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玛尔盯着塞拉的背影,有些垂头丧气。
“她会没事的,”凯安慰道,“阿尔法会留意的。”
“但我们说好的,不可以单独行动。”
“她会没事的。”凯尽可能自信地说,但他不确定卡玛尔是否会相信,“现在很冷,我们把火移到山洞里去吧。”他站起身来,把毯子从地上捡起来,“卡玛尔,你的蛇朋友对这样奇怪的天气有什么看法吗?”
卡玛尔回答说:“自从你们来了之后,我们已经几个月没说话了。她不敢靠近。”
“她可能知道,我们觉得她美味可口。”凯笑起来,但马上打住了,“对不起……”
“没事,没事。”卡玛尔笑着说。
凯蹲在地上,往山洞中央堆放树枝,试图让自己别去想塞拉。“你能教我你之前做的那个吗?冥……”
卡玛尔用外面火堆的余烬点燃了凯新堆起来的树枝堆,“冥想?我说过的,自从你们来了之后,我就不怎么需要冥想了。”
“但冥想是怎么样的?就像我们和母体说话一样吗?”凯问。
“不是……并没有交谈。”
“那有图像?像做一个梦?”
“那是一个空间,一种感觉,一种体验。像是一种存在,是在不同的世界里。”
“你怎么到达那里的?”
“最初,母体训练我专注于呼吸和心跳,但我会不由得害怕。我坐在那里呼吸,做梦……如果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我听不见母体的声音,如果她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我的内心成了我的敌人,后来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卡玛尔闭上眼睛,双手放在消瘦的膝盖上,“但是,她后来换了一种方法教我,一种一次性看到一切的方法,一种能看到我之前从未注意过的东西的方法。”
“就像可以和蛇说话。”
“还有空气中的电荷。”卡玛尔睁开眼睛,直视凯,“你也感觉到了,不是吗?”
凯望向洞口。罗西和贝塔站在附近,他们的侧翼闪烁着暗淡而模糊的光。一股寒意涌上凯的脊背,与风带来的凉意不同。“没错,还有光,和以前……不一样。”
这时,卡玛尔站起身来,走向洞口,焦急地注视着他的母体。稍作停顿后,他转身回到凯身边。“我只是问我的母体我们是否应该飞出去找塞拉,”他低声说,“但她说条件不允许。阿尔法-C同样不想外出。哪里不对劲……”卡玛尔刚迈出一只脚,突然一阵抽搐,又把脚收了回来,“哎哟!”
风吹过空地,将一堆小石子卷向机器人的金属侧翼。是阿尔法回来了吗?凯推开卡玛尔,向南扫了一眼。一片空寂。他又向北扫视。这一看,令他瞠目结舌,下巴张得都快掉下来了。道路上方盘旋着一片纯黑的巨大阴影,不断变换的轮廓清晰地印在明亮的天空中,一道闪电照亮了厚重云层的深处。
“请进入你的防护舱。”是罗西的声音。
“但我在山洞里没问题的……”
“无法确定。”她直截了当地说。
两个母体摇摇晃晃地朝他们走来,同时替他们挡住了沙石的攻击。凯等卡玛尔在他前面走出去后,用毯子裹住自己的头,鼓起勇气跑向了洞外的旋涡中。他爬上阶梯,艰难地进入舱门。他在座位上扭动身体,在罗西重新关闭舱口时猫起了身子。
防护舱中一片寂静,凯只能听到自己太阳穴剧烈跳动的怦怦声,和远处打在罗西侧翼的尖石发出的声响。他凝视着舱外,看到卡玛尔瘦小的背影正钻过他的母体打开的舱门。“这是什么?”他问罗西。
“哈布沙暴[1]。”
“你说什么?”
罗西停顿了一下,一小块石头从她的舱口窗户上滑下来。“维持形态完整。”她说,“哈布就是沙尘暴。”
“这会持续多久?”
“不能确定。空气过滤启动中。”
凯抓住座位,感到腹腔内一阵翻腾,一阵无法抑制的恶心涌了上来。“塞拉呢?”
“情况不明。”
“但她和阿尔法-C在一起,她会没事的……”
罗西没有回应。外面变得浓黑时,凯面前的控制台下的某个地方发出一阵低沉的呼啸声。防护舱突然暗下来。凯一直盯着控制台,直到他看到底部亮起了几个小绿灯。他摸了摸前面的门窗,等着它亮起。“你能打开你的舱口屏幕吗?”
“紧急程序,所有非必要的电子系统都已禁用。”
禁用……罗西以前从未这样操作过。凯紧闭眼睛,努力让自己的腹腔停止翻腾,让自己的思绪停止转动。他记得卡玛尔说过的关于冥想的话。凯选择效仿他的母体,“禁用”他非必要的系统。他用尽全力,脑海中浮现出塞拉和阿尔法安然无恙的身影。
[1]哈布沙暴(haboob),一种会出现在干旱地区的强烈沙尘暴。


第17章
2053年5月
里克被街上响起的警笛声惊醒了。他伸出手臂摸向右边温暖的毯子,发现罗斯已经不在了。他闻着罗斯这间旧金山公寓中熟悉的气味——床头柜上矮松香料的细腻香气,透过窗户飘进房间的浓郁的桉树的气息,以及厨房里煮着的咖啡的香味。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和罗斯放下了一切自命不凡、独自生活的念头。他利用一切拼命制造与罗斯共度时光的机会——在华盛顿和洛斯阿拉莫斯为她安排不必要的露面,以检查进展为由反复到访普雷西迪奥研究所。后来,他觉得没必要继续在旧金山的酒店浪费政府的钱。
他穿过房间。假肢靠在电视屏幕旁边的墙上,全国天气预报正在屏幕上安静地滚动着。透过屏幕旁边的门缝,里克听到了淋浴声。在他平复自己的心跳时,外面的警用无人机还在迪维萨德罗街前鸣笛。
浴室的门打开了,罗斯走了出来。她的长发裹在毛巾里。
“很早就起床了吗?”里克问道。
“我有些心神不宁。”
“因为述职吗?”
“是的。”
“我告诉过你,这只是走个过场。每个人都接到了解雇通知。他们可以向你提问,但你真的不必回答任何问题。再说,我会在你身边的。”
“听我说,里克,我还是不太习惯你们这些人的行事方式……”
“我们这些人?但现在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员,对吧?”里克向床头柜伸出手,拿过一个带着吸管的小金属罐,“说到这个,你吃药了没有?”
“吃了,一睡醒就吃过了。不过,我讨厌这个味道……”
“这是无味的。”
罗斯坐在床边,用毛巾擦着她的头发。“但我尝着不是,味道像某种……化学品。你对这个药一点儿都不担心吗?”
里克端详起小罐—— 带着哑光金色的边缘,什么装饰都没有,只贴着一张标签:C-343。华盛顿方面已经传来消息,初步的测试已经完成。最新研制的这种解毒剂不会让服用者丧命,不过也可能救不了服用者的性命。但是,目前已经别无他法。项目中所有经过批准的人员都被要求服用解毒剂。
“其他事情同样让我担忧……”里克接着说道。
就他所知,当局这些行动都意味着事情恶化的速度比他们想象中更快。根据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的报告,已经从罗马郊外的自然保护区中分离出携带IC-NAN序列的土壤细菌。到目前为止,这是中东以外地区确认的唯一一例IC-NAN。他们曾收到报告称,S国的一座城镇爆发了“奇怪的呼吸道疾病”,德国和日本都出现了“致命的非发热性流感”。但是,这些都没有与IC-NAN产生关联。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来自美国本土、加拿大或南美各国的报告。
罗斯转向他,温暖的手抚摸着里克的脸颊,皱起眉,“你昨晚听到警笛声了吗?”
“没有,”里克笑着说,“可能是我太忙了。”
“说真的,我一直都能听到从医院的方向传来的警笛声,但昨晚的声音比平常更加频繁。”
里克再次凝视着整个房间的视频屏幕,上面是一份有关福莱斯比特币交易平台的最新估值预测报告。他摇了摇头。“肯定又是一次疯狂的街头庆祝活动。”他说。随后他感觉到一阵震动。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通信器。“是总监,”他喃喃地说,“我得接个电话。”里克轻敲了一下屏幕。随着屏幕亮起,暗淡的绿光照亮了他的脸。“您好。”
“里克,我正在找麦克布赖德上尉,她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他们说话时,罗斯正脱下浴袍。里克的眼睛打量着罗斯背部平滑的曲线。“没错,是的,我和她在……”
“我们这里出了一点儿状况,需要她过来。”
“过来?华盛顿?”
“我不能在电话里细说。她多久能到这儿?”
里克坐起来,罗斯转身面向他,两人视线相交。“嗯……我不确定。我们需要把她送到联邦机场。现在这个时候,至少需要一个小时……”他笨拙地翻了个身,伸手从地板上拿起衬衫。
“你在普雷西迪奥吗?”
里克顿了顿,“没有,我在她的住处。”
令里克吃惊的是,通信器的另一端没有一丝停顿。“你在她的公寓?我能看到地址,北角街。”
“是的。”
“有一辆车会在十五分钟内到那儿。确保她准备妥当。”
“我也要去吗?”
“不用,我们只需要网络安全人员。你继续处理那边的事情,今天下午晚些时候我应该能够告诉你更多信息。接听麦克布赖德上尉的办公室线路,太平洋标准时间下午3点。”
“那么……长官,接下来我要继续做麦克布赖德上尉计划的报告吗?”
“没错,普雷西迪奥现在可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重要。”总监咔嗒一声断开了连接。
罗斯盯着他,她潮湿的赤褐色头发松散地从背部倾泻下来。
“我帮你收拾东西。”里克低声说。
“别担心,”罗斯说,轻轻地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如果你想置身事外,这样更好。”
里克扣紧他的假肢,把裤子拉到依旧疼痛的腿上。罗斯把头发绑起来,穿上蓝色的制服,然后把梳妆用具和换洗衣服扔进政府发放的小背包里,最后把平板电脑紧紧地塞进安全口袋里。随后,里克跟着罗斯来到客厅。
街上再次响起了警笛声—— 又一辆救护车在通往医院的拥挤道路上呼啸而过。政府的汽车停在路边,一个官员坐在驾驶座上。
里克抓着罗斯的手臂,感觉到她身体在薄外套下的颤抖。他轻轻地吻了一下罗斯的嘴唇,“我很快就会去见你的,好吗?”他低声说。
“当然,”罗斯说着,眼睛湿润起来,“再见。”
当汽车从路边离开时,里克看见罗斯的手抬起来捂住了嘴唇。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吻,留在了空气中。
里克在位于普雷西迪奥研究所总部二楼的罗斯的小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草坪上的牌子自豪地昭示着学院的使命——促进和平,培养新领导人。但里克来到这里却是为了帮助这里建立一个新的秩序。他本应该以守护普雷西迪奥的立场来帮助罗斯做最后的努力,但现在,他不得不做那些罗斯不愿看到的事情。
面对普雷西迪奥的军事团队,里克笨拙地进行着他曾经无数次指导罗斯做过的报告——解释普雷西迪奥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现在已经正式重新投入运营;解释一名新的现场指挥官将很快到达,但与此同时整个普雷西迪奥基地将被封锁,只有核心人员才能进入;解释为什么普雷西迪奥四周除大门外的地方都竖起了巨大的铁丝网,最主要的原因是需要对储存的弹药进行四级封锁。
解释一切的一切,唯独对这一切的必要性只字不提。
这些是军事人员。他们不需要知道缘由,只需要知道进展。不过,里克还是可以看出,他们很紧张。毫无疑问,他们想知道为什么是里克—— 一位上将—— 而不是麦克布赖德上尉来做这场报告。他们想知道罗斯去了哪里。报告结束后,当里克走过场地时,他们低声说着什么,但当里克走近时,他们又停了下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里克也没有提供任何答案。
甚至连上帝都没有所有问题的答案。总监的话回荡在里克的脑海里:“普雷西迪奥现在可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重要。”这话是什么意思?里克仍在等待布兰肯斯的电话。
有什么东西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光,在房间里撒下五彩斑斓的细小光片。里克走近窗户,发现是一个挂在窗锁上的项链。他伸手拿过项链,那是一个小小的、用细腻的金属羽毛做翅膀的银色女人塑像。霍皮族人。他想起罗斯讲过的那个美洲原住民飞行员的故事。
罗斯桌上的电话嗡嗡作响。里克不假思索地把项链塞进口袋,穿过房间接起电话。“你好?”
“里克?我是乔。”总监现在自称乔,“你们成功封锁普雷西迪奥了吗?”
“正在进行中。罗斯现在在华盛顿特区吗?”
“她刚到。但是里克……我们遇到了麻烦。”
“什么?”
“系统被入侵了,是内部系统,在德特里克堡。他们知道了。”
“谁知道了?”
“看起来像是S国人干的事,还有和他们结盟的人。”总监的声音充满悲伤和愤怒,“他们获取了全部的信息——IC-NAN的历史文件、古菌跟踪文件、解毒剂的研究资料。他们知道了白板计划和IC-NAN项目。萨姆·洛伊茨基认为,他们迟早会把这些与外界疫情联系起来,指责我们攻击他们的领土。”
“洛斯阿拉莫斯呢?”里克的头脑飞快地运转着,凭本能做出反应,“他们知道和洛斯阿拉莫斯的关联了吗?”
“没有,据我们所知还没有。项目内各个环节的信息是互相隔离的,只有德特里克堡的计算机系统被入侵了。”
“赛德和加尔扎之间的通信呢?”
“隔离了。”
“但我们得提醒洛斯阿拉莫斯,对吧?以防万一?”
“我刚刚和那里的代理安全主管谈过了。”
“肯德拉·詹金斯?”
“没错,她一直在密切监视进出现场的所有通信。以防万一,我们决定允许她在午夜停机。所有通信都将被切断,只有我们的机密人员才能进入现场,直到我们发出‘警报解除’的信号。”
“加尔扎博士呢?”
“在洛斯阿拉莫斯。两天前,他将一批解毒剂送给那儿的经过批准的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