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刑囚犯的例子向我们说明,权力是理解人们所期许的生活与他们实际的行为能力的差距的关键。我们在第九章 论及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他论证了那些特别的“需求”是通过权力(power)被生产和塑造的。他举的一个例子说明,不同的身份和存在方式是由医学和科学的话语(discourse)创造的。我们通过他对性和疯癫的研究来展示某一个主题被讨论和被书写的过程,以及这种讨论和书写如何改变了主题本身。对于个体来说也是这样——我们如何被谈论、书写、生产、识别、分类,而上述过程又如何改变了我们。权力是一种使人按照他人利益行事的力量。权力通常不是靠强制,而是通过引导人们的思想和行动方式发挥作用。
当福柯这类社会学家评价医学等科学时,他们认为,我们对于世界的了解正是控制其所是的关键。社会学作为一门直接研究问题的学科,会去检查这种类型的知识以及人们使用和评估这种知识的依据。本书的第十章 就是要聊一聊关于这些科学的研究。这些科学可以说是现代社会中最具有权威性的知识形式了。科学研究的是事实,不是感觉,也不是主观判断。这一章论及有关科学、医疗和技术的社会学研究,此外,还会对“科学知识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社会知识”的论断加以辨析。书中指出,这种科学知识在社会中具有一种特权,因为其用于说服他人的故事是通过自我来表达的。文中提到的安慰剂的例子,就说明知识与事实之间只隔着一条模糊的界限。
从这些例子中你就可以感受到,没有人能够说得清他们的行动和决定究竟是全凭自己的意愿决定的,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力量“迫使”他们以某种特殊的方式行动。我们称之为“结构”与“行动”之争。在第十一章 中,医药与疾病的例子引出这个问题,并介绍了塔尔科特·帕森斯(Talcott Parsons)的研究成果,他试着通过一个结构功能主义者(structural-functionalist)的进路搭建起消解两者隔阂的桥梁。这一章也质疑了这种分析在多大程度上能称得上成功,同时呈现了一些对社会学理解冲突与分化的能力的批判。第十二章将视角转移到了另一位研究者——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他聚焦于结构是如何通过行动发生作用,或反之亦然。本章讨论他在阿尔及利亚所做的关于荣耀的研究,该研究呈现了他对于惯习(habitus)、场域(field)和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的一系列观点。这些可以用来解释行为何以同时被主体选择和被结构塑造。
为了研究结构的意义,我们首先要明确什么是重要的宏观结构。社会学家总是将研究民族国家社会视为“重中之重”,第十三章 则将社会学放在了一个全球化的视角中加以考量。我们可以看到社会学研究者被卷入殖民主义(colonialism)与后殖民主义(post-colonialism)中。本章呈现了古尔明德·班巴拉(Gurminder Bhambra)等人的研究,研究指出,欧洲思想的理念体系反映的是一种特殊性而非普遍性。此外,全球化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因为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受到这种全球规模的变化的影响,同时我们在与他人互动中也常常使用全球性的系统。比如说,你可能会用社交网络与在外国公司工作的朋友联系,也就是说,你的数据——你的私人情报——会被距你千里之外的朋友的公司获取并保存。事关你的私人生活的数据——你的朋友,你的家人——都会被挖掘出来,用于商业广告或售卖。
生活的这一面,即人们的价值更多被其经济价值所定义,正是卡尔·马克思(Karl Marx)所研究的内容,我们在第十四章 会谈到这一点,并在接下来的第十五章讨论马克斯·韦伯(Max Weber)的研究。马克思观点的创新之处在于,他认为,经济体制并非一个遵循永恒规则的机器,而是一系列依赖于所有权的社会布局。从这一点出发,许多现象就浮出水面了,比如,人们为了生存需要出卖劳动力,又或是工作和私人生活中的异化现象。在他那个年代,所有权就意味着拥有工厂、机器和土地。而如今,它也意味着拥有数据和软件。马克斯·韦伯则为我们带来了关于经济发展与宗教信仰之间关系的新颖观点。他认为,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关键之处不在于人们用这些钱做了什么,而是人们认为金钱象征着什么。那些认为赚更多的钱可以使他们更趋于神圣的人,就会更加努力地赚钱。
最后的两章将把我们带回最开始的故事,提出:“谁是谁”“谁在发言”“谁是他者”的问题。这向我们揭露出女人、少数族群以及非西方社会的人们对于社会思想的贡献总是被隐藏的事实,同时向我们介绍了女性主义认识论(Feminist Epistemology)的视角。我们最终会以介绍齐美尔(Simmel)结束整本书,正是他将私人生活和疏离感视为现代社会的基本品质。
涂鸦使得抽象的内容更加生动化
书中每一章的结尾,都展示了米拉用于总结课程的涂鸦。如果你也在上学,平日里肯定也记了不少笔记,比如上课、读书或者读论文的时候。其中有些笔记比其他的笔记效果更好。我们发现效果最好的学习笔记,就是把书和课堂笔记都放在一旁,我们用自己的语言、以自己的理解所写下来的东西。每个人了解和回忆信息的方式都不尽相同,在这方面你应该试着更加了解自己,有些人很快就能学会一段曲调或者记住一段歌词,而有的人能准确地告诉你某人在某一天穿了什么衣服、化了什么妆。学术界更加倾向于采用一种抽象的、文本的知识形式,但对于我们自己来说,我们有着更多随意使用学习工具的权利,比如运用听觉和视觉。空间感是人类思维中最适于训练打磨、也是最好用的部分之一,所以尽可能地使用这些进化了百万年的成果去描绘出你的想法吧。我们也希望读者能够好好地利用这些书后的涂鸦,也可以做一些类似的工作。当你有了一个想法,可以试着用涂鸦或草图把它表现出来。这些随手之作不需要多么美、多么深刻——只要对你自己有意义就可以了。
书中人物
我们的朋友们:
米拉(Mila):一个想搞清楚自己是谁以及如何理解生活的社会学学生。
贾丝明(Jasmine):主修天体物理学的学生,像重力一样稳定且宽容。
图妮(Tuni):主修时尚与设计专业的学生,认为内在的东西也许很有价值,但是外在也很重要。
瑟茜(Circe)和安娜(Ana):她们之间有着真正的友谊。
阿伦(Arun):衬托米拉的聪明才智。
米拉的家人:
米拉的爸爸:曾经是股票经理,现在面临入狱的危机。
米拉的妈妈:家中的主心骨。
多尼(Doni):米拉的哥哥。
姨妈:伊妮德姨妈(Aunt Enid)、毕比姨妈(Aunt Bee-Bee)、爱玛姨妈(Aunt Ima)。
李先生(Mr. Lee):家族朋友。
一直以来支持米拉的老师:达莉娜(Dalina)、兰道夫(Randolph)以及阿姆拉姆(Amram),尤其是达莉娜。


第一章
从艰深入手
在快速穿过满是灰尘的走廊,又经过几个神情空洞的肖像画后,米拉终于找到了教室。书包被她刚从学校书店斥巨资购入、还闪着智慧光芒的新教材压得变了形。这本教材是由福森(Fussen)和斯坦因(Stein)合著的《社会学及其问题》,其砖头一样的体量让人印象深刻。挤在书边上的薄薄的平板电脑里装满了各种文学名著,估计在今后的三年里,她都没空翻开这些小说了。
她推开门,看见教室里一排排椅子上坐着姿态各异的学生,有发消息的,有打情骂俏的,有聊天、讲八卦的,还有打盹儿的。和高中那种安排得十分紧凑的教室比起来,这里更像是一个体育馆。坐哪里好呢?前排倒是有不少空座,但是坐在那看起来孤零零的……
老师走上讲台,拍了拍麦克风。教室立刻安静了下来,米拉只好溜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前排座位坐好,和台上的老师对视时,感觉自己被一览无余。
“大家好,我是兰道夫,欢迎你们今天来到社会学课程的第一堂课。现在,我的同事阿姆拉姆希望我们用这个叫‘推特’的东西进行初步的交流。你们在发推的时候如果加上关键词‘#dwm’,你们的推特就会显示在我背后的这块屏幕上。”说完,他看了看坐在第一排的同事。显然这不是他的主意,米拉心想。看来除了自己,今天也有人要暴露了。
兰道夫看了看身后的电子屏,便开始讲课。“那我们就从社会学‘三杰’讲起吧,他们分别是卡尔·马克思、埃米尔·涂尔干和马克斯·韦伯。这个社会学呀,研究的是社会中的人。社会学可以说是社会科学里最为艰深的一门了,因为它问的是这个时代有哪些问题,是什么塑造了我们的思维、我们的生活、我们的灵魂以及我们认为是未知的事情。”
#dwm
这是心理学的课吗?这些老家伙是谁??#胡子
啥是社会学啊?#我不明白
这课水吗?#真心发问
我为什么选这门课#不用早起
这课有教材吗?#看我看我快看我
福森和斯坦因的那本#看一眼手册好吗
哪儿有卖好喝的咖啡呀?
下课之后,阿姆拉姆来到讲台前。
兰道夫叫苦不迭:“唉,我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也没几个人搭理我。这些学生呀,对课上能学什么根本不感兴趣,他们只想‘及格万岁’。”
阿姆拉姆安慰他:“他们肯定有自己的小算盘呀!你得暗度陈仓,提出一些小问题和思考题鼓励他们去思考,否则他们也无从下手。”
米拉在收拾书包时无意中听见他们的谈话,有点儿同情兰道夫,她能想象,几百个学生对他所讲的东西一片茫然、对主题的兴趣也深浅不一,而他不得不坚持讲完一堂课的残酷体验。
米拉深吸了一口气,说:“你讲的东西在一个次元,但是刚才的同学们处于另外一个次元。你不能指望我们和你兴趣相同或掌握同一种语言。同学们来自五湖四海,韦伯和涂尔干关注的具体问题可能与他们关注的并不一样,虽然在根本层面,它们也许是类似的。”
两个老师听到之后,一齐怔怔地盯着她。好吧,这下可好了。她想,他们该不会指望我提出什么魔法般的解决办法吧。完蛋了。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她存在平板电脑里的一位挪威哲学家写的书。他以小说的形式表达自己的思想,说明这些思想如何在生活中运作。而这些思想恰好是我们生活的世界的一部分。
“嗯……所以我觉得,你们不如展示一下,像我这种普通学生在生活中要如何应对那些困扰社会学思想家的基本问题。可别像教材那样罗列知识点,像故事一样讲出来就好了。”
“有道理,学生可能更想了解这样的东西。我们要跟他们对话,而不是一味地灌输,像之前那样光听知识点的话,他们是学不到什么的。是时候让学生们讲讲他们学到的东西了,我们呢,也要从他们那里学习。一来二去,教学相长。”阿姆拉姆回应道。
“行,但你可别把我写进去。”兰道夫说。
“好的,我肯定不会那么做。”米拉温和地笑了笑。
***
一个学生走上前来打断兰道夫,问他什么是理论(theory)。他回答道:“嗯……理论是对事物的一种解释,对于这种解释,我们目前还不能搞清楚它是不是对的。”
另一个面带稚气的同学突然插话,语速出奇快:
“其实有点像你的好朋友张三有一天突然不理你了,你不知道为什么,然后你就去问另一个朋友李四‘张三为什么不理我了?’。李四说他也不知道,可能你先前做了什么事惹张三生气,或者是张三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感到很不好意思。这是不是就相当于两套理论?解释事情的道理就在两者之间,但是你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又或者……最后你发现根本就是别的原因。是这个意思吗?”
米拉想到,当一个好朋友变得冷淡,总会有其他朋友说是因为他不再喜欢你了,有的时候这就是朋友之间的友谊破裂、树立敌意的开始。久而久之,情况会更加糟糕,结果事实往往证明情况根本不是大家猜测的那样。兰道夫此刻正在回答那个面带稚气的同学提出的问题,首先对他的部分观点表示肯定:“所谓假设(hypothesis)呢,就是可以被用来检验的某些可能的解释;而理论则是一种具有推动性的观点的假设—也就是说这种观点可以构造其他与现实部分相关的观点。所以你说到,有些理论有待检验,这没问题。但是理论除了可以解释你的朋友为什么不理你,也可以用于解释原子的理论,解释恒星的理论,解释基因的理论,解释……”
第一位同学又逮住了可以展现自己聪明才智的机会。或许她觉得,自己比老师还要更聪明些。她插话道:“那这样说,理论从来不是关于人们本身的事情咯?那社会学怎么可能有理论呢?”
“呃,社会学是有理论的。但是在社会学中,你需要各种不同的证据去搞清楚你的这个理论是否正确。你在和关于人们的各种解释打交道的过程中就会发现,想要确定哪些解释是‘正确’的,可是一项很微妙的工作!这也是社会学为什么永远不可能是数理化那样的科学的原因之一。”
也许这个学生在某种程度上确实比兰道夫要机灵些。“但是科学家,甚至心理学家也说了,我们做的任何事,都是我们对刺激做出的反应。他们认为我们像小白鼠一样,互相攻击,只对传宗接代感兴趣。”
米拉来不及思索太多,刚想起先前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内容,就急着发言:“有些心理学家认为,男人喜欢‘随处播种’是因为男性的基因激励他们与不同的女人生孩子—所以他们私生活混乱也是情有可原的。这种说法纯粹是为令人不齿的行为找借口。男人明明可以选择像人一样活着,而不是像只老鼠。”
米拉担心这番话过于大胆,但是她喜欢那个关于老鼠的笑话。兰道夫将她带入了对话中:“好吧,不同理论的解释力也不同,有高有低。这些理论在帮助你对情境做出判断的同时,也在解释这种情境—帮助你改善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一成不变。也就是说,理论不是用来评判人们生活的手段,而是人们利用理论使生活变得更好。”
米拉似乎以前听哪位社会学老师说过类似的话,他说社会学能够使得世界变得更好、更公平,不过她还是很困惑:这难道是说,社会学的种种发现和社会学所断言的真实,能够帮助我们使世界变得更好吗?她不禁吃了一惊,想到了一个绝妙的问题:“你的意思是说,理论能够改变世界。那么,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正是我们关于世界的那些发现改变了世界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