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意中挑战到了何凉生的利益,要是我今天失败了,下次进入歇宿的时间就会遥遥无期。在这期间,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折磨我,我不容有失。
翻着手机里的通讯簿,虽然有将近三百个联系人,但都不是一个电话就能为我毫无保留付出的人,我必须选对通话的人。父亲和母亲已经去世,觊觎着一大笔遗产的亲戚被我排除,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身陷云端,家里估计要上演夺遗产的混战了。姐姐至今下落不明,根本联系不上。
通过电话联系无非是要达到两个目的,一是用欺骗的手段让对方转钱汇款过来,二是说服对方加入云端组织。
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了人选,只是还在纠结,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我现在的处境。
“想好打给谁了吗?”Jack问我。
“想好了。”我将通讯簿的名单滑到检索字母X,选中了“夏陌”的名字,电话屏幕转到了通话界面。Jack坐到写字台上的笔记本前,开始用笔写着什么,我拿起电话正要放到耳边,何凉生很凶地夺过电话,按下免提,然后放在Jack面前。
“亲爱的,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手机怎么一直关机?”听筒里传来夏陌急切的声音。
“我出来办点事,正好遇到点麻烦。”
“你在哪儿?”夏陌问。
Jack朝何凉生摆摆头,何凉生瞬间凑近过来,只要我的回答稍有差池,他就会随时掐断我们的通话。
“我在外地,现在身上没什么钱了,你能先转点钱给我应应急吗?”
“我手机钱包里的余额有几百块,够不够?”
我朝Jack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Jack伸出两根手指,嘴唇向两边咧开,做出“万”的口型。
“我要两万。”
“这么多?”
可能因为不是一个小数目,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随后传来夏陌果断的声音:“钱我会想办法的。你真的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你别瞎操心了。等着我回去给你买生日蛋糕。”
“我的生日不是……”
我生怕夏陌说漏了嘴,连忙接话道:“我当然知道你的生日不是这个月。”
我的话说到一半,Jack阻止了我,他挨近电话对夏陌说:“你好,我是丁捷的朋友,一起来帮你庆生。”
“你是哪位?”
“你可以叫我Jack。”
“Jack?为什么丁捷从来没有提起过你?”
“我们才刚刚认识,不过一见如故,聊得很投机。”Jack抢答道。
我想开口,Jack投来一个凶恶的眼神,我只得乖乖闭上了嘴。他递来一支笔,示意我在笔记本上写下夏陌的生日。
手心里都是汗,握住的笔也有点打滑,无数个日期在我脑海中闪过,但是我不知道写哪一个。刚才在电话里说了不是这个月,还是有十一个月的范围,一旦我写的和夏陌说的日期不一致,电话就会立刻被挂断,我将被拽着头发拖出歇宿,在拷打下反复逼问夏陌的身份。
我潦草地写下一个日期,Jack立刻夺过了笔记本,他用手掌盖住我写的日期,对电话里的夏陌问道:“对了,你的生日到底是几号?”
电话里的夏陌毫不犹豫地说道:“八月八日。”
“处女座?”
“狮子座!”
“对对对,看我这脑子。”Jack假惺惺地道着歉,他是故意说错试探夏陌,他慢慢移开笔记本上的手掌,低头看我写的日期。
我正是写了两个阿拉伯数字“8”。
“很高兴认识你,我就不打扰你们打电话了。”Jack像换了一张脸似的,又对我笑逐颜开了,将电话交还给我。
我清了清嗓子,问:“钱没问题吧?”
“你开着手机,等我消息吧。”夏陌很着急地挂断了电话,我都来不及和她道别。
Jack将手机重新放回柜子的抽屉里,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关机。他告诉我,在手机电量耗尽之前,如果钱没有到账,我今天的业务就算失败了。
我听完后,信心大打折扣,手机本来就没有充多少电,不到一个小时就会自动关机。夏陌报的生日日期不是她自己的,应该已经察觉我在电话里不对劲儿了,不过两万元对她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不知道一时半会儿她上哪儿去弄?
走出歇宿,我的心情比进去时更加复杂,不但逃跑的计划风雨飘摇,就连在这里的安危都要寄托在外面的夏陌身上。时间紧迫,万一有闪失,别说找到姐姐,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我觉得口干舌燥,到厨房倒了杯冷水,一股脑儿全都喝了下去,从口腔到胃里顿时清凉了许多。我轻轻打了个嗝,惹得厨房里其他几个人偷笑起来。
我又给自己倒了半杯水,用玻璃杯贴着滚烫的脸颊,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想下一步的对策。
厨房里的其他人陆续离开,只剩下一个女孩,她突然蹿到我面前,用清脆又爽朗的声音喊我的名字。
我不认识她,或者说我不认识这个屋子里绝大多数人。我对他们所有人的长相和名字都没有兴趣,我只想找到我姐姐。
“找我有事?”
女孩用清澈的眼睛看着我,猛然冒出一句话来:“你带上我一起逃吧。”
我假装没听见,自顾自喝了口水。
“你在计划逃跑吧。”女孩冲我眨了眨右眼。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摊开你的手掌。”
“干什么?”我怀疑地看着自己的手。
女孩不由分说拉过我的一只手,看了一眼后,又拉起我的另外一只手,说道:“我在挂锁上涂了墨水,今天只有你的手指是黑的,昨晚你动过锁了吧。”
我把手缩了回来,早上洗漱的时候我就发现几根手指上有黑色的墨迹,可是任凭用肥皂怎么搓洗,都没办法完全洗去它们。
我想向她辩解几句,可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抱歉,我是新来的,还没能记住每个人的名字,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米娅。大家都叫我小米。”
“小米,你为什么要在挂锁上动手脚?”我在想怎么向她辩解手上墨迹的时候,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反将一军。
米娅似乎早料到我会这样问,淡定地回答道:“我和你的目的一致。”
“什么目的?”
米娅的舌头顶着上颌,刚要吐出“逃”这个字,远处何凉生在叫我。
“丁捷,你像根木头一样站在那儿干什么呢?”
我朝他举了举杯子,然后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
“再来房间里一趟!”何凉生喊道。
我做了个OK的手势:“马上来!”
原本在我旁边的米娅,躲到了橱柜的水槽前,装模作样地洗着手。她低着头,披下的头发遮住了脸,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这一次的语气没有威胁,而是充满了一个女孩的托付。在这样的环境里,我相信我绝不是唯一一个想要离开的人。我动了恻隐之心,想着如果自己能够离开,有条件的话,就带她一起走吧。
我重新回到歇宿里,Jack看见我进来,抬起头来瞪着我,两只乌黑的眼珠子都要爆出眼眶了:“知道为什么叫你进来吗?”
我吓得缩了缩脖子,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何凉生用我的手机戳着我的胸口:“你自己看。”
我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有两万元的转账记录,付款方是夏陌。我还在原地发愣的时候,Jack张嘴大笑起来,他的下颌看起来更加宽大了。
我刚反应过来,原来Jack是在捉弄我,夏陌真的给我的账户上转了钱。
在准备进入云端的前一天晚上,我给夏陌打了电话,在电话里我们定下一个约定,如果我给她打了很奇怪的电话,问她要钱或是银行卡密码之类的,她一定要及时满足我的要求。我故意说错她的生日,夏陌反应神速,巧妙地对付了过去,8月8日这个日子我俩经常提起,是我和夏陌都很喜欢的一位女歌手的生日。我离开的时候,没想到Jack会让我要这么多钱,只留下了几千块给夏陌,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转来了两万。我心里暖洋洋的,十分感激她。
“从我来到分部之后,这是最大的一笔业务。我果然没有看错你。”Jack兴奋得手舞足蹈,“今天我就要宣布晋升你为组长。”
“谢谢主任。”我得意地朝何凉生抛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何凉生好像心有不甘,提醒Jack:“这钱还没拿到手,说不定是张空头支票。”
“明天你们就出去把钱取出来。”Jack指了指我和何凉生。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居然可以出门了,不用晚上溜门撬锁,能够正大光明地走出那道门,看来没必要铤而走险去歇宿偷管理员钥匙了。
我兴奋得一夜没有合眼,幻想着明天出门后无数种逃跑的方法,一遍又一遍在脑子里制订各种计划。
第二天一起床,Jack在课上宣布了我的业绩,并晋升我为组长,虚肿着眼睛的我被叫上了台。Jack赋予我特权,可以任意挑选两个人成为我的组员。
“希望加入我的小组的人,可以主动举手,我来者不拒。”我没有特定的人选,愿者上钩。
第一个举手的人是米娅,她拉了拉身旁的人,在劝说着什么,终于,她旁边的人也举起了手,又是一个女生。这个女生我认识,她姓桂,具体叫什么不清楚,算是这屋子里长得标致的女生。我看见过几次何凉生和她套近乎,可是小桂都不搭理他。
大家都知道我和何凉生关系恶劣,小桂加入我的小组,相当于在众人面前狠狠扇了何凉生一个耳光。
在众人的掌声中,Jack宣布我成功当选为米娅和小桂的组长。
老奸巨猾的Jack故意搞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给何凉生看,他故意制造我们之间的矛盾,又安排何凉生和我一起去取钱,就是为了在出去时可以对我“格外照顾”。更可恶的是,让我有了两位组员后,无论是我自己挑选的还是对方自愿加入的,一旦我逃跑就会连累她们,这在精神上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临近出门,Jack将我的钱包交给了何凉生。钱包里装着我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另外还有两个Jack的亲信随行。
依照惯例,我的头被套上黑布袋,在两个男人的搀扶下,慢慢走出了屋子。我听见铁门在身后关上的声音,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何凉生对我说道:“从现在开始,我让你怎么做你最好就照做,我可不像Jack那么喜欢你。要是你搞出什么幺蛾子,我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要是我逃走了,你猜Jack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在你逃走之前,我会先打断你的双腿。”被我惹怒的何凉生重重推了下我的后背。
我们开始下楼,我还记得来时数的台阶数,心中默念,当走到一楼的时候,没有再往地下室走,忽然停了下来。
何凉生摘掉我的头罩,让我备感意外。他说银行离这里只有几分钟的路程,Jack觉得没必要安排汽车,步行过去就好了,所以才兴师动众地安排了三个人“护送”我。
被关在屋子里这几天,仿佛坐了一个世纪的牢。我对着面前陌生的马路,一个开阔的世界正向我敞开胸怀,心里忽然有点小激动。
这条陌生的马路上没什么行人,店家更是寥寥无几,只有一家小饭馆,饭馆脏兮兮的玻璃门上贴着“饭小丫”,估计这是他们的店名吧。店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两轮电动车,车身侧面同样贴着饭馆的名字,我们时常吃的外卖应该就是这家饭馆送的。马路对面的水泥围墙内尘烟嚣上,能看见搅拌车露出半个转动着的搅拌筒,应该是一个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我再往稍远一点的方向眺望,几乎没见高层建筑,半空中杂乱无章的电线,向远方无限延伸着。
云端选在这样僻静的地方作为据点,一定也是深思熟虑过的。这里交通不便,出租车不会空车行驶到此,马路上几乎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徒步逃离的难度很大。
何凉生在最前面带路,他挎着一个小皮包,里面装着我的钱包,另外两人跟在我身后两侧,他们三个人呈三角形走在我身旁。我估摸着要是撒腿突然逃跑,没跑到前面红绿灯就会被他们追上按倒在地,这个没把握的险还是不冒为好。
我们四个人缓慢地走在人行道上,头顶上没有一片可以遮荫的树叶,火辣的阳光直射在身上,皮肤瞬间就被晒红了,后颈和手臂开始瘙痒起来,用指甲狠狠挠了几下才解痒。
走了大约十五分钟,总觉得是在不停地拐弯,何凉生一定是带着我在绕圈,以免我熟悉地形,可是马路上连个路牌也没有,两边人行道上连绵不绝的水泥围墙,到处看起来都一样。
终于,我看见转角上银行的红色招牌了,还没等我高兴,就发现落地玻璃内没有柜台,而是摆放着三台自动存取款机,这是一个无人的自助银行。
走在前面的何凉生在阴影边界停了下来,他警觉地扫视了一圈四周,向身后两名同伴挥挥手。两名同伴分别向银行两边跑去,他们各自找了一个对着银行的角落,从不同角度注视着银行。
何凉生从包里拿出我的银行卡交给我,说道:“你自己去ATM机上取钱,取到钱立马返回我这里。”
“你不跟我一起过去吗?”我问道。
“我在这里等你。”
“你真放心我一个人过去?不怕我跑啦!”这是逃跑的绝佳机会,我用戏谑的口吻继续试探着何凉生。
何凉生又给我一顶鸭舌帽,叮嘱道:“少啰唆!戴上这个再进去,银行里面有摄像头,进去之后别抬头看它。”
原来他们不敢靠近银行是因为怕被摄像头拍到,他们很熟悉这里的地形,各自站位也都在摄像头覆盖范围之外,显然不是第一次带人来取钱。自己取自己银行卡里的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如果有家属报案人口失踪,警察通过取款记录就会发现失踪人员的行踪,被看见是本人的话,一路追查过来,云端的这个据点就容易被发现。
我扣上鸭舌帽,独自一人穿过马路走向银行。在门禁处刷了银行卡,提示的红灯切换成了绿灯。我推开玻璃门,里面充足的冷气立刻涌了出来,身上发痒的地方舒服了不少,我不由得抬了抬帽檐擦掉额头上的汗,又将它重新戴好。
三台取款机一字排开,我选了最靠里面的一台。在那台机器的旁边有一个红色的紧急按钮,我考虑了一下,还是放弃按按钮的想法,没等警察赶到,何凉生他们早就把我拖到几条街外了。
只能另想办法,我背对着何凉生的方向,慢慢把银行卡塞入卡槽,取款机发出女声的提示音,具体说什么我完全没听进去。我对着取款机上的摄像头,夸张地用嘴唇做出“救命啊,我被绑架了”的口型。
也不知道摄像头那头有没有人在看,我决定再多说两遍,希望取完款的时候可以有警察赶到。
就在我聚精会神地表演“默片”的时候,有人刷了门禁,银行的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