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莎擦了擦眼睛。“不是的，”她说，“我不这么认为。”
一滴眼泪从凯的脸颊上滑下来。“我想相信这只是一场意外，”他说，“我们从来没有走那么远过，阿尔法只是想保护她。但其他的，我不知道……”
米莎感觉到藏在夹克下的电话发出一阵嗡嗡声。“凯，我答应你，天黑前我会再取一些水回来。”她起身离开。
凯仍然凝视着窗外。
米莎回到小房间里，紧紧地握着卫星电话。“喂？是爸爸吗？”
“你还好吗？”
“还行……”米莎感到颈部紧绷的肌肉正逐渐放松下来，她几乎已经忘记了爸爸特有的温柔的触摸和柔和的声音。她用夹克裹紧身子，希望自己能消失在手机小屏幕上郁郁葱葱、温暖舒适的绿色中，能逃避到爸爸温暖的怀抱中。“爸爸，对不起……”
“亲爱的，我告诉过你……你一个人就这样一走了之，把我们吓坏了。但是，事已至此，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詹姆斯顿了顿，“还有……也许现在你可以帮助我们。”
米莎用袖子的背面擦了擦脸。“我在帮孩子们，取水……我是唯一一个仍然可以走出大楼而不被母体带回来的人。”
“你要多加小心，米莎。我们不能确定母体们下一步会做什么。”
“我能帮你们什么忙呢？”
“我们有一个计划。”詹姆斯降低了音量，语气坚决地说道，“我们需要你说服孩子们，让他们把病毒上传到他们的机器人里。”
“病毒？病毒会做什么？”
“病毒会禁用她们的中央处理器。”
“杀死她们？”
“不是杀死她们，只是让她们保持……”话音未落，她听到了线路切换的声音。
“米莎，让我们一步步来。”是肯德拉，“我可以通过普雷西迪奥的电脑将病毒代码的副本传给你。电脑在另一栋楼里，离你现在住的地方有点儿远，我会告诉你坐标。你准备好了吗？”
肯德拉读出坐标，米莎仔细听着，在手机的小屏幕上逐一输入。
“当你到达大楼的时候，”肯德拉说，“或者如果你有任何麻烦，记得给我们回电话。”
“好的。”米莎按下挂机键，感觉喘不过气来了。
只有一英里，就一英里。
米莎站在100号楼的门廊上，背好背包。小路两旁，母体们的金属外壳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她想象着她们一起飞翔的景象，那一定非常美丽。她们的侧翼就像祖母经常描述的那样——闪闪发光。但此时此刻，她们无精打采地坐着，双臂紧贴着身体两侧，看起来就像意图不轨、穷凶极恶、一言不发的幽灵。米莎急忙转身重新进入大楼，找到一个小后门，迅速走到楼外。她沿着GPS建议的路线右拐，然后沿着一条宽阔的道路向西匆匆走去。
突然，她感觉到地面在颤动。她停下来，仔细听着。树叶……好像是整个树枝……在她身后发出不祥的声音。她加快了步伐，双腿随着心跳的节拍快速交替着，肺部因为剧烈的呼吸开始疼痛起来。直到登上大楼前的水泥台阶，她才转身看向身后的场地。那里孤零零地站着一个机器人，右边丰茂的草地已经被压塌。米莎溜进大楼，牢牢地关上了沉重的金属框架门。然后，她举起卫星电话，按下了“呼叫”按钮。“我进来了。”她低声说。
“很好，”肯德拉回答道，“从你右边的楼梯上去，进入顶层的第一个房间。”
大楼里一片漆黑。米莎闭上眼睛，用她小时候的方式—— 通过感觉和回声来确定方向。她爬上吱吱作响的台阶，迅速找到办公室，里面的空气十分冷冽。
“桌子上有一台电脑，你只需要触摸屏幕，它应该是开着的。”
米莎坐在右边的一张椅子上，伸手触摸台式机的屏幕。亮起来的显示屏上显示着金门大桥的图像。“好了。”她说。
“我现在将病毒传输到名为‘复制3’的文件夹里，你看到了吗？”
米莎看着一个小图标出现在屏幕右下角。“看到了。”
“它还在加载，在收到我的指示前不要碰它。办公室里应该有一批存储卡。你能找到吗？”
米莎在桌子附近的架子上快速翻找着，发现一摞标有“安福柔”的长方形盒子，每个盒子里都有五十张小小的存储卡。“是的，没错，这里有很多。”
肯德拉在电话那头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现在，仔细听着。你需要为每个机器人制作一个副本。以防万一，制作三十份，每张存储卡上都拷贝一份……现在，病毒文件已准备就绪。”
米莎将一张存储卡插入电脑侧面的插槽中，等待病毒复制。“好了，完成一张。”她说。她耐心地把病毒复制到另外二十九张卡上，然后把它们都塞进包里。“完成，”她说，“三十张。”
“好样的！等你回到房间时再打给我们，好吗？我们还有事情要告诉你。”
米莎背着背包走下楼梯。她在小休息室里稍作停顿，鼓足勇气回到门廊那里。外面有一个站岗放哨的机器人，雾气凝结成的水珠在它的侧翼上流动着。
看到机器人的标记，米莎屏住了呼吸——阿尔法-C。一阵恐惧流遍全身。但是，令人费解的是，恐惧马上被别的东西代替了。一种奇怪的温暖和笃定……那一刻，她感觉听到了什么……一个声音，在窃窃低语。
“谁？”她环顾四周，“谁在那里？”
声音消失了。米莎俯下身，却只听到自己的脉搏声。她用双手抓紧背包的带子，步伐急促地向前走去。阿尔法紧跟在她身后。
第39章
凯从夹克口袋里掏出指南针，用手指摩挲着它结实的塑料外壳。他努力把收到指南针的那一天刻进心里。“太奇妙了，”塞拉说，“它会告诉你应该走哪条路。”
“你为什么这么傻？”凯喃喃自语。他以为自己不再生气了，但现在他除了生气，什么也做不了。他气塞拉胆敢划船出海，气自己对塞拉的纵容，气母体们不信任他们，还把船弄翻，气罗西不再和他说话。他把指南针扔到地上，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他抓起平板电脑，迈着沉重缓慢的步子从楼梯上下来。食物吃完了。这无所谓，反正自从塞拉不在后，他就没有胃口了。不过米莎通知他们：今天早上带上平板电脑去餐厅开会。
凯走进屋子，看见米莎坐在远处的角落里，她那通常整齐地梳成辫子的头发自然散着。凯走过她身边，看到她似乎在默不出声地排练讲话。凯坐在卡玛尔和梅格附近，坐在离米莎最近的椅子上，米莎的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开会吗？”凯低声问卡玛尔。
“我不知道，”卡玛尔回答，“也许米莎已经找到了恢复平板电脑连接的方法？”他身后坐着扎克、克洛伊、宏和克拉拉，他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终于，房间安静下来。“我们到齐了。”阿尔瓦罗在门口宣布。
米莎清了清嗓子。“我想……”她开口说道，目光再次飘向凯。
凯不确定她在找什么，他只是点点头，等着米莎继续。
“我想我们都希望这件事……”她指着窗户，指向机器人的封锁，“我们都希望结束这一切。”
扎克举起手，“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们到底要结束什么？”
“我们可以修好平板电脑吗？”梅格问，“你想出什么办法了吗？”
米莎直视着她的听众，僵硬地握着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不，我想平板电脑没有问题，你们母体的数据库很可能仍然完好无损。我认为问题在于，她们无法将搜索结果传达给你们，就像她们不能再和你们说话一样。”
有人低声表示同意。
“问题一定出在母体身上，”米莎说，“我不认为情况会有什么改善。”
克拉拉倒吸了一口气，“但是，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这就是我想和你们说的……”米莎轻声说，声音几不可闻，“我有一个计划，但……如果大家都同意这个计划，那是最好的。”
“什么样的计划？”扎克坐立不安，凯能感觉到身后的男孩向前俯身。
“我想……”米莎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扶着一张空椅子的椅背，“我们应该让我们的母体休眠。”
“休眠？”克洛伊不由自主地喊道，“为什么？”
卡玛尔从凯旁边站起来，大声地说：“也许这根本没有必要，也许我的母体已经休眠了。”他用修长的食指敲着一侧的脑袋，“她以前就在这里，但现在她不在了，我找不到她了。”
凯透过窗户看到了罗西，他是通过显眼的黄色蝴蝶纹案认出她的。她的翅膀离身体有点儿远，好像正准备飞行。自从他们到达这儿之后，他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认识她。她现在只是众多机器人中的一个，是这些黑暗阴沉、幽魅可怖、一言不发、监控着他生活方方面面的形体之一。“她们醒着，卡玛尔。她们只是不再和我们说话了。”凯说。
凯身后的扎克“噌”地站起来，椅子“啪”的一声倒在地板上，“现在不是让她们休眠的时候！我告诉你们，她们正准备发动攻击！”
凯转身面对那个男孩，“攻击？用什么攻击？松鼠？”
一阵笑声瞬间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克洛伊站起来抓住扎克的手臂，瞪着凯。“那么，你对我们的母体有什么看法，凯？”她问道。
“你的意思是，关于她们为什么变得沉默？”
“不，”扎克说，“她的意思是，如果不存在威胁，为什么她们有这么强烈的保护欲？”
凯在人群中寻找支持者的面孔，但现在所有人都盯着他，都在等待他的回答。“我不知道，”他说，“这件事情一直困扰着我。我们无法从她们那里问出原因，她们不会回答。”
当孩子们一个接一个摇头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低语，“母体们的问题，”克拉拉说，“在到达普雷西迪奥时就开始了……”
“米莎来了之后，情况就变得更糟了，”克洛伊说，她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米莎，“我在想为什么会这样？”
凯站起来面向克洛伊，“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来到这里的几天后她就到了！那时候，她的母体离开了她。”
“好吧，也许米莎不是问题产生的根源，但是她的母体走了。据我所知，母体永远不会离开我们。她凭什么告诉我们如何对付她们？”克拉拉说。
克洛伊向窗户走去，盯着她的母体。“我同意扎克的说法。她们正准备战斗。我只想让我的母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有敌人，我想帮助她战斗。”她转身回到人群当中，“卡帕为我做了一切，我也想为她做点儿什么。这并不意味着让她休眠！”
人群中传来一阵高声的咕哝和几声哽咽的抽泣，但是没有人说话。
凯转向米莎，“假如要让她们休眠，我们要怎么做？”
米莎盯着地面，艰难地咽了口口水，然后抬头看着他。“用病毒……”她喃喃地说。
“病毒？流感那样的病毒吗？”扎克面向米莎，紧握着拳头。
米莎忍不住往后退。凯转身面对那个男孩，他几乎能感觉到扎克皮肤散发出的热量。
宏从座位上站起来。“我确定米莎指的是计算机病毒，那是会干扰她们思维的代码。”
“是的，”米莎说，她的眼睛寻找着这个小个子男孩，“计算机病毒。我们可以从平板电脑上传给她们。病毒不会杀死她们，只会让她们休眠。然后，我们可以弄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做。如果我们改变主意了，如果我们遇到真正的威胁，遇到只有母体才能保护我们的情况，就可以终止病毒运行。它不会造成任何永久性的损害。”
“你在哪里找到的这种病毒？”扎克问。
米莎脸红起来，“我自己想出来的。”
“所以，原来是这样！”扎克转身面向所有人，“她就是这样杀死了她的母体！”
房间里爆发出一阵叫喊声。凯站在米莎旁边，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
“我没有！”米莎哭道，“她离开了我！我告诉过你，她离开我，一走了之！”她急忙向门口走去，从目瞪口呆的阿尔瓦罗身边走过，消失在远处的储藏室里。
凯转向扎克，“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他喊道，“我们现在只能依靠彼此，但你让我们反目成仇！”他面向所有人，“米莎只是想帮忙，她也可以选择不帮忙。她不像我们，她没有被困在这里。她随时可以离开这里。”
克洛伊抱着胳膊。“那么，她为什么不走呢？为什么她不直接丢下我们离开呢？”
“什么？因为她需要……”凯寻找着正确的措辞，同时感到一阵怒火涌上来，让他喘不过气。怎么会这样？没关系。
屋子渐渐暗下来。这时，窗框吱吱作响，众人震惊地看向窗户。墙壁随着踏步声震动起来，强烈的气流将外面场地里大片干草吹散开，将克拉拉精心布置的花园连根拔起。
母体们醒了。
凯穿过人群走出门，穿过厨房上楼，径直走向位于角落的米莎的房间。门半掩着，昏暗中，他只能看到她泛着泪光的脸。“我想试试，”他说，“告诉我该怎么做。”
第40章
米莎带着凯走出了100号楼的后门，来到塞拉停放电动自行车的地方。“上车吧。”她拔掉了正在充电的电动车插头。凯跨上电动车后座，米莎启动马达。凯背着米莎的背包，里面装着他自己的平板电脑。从他们身后的上空传来二十二个母体发出的喧嚣声。他们逐渐远离大楼，有两个机器人一直跟着他们。凯知道其中一个是罗西。
他们迎着风疾驰而行，电动车的太阳能大灯穿透了厚厚的晨雾。米莎左右转弯，松散的头发打在凯的脸上。凯紧紧地贴着她，不禁想起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方、另一个相似的场景。沙漠里的旅行真的才过去几个月吗？
“我们要去哪里？”他喊道。
米莎转过头来。凯看到她的嘴在动，但他只听到了“电脑”这个词。
最后，他们在一座沙色的大建筑物前停下，凯跟着米莎穿过前门，走上楼梯。米莎冲进一个小房间，匆忙朝一张桌子走去。桌子上安装着一个看起来像大号平板电脑屏幕的东西。米莎在椅子上坐下，哆嗦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长方形设备。凯在100号楼的厨房里见过这种东西，宏告诉他，那只是一部旧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