅速站到一旁，勉强躲过她的触碰。“啊！”凯把平板电脑推向罗西，按下了启动传输的按钮。罗西艰难地坐下来，她的机舱笨拙地倒在踏板上，双臂像折断的树枝般落在侧翼两旁。
凯顺着台阶爬上罗西，拉上锁闩，米莎紧随其后。打开防护舱门时，凯的心脏飞快地跳动着。他们进入了防护舱。就在几天前，这里还是他的家，而现在却阴冷又潮湿。他关闭并固定好舱门，米莎蹲在他身后的货舱中。他努力保持平衡，以免腿上的平板电脑掉落，然后摸索出安全带。他蜷缩着坐在座位上，伴随着咔嗒一声，他用力扣紧了安全带。
“你呢？”凯声音嘶哑地问道。
“我会抓紧的，”米莎喘着气，在凯的耳边说，“快连接平板电脑！”
然而，当他的手抓住平板电脑右侧时，他感觉呼吸停止了。存储卡不在那儿！米莎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们需要不断安装病毒。但是存储卡在哪儿？他伸出手，疯狂地摸索着防护舱的地面。他还有多少时间？
“怎么了？”米莎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没有存储卡……”
已经迟了。罗西再次站起来，防护舱也升了起来。罗西的声音涌进凯的脑海中，一阵恶心的声浪淹没了他，他的思绪像风中干枯的树叶一样散开。“凯……你很害怕。我会保护你的安全……”声音很微弱，几乎是一声耳语。这只是一个记忆片段吗？还是他的母体在说话……在恳求他？
凯艰难地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他沿着座位一侧摸索，在控制台下寻找存储卡，但还是没有。防护舱的墙壁在旋转，他的脑袋也在旋转。罗西向一侧倾斜，凯无助地看着平板电脑摔在地上。
有人……是米莎……在往座位的方向爬。
“……其他……备份。”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扁平的东西。
但凯无法动弹，他的脑袋一片混乱。他在哪里？他为什么在这里？他感觉到米莎爬到了他旁边，把他推到一边。米莎迅速地从地面上拿起平板电脑，把手里的东西插入卡槽。
罗西再次下降，发出足以震碎骨头的砰砰声。突然，罗西的声音从凯的脑海中消失了，只留下一阵疼痛的空虚。但凯发现地面在颤抖。“什……”透过舱门，他看到阿尔法-C赫然出现在数英里外，她的侧翼闪闪发光，手臂在不断抬升。
米莎的手指沿着平板电脑的右边缘滑动，确保存储卡已经固定好。她将平板电脑卡在控制台上。“‘启动’，”米莎靠近凯的耳朵，大声喊道，“输入‘启动’！”
凯俯身向前，手伸向控制台键盘，并输入指令。
罗西立即点火启动了反应堆，防护舱收回，手臂缩回，翅膀展开。
然后……
舱口突然被打开，两只有力的手伸了进来，紧紧地抓住了米莎的腰。“凯！”米莎挥舞着手臂，从舱口消失了。
“米莎！”
罗西的马达轰鸣着，风扇卷起草团和灰尘。在腾空的瞬间，舱门似乎都要被吹跑了。
米莎不见了。
然后，一阵突如其来的风把舱门关上了。凯挤在座位上，只听到罗西的管道风扇的沉闷的隆隆声，以及处理器疯狂的嘀嗒声。罗西把他带到高空中，带他看到了他从来没有看过的城市。
第42章
詹姆斯在办公桌前醒来，大脑一片混沌。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查看电脑屏幕上的时间。18：12：01。他踉跄着站起来，蹒跚着走进生物实验室。天色渐晚，夕阳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詹姆斯匆匆穿过大厅，气喘吁吁地来到麦克的办公室。
麦克在房间里，屏幕上映着他那参差不齐的胡子的剪影。“有什么发现吗？”
“对不起，詹姆斯，”麦克说，“我不想吵醒你的。但是没有，哪里都找不到米莎的踪迹。”
“我们最后一次联系她，是临近太平洋标准时间上午10点……已经够久了……”
鲁迪从机器人实验室里出来，蹒跚着走向他们。他没有使用上次治疗后从波拉卡带回来的轮椅——它仍然停放在大厅里，这是他拒绝承认失败的标志。鲁迪脸色惨白，他用一块布手帕捂住嘴咳嗽，重重地坐在肯德拉旁边。肯德拉坐在角落里，喝着一杯已经变味的咖啡。
突然，麦克按下雷达上的一个操纵装置，将画面焦点集中在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上。“伙计们，”他说，“我发现有个东西，正朝我们的方向前进。”
詹姆斯冲出门，穿过走廊，来到大厅的落地窗前。当肯德拉搀扶着鲁迪走过走廊时，詹姆斯已经穿上了泰维克防护服，戴好了过滤面罩。“你确定她是安全的吗？”鲁迪喘着气，停下来靠在前台上，“也许在机器人落地之前，我们应该待在里面。我们不知道她是不是可控的。”
“鲁迪说得对，”肯德拉说，“我们待在里面会更安全。”
詹姆斯已经看到她了——就像一个黑色的球体，模糊不清，高高地盘旋在松树上方。她逐渐显露出形状，她的翅膀，她的腹部，她紧紧贴着机身的踏板和手臂。地面上升腾起灰尘的涡流。即便透过厚厚的窗户，詹姆斯也能听到空气穿过机器人风扇时发出的轰鸣声。
当机器人着陆时，地面瞬间震动起来。詹姆斯突然意识到，在无人机的镜头之外，他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机器人。她的舱口窗户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在舱口的两边，他能看到机器人强健的手，那是萨拉设计的——外面的保护层呈现拳头的模样，盖住柔软的内指。一时间，他感到呼吸急促起来。
“舱口正在打开。”旁边的肯德拉也在看着母体，半张着嘴巴。
詹姆斯看见舱口伸出一条细细的腿，套着黑色裤子，接着是另一条腿，然后是细长的躯干。米莎？他冲向气闸，在内门完全关上之前，他就已经跑到了外门。但一出外门，他就僵住不动了。
不是米莎。
是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他穿着破烂的夹克，红褐色的卷发几乎垂到了肩膀上。他小心翼翼地爬下机器人的踏板。
是凯。
男孩盯着詹姆斯，十足的惊愕中混杂着恐惧。
“你好。”詹姆斯说。那个男孩能听到他透过面罩说的话吗？“米……米莎在哪里？”
男孩只是站着。詹姆斯意识到，在男孩看来，自己看起来一定像个怪物。但他必须知道他的女儿在哪里。米莎今天早上打来电话，这对他而言是一份礼物，一份天赐之物。他不在乎她的任务是否成功，只要她回家，就足以让他高兴不已。他走上前，凝视着机器人，希望还会有人出现。“我是詹姆斯，”他说，让自己面罩后的声音尽量洪亮一些，“是米莎的父亲。她和你在一起吗？”
男孩瘫倒在地上，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流了下来。“她……她被拉出去了！”男孩哭着喊道。
詹姆斯感到当头一棒，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忍受着面具刺鼻的气味，“她还……活着吗？”
男孩抬头看着他，用褴褛的衣袖擦了擦脸。“活着？是的，我想她还活着。我不觉得阿尔法会伤害她。”
“阿尔法？”
“看样子……阿尔法似乎不想让她离开……”
詹姆斯望向西边，看着带着不祥之兆的云层，“来吧……孩子，”他说道，“我们进去吧。”他转身走向大楼，感觉双腿僵硬。凯跟在他身后，隔着一段距离。
进入气闸的瞬间，男孩就贴到了对面的墙上。灰尘从他头发上散落下来。
“动一动，”詹姆斯告诉他，“我们需要把所有的污垢都冲掉。”看着男孩左右晃动着脑袋的样子，他想到了米莎，想到了她松散的头发向上飞扬的样子。走进内门，他取下面罩，看向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