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扎博士把第五代胚胎运到了洛斯阿拉莫斯,已经准备好启程,但仍然在冷藏中。第五代机器人一时之间还无法准备就绪……”
里克坐下来,用手抵住额头。“总监……”
“什么?”
“罗斯安全吗?你能保证她的安全吗?”
“她安全无虞,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也是。我可以向你保证。”
里克的头开始一抽一跳的,他长长而又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他并没有从总监的保证里得到多少安慰。没有人是安全的,尤其是罗斯,如果她还在德特里克堡的话。“我呢?”他低声问,“给我的命令是什么?”
“还没有命令。静观其变,保持警惕。一旦有更多消息,我会再打电话。”
第18章
詹姆斯静静地坐在洛斯阿拉莫斯的办公室中。他揉了揉眼睛。电脑屏幕幽灵般的蓝色荧光和生物实验室的门下透出的细长光带,为漆黑的办公室带来一丝光亮。他伸手从书桌的顶层抽屉里掏出一个小白纸箱,打开顶部的封盖后,露出了两个小罐子。纸箱从中间被分隔开,其中一边放着一根L形的吸管。他取出一个罐子,举到屏幕的亮光下。C-343。他回想了一遍鲁迪关于比例增大剂的说明。“每个罐子里的药量为一百次。打开吸入器扣环,按下开关,深呼吸。你每天只需使用一次。在我们制出更多解毒剂之前,应该足够你使用了。”他把吸入器装在罐子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种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他祈祷他们是对的。
第四代机器人的固定装置被推迟部署,是詹姆斯和鲁迪找到了NAN序列上的错误。然而三个月过去了,詹姆斯平静地接受了第四代机器人永远不会被部署的事实。由人类幸存者抚养孩子的臆想也站不住脚了,下一步措施一定是第五代机器人。鲁迪的团队对候选胚胎进行了基因转化,检查了每个胚胎的基因组,确保NAN序列已经被植入。在一次返回东部的旅途中,詹姆斯亲自挑选了最可靠的胚胎开展实验。在准备出发的这段时间里,这些胚胎正安全地存储在艾博大楼后部的冰柜中。
詹姆斯在屏幕上反复检查着胚胎的基因序列数据。据肯德拉说,第五代机器人几个月内还不能接收孩子。在詹姆斯看来,这还不错。他只要一想到要部署拥有生命、独立自主的母体,就感到懊恼。他摇了摇头。他对第五代机器人的担忧与尚未完善的C-343序列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但是他们已经没有时间进行进一步实验了。现在,第五代婴儿的生命基于C-343序列的成功。而且,就在几天前,一批获得批准的人已经成为新的成年人测试对象。仅仅在索马里两个月的“初步临床研究”后,詹姆斯就作为测试对象亲自参与进来了。
“对不起,打扰你了。”
詹姆斯抬起头,发现肯德拉紧握着一台轻薄的平板电脑,站在门口。“我正在监控计算机网络,我需要确保是你本人在这里。”
“很晚了。除了我们这些鬼魂,这里空无一人。”
“别说这样的话,詹姆斯。我们需要往积极的方面想。”
在昏暗的灯光下,詹姆斯打量着肯德拉红润的脸,注意到她皱着眉头。“有什么问题吗?”他问道。
肯德拉叹了口气,“德特里克堡的计算机系统被入侵了。詹姆斯,我们需要关闭网络系统一段时间,直到他们确定我们是安全的。”
詹姆斯挺直了身子,“入侵?谁干的?他们拿到了什么数据?”
“他们什么都没有拿。如果拿了,网络部门的人早就检测到了。不过,他们潜伏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了。无论如何,IC-NAN数据正受到威胁。”
“该死!”詹姆斯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什么时候的事?”
“德特里克堡今天早上发现的。”肯德拉皱着眉头回答,“总监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关闭这里,不过直到今天下午,我才收到确切消息。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我一直在想不耽误太多工作进度的最好方法。”
“鲁迪还在这里吗?”
“我在这儿。”恰巧这个时候,鲁迪从肯德拉身后溜了进来,“我接到了布莱文斯将军的电话,他让我待在这里。看样子这里被封闭了?”
“是的,”肯德拉说,“事实上,不仅仅是艾博中心,整个洛斯阿拉莫斯都将被封闭。对了,詹姆斯,我需要关闭计算机系统。”
詹姆斯盯着屏幕,绿色的小符号在屏幕上穿过。不知不觉,他的思绪飘到待在家里的萨拉那儿。当他第一次到达洛斯阿拉莫斯时,政府就给了他一间欧米茄大桥对面的素朴小屋,从那里可以看到实验室南侧的景色。虽然不怎么样,但比詹姆斯和鲁迪在哈珀斯费里共享的公寓要好多了。几周前,他被要求搬进艾博大楼的临时住所。他听从了肯德拉的建议——花尽可能多的时间与萨拉在一起。他利用一切机会溜到她的公寓,但他装着百叶窗的房子是无法与她分享的又一个秘密。他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萨拉了——她上周去加州理工学院参加一个研讨会,而这周三,她请了病假。
“其他人员呢?”
“这里将在今晚午夜关闭,离现在不到一个小时。在得到进一步通知之前,只有我们‘新黎明计划’的人才能通过欧米茄大桥的大门或南门——你、我、鲁迪和保罗·麦克唐纳……我们需要麦克在紧急情况下维持大楼的正常运转。”
“紧急情况?”
“我们接到命令,要保持警觉,并做好长期关闭大楼的准备。将军下达了命令,要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第五代机器人。”
“希望这件事很快就会结束。我们需要做好准备,随时启用她们……”鲁迪说。
“没错。”肯德拉凝视着平板电脑,她镜片上反射的蓝色的光宛如水波一样,“这次的黑客入侵非同小可,已经有人知道IC-NAN了。如果他们察觉到德特里克堡和洛斯阿拉莫斯之间的关系,很可能会认为我们也参与其中。但是,如果这次的封闭使第五代机器人计划停滞不前,那会是一大憾事。我已经喜欢上母体了,罗斯·麦克布赖德也是。”
“我听说她很出色。”鲁迪说。
“她不仅是一位优秀的程序员,还是一位优秀的心理学家。对于一个不精于人工智能的人来说,她的工作非常具有开创性。”肯德拉甚至在说话的时候,都在扫视着她的移动站点地图,手不停地在平板电脑上划动。
詹姆斯再次来回踱步。他知道自从他调到洛斯阿拉莫斯以来,麦克布赖德的团队一直全身心地投入到第五代机器人的工作中。团队利用了现有人机交互机制中的每一项进展、每一个自动防故障编程装置,确保在只有机器人陪伴的条件下婴儿能够安全地、舒适地成长,同时确保在必要情况下婴儿的生存优先于他们的机器人守护者。他们在学习理论、生物反馈和人工神经网络方面利用了现有的一切技术,这些技术既适用于机器,也适用于人类思维。新一代孩子将会从他的机器人那里学习,就像孩子从他的母亲那里学习一样,而母体也会向新一代孩子学习,回应孩子的每一个需要。
“我想你听说过人格?”鲁迪问。
“人格?”詹姆斯打开办公室灯,肯德拉在他身边眨了眨眼。
“人们一直希望延长心智,延长意识。当然,我不能肯定,但我认为麦克布赖德博士可能在这方面已经接近成功。”鲁迪说。
“怎么做到的?”
“在去太空执行任务或执行危险的军事任务前,女性通常会捐出自己的卵子,因为她们在回归平民百姓的生活后可能无法正常生育。”
“是的,我很清楚捐赠者的来源……”
“麦克布赖德博士在保护捐赠者的生命方面又更进了一步,她称之为‘母体代码’。”
母体代码。詹姆斯笑了起来,他想到在遗传学中曾经也使用过这个过时的术语。“但这只是一个计算机程序。”
“是的。”肯德拉说,“不过,当我听其中一个机器人说话时……那真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我闭上眼睛的话,很难相信她只是一台机器。”
“噢,”詹姆斯叹了口气,“我想我从没和她们中的谁说过话……”他感到不寒而栗。这就是当前的情势吗?将人类保存在代码中?“麦克布赖德博士有过自己的孩子吗?”
“没有……这些母体就是她的孩子,如果我们能启用她们的话。”肯德拉答道,点击着平板电脑,“看来我们运气不错。我现在不用去大楼里找其他人了,其他建筑已经安全了。”
詹姆斯感受到左臂的震动,他瞥了一眼手腕上通信器的小屏幕,是爸爸。“对不起,我得接个电话。”他低声说,走到外面的走廊上。他知道加州刚过10点,他的父母一般到9点就睡觉,他们也很少使用手机。
“爸爸?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晚打电话?”
“詹姆斯,是你吗?”他父亲的声音很沙哑,几乎听不清。
“是的……”在线路的这一端,詹姆斯心烦意乱,默不作声。他想象着父亲挤在逼仄房子中漆黑的厨房里,心跳开始加快。事情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想现在给你打电话,我本想等到早上。但你的母亲,她……”
“她病了吗?”
“她被诊断患有流感,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星期了。我以为她情况见好,但现在,虽然没有发烧,但她不停地咳嗽、咯血……”
“爸爸,”詹姆斯背靠着走廊的砖墙,感到四肢无力,思绪混杂,“我马上回来,我会尽快回家。但你得答应我,马上把她送去医院,上呼吸机,你能做到吗?”
“但她病得太重,动不了……”
“叫救护车。”
“我来开车。”
“别,叫救护车。记住带上手机。我一上路,就给你打电话。”
詹姆斯回到他的办公室。鲁迪和肯德拉已经走了,他的电脑屏幕一片空白。他关掉显示器电源,把装满解毒剂的白色小盒子收起来,塞进公文包里,抓起他的夹克。
他迈着大步迅速走下楼梯,来到前厅,他的脑子里净想着可能发生的可怕的事情。肺炎?肺癌?隐隐约约地,他想起了在肯德拉告诉他关于黑客的坏消息之前,他在在线新闻提要里读到过的所谓的“西海岸流感”。无论那是什么,都不可能是IC-NAN。他们尚未收到美国本土细菌分离物携带病毒的报告。现在他只知道,他需要回家。他会在阿尔伯克基搭乘飞机。就算IC-NAN不知为何入侵到了加利福尼亚,他也最好还是坐飞机——沉溺在飞机舱过滤后的大气之中,飞在高高的云层之上,即使这些云随时准备将致命的礼物送回他的国家。
第19章
詹姆斯坐上汽车,离开了洛杉矶的超级环路,向北转向贝克斯菲尔德,这时,他再次想到了萨拉。他应该打电话给萨拉,至少告诉萨拉他在哪里。事实上,他也需要告诉肯德拉和鲁迪。但是在半夜乘飞机离开,这让他没办法深思熟虑。他的右手落到左手腕上。
该死!通信器不见了。他回想着在阿尔伯克基机场的检查舱,这个小装置在个人物品架上慢慢耗尽了电量。他把手伸进公文包,摸到了那个有着锋利边缘的纸箱,那是他的解毒剂。至少他还有这个。
直到凌晨3点20分,飞机才从阿尔伯克基起飞。在詹姆斯买到夜间航班的座位、匆忙完成安检之前,他曾试图给父亲打电话,但是无人接听。现在没办法再打给父亲了,也没办法打给任何人。他感到筋疲力尽,瘫倒在座位上。
詹姆斯醒来时,无人驾驶的出租车就停在出口处。当出租车驶向一条小巷时,他发现了贝克斯菲尔德将军的指示牌。但是,大楼的前门被聚集在院子里的一大群人遮住了。
“我要下车。”詹姆斯说。
出租车顺从地停在路边。座椅的安全带松开了。他拿着支付卡靠近读卡器,前方座椅椅背上的红色LED灯拼出了票价。
“谢谢你。”一个女性机器人的声音说道。
詹姆斯走下车。晚春时节空气中弥漫着的花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抓着公文包,踉踉跄跄地穿过一堆灌木丛,走向挡在备用侧厅前面的巨大白色帐篷。
在帐篷里,成群结队的人在临时设置的座位间来回穿梭。戴着手套的护士正在测量人们的血压和脉搏——将体温扫描器放入耳朵,检查皮肤、喉咙和眼睛,然后紧张地将观察结果输入平板电脑。詹姆斯扫过人们低垂的头,寻找父亲那熟悉的花呢帽。他猫着身子,贴着墙壁,朝通向急诊室的宽阔的双开门走去。急诊室门口有两名身着卡其色制服的男子把守着,可以看到他们的身侧佩带着枪支,是州民兵。
“对不起,先生,”一个卫兵站在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你得排队。”
“我只是在找我的父亲。”
另一个卫兵盯着他,“叫什么?”
“我吗?詹姆斯·赛德。”
卫兵点了点头,检查着名单,随后调整了一下头盔,对着移动无线电设备喃喃地说了些什么。他看着詹姆斯说道:“格雷森医生让你稍等片刻,她很快就会出来。”
格雷森……曾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詹姆斯扫了一眼外面的院子,各个年龄层的人都有,似乎老人的情况最为糟糕。因为轮椅不足,老人们只能由看护人员搀扶着从停放的汽车上蹒跚而来。大多数人都在咳嗽,可怕而痛苦的干咳,但什么都没有咳出来。他惊出一身冷汗,把手伸进公文包里,摸索着解毒剂。
“詹姆斯?”
詹姆斯转过身,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大衣、戴着眼镜的矮个子女人。她的肩上挂着听诊器盘。
“罗伯塔?”
詹姆斯与罗伯塔相识多年。她既是詹姆斯高中时代的朋友,也是詹姆斯父母的医生。那时候她还是罗伯塔·泰勒。然而现在,几缕灰白色的头发在微风中飘动,詹姆斯几乎认不出面前这个苍白的女人了。
“你爸爸叫我留意你。”她气喘吁吁地说。
“他在哪儿?”
“我们得让他入院治疗。”
“我妈妈呢?”
医生别过头去,“她在重症监护室。来,我带你去见你父亲。”
罗伯塔递给詹姆斯一个蓝色的医用口罩,又拿出另一个盖住她的鼻子和嘴巴。她转过身为詹姆斯挡住人流,他们一起通过一扇门,穿过迎面而来的一列轮床[1]。
“发生了什么事?”詹姆斯问。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在这儿的所有人中,他是唯一一个可能知道答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