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不相信世界上有洗脑这件事,一个有行为能力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几句话就彻底改变呢?但是眼前的何凉生,让我见识到了不可思议的洗脑术。
我气得两手发抖,一夜没合眼。天慢慢泛白,临近起床的时间,我有点支撑不住了,大概只睡了十分钟的样子,开始有人陆续起床了。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打开的窗户送来阵阵凉风。当我来到客厅的时候,何小双已经回来了,她正用毛巾擦干湿漉漉的头发,耷拉下来的刘海儿,让我看不清她的脸。我和她道了早安,她有气无力地回了我一句,她的鼻音很重,好像感冒了一样。我看见她手腕上有新的伤痕,三条很清晰的瘀青,是被人抓住手腕才会留下的。
我想到曾经看见过她身上的伤,想必她经历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等到身边没什么人的时候,我咬着后槽牙,对她说:“小双,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离开?”何小双歪着嘴笑了起来,眼神轻蔑地看着我。
“在酒店失去的机会,今天我不会错过了。”我亮出了挂在皮绳上的钥匙——昨晚推搡何凉生的时候,从他身上拽下来的。现在Jack和何凉生都还没有起床,丢失钥匙的事情还没人发现。
何小双张着嘴,从我手里接过钥匙,有点不敢相信:“真是铁门的钥匙?”
“现在就走!”
为了证明给她看,我用钥匙打开了铁门上的挂锁,慢慢推开足够一个人通过的空隙,外面是我陌生的走廊。只要迈出这道铁门,就能获得自由,摆脱这个如同禁室一样的地方。
何小双走过来,我侧身站在门边让出道等她通过,谁知何小双拉住门把手,把我打开的空隙又合上了。
“你这是干吗?”
我再次想要拉开门,但手被何小双死死按住。何小双从我手里夺过钥匙,重新锁上了铁门。
“你疯啦!”我眼睁睁看着何小双毁了大好机会。
“你以为这样走出去就能逃走吗?你身上没有一分钱,出了门连公交车都坐不起,手机和身份证都在Jack手里,你谁也联系不上,酒店也没法住,火车票也没法买。德宁市就巴掌大的地方,能离开本地的汽车站和火车站都挨在一起,没准儿你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就已经被他们追上了。这里可是云端的地盘,是在女神的脚下,你能跑得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连自己在什么位置都不知道。从这里逃出去,不出半个小时就会被发现,逃出这道铁门,外面的德宁市是一个更大的禁室。
“你们俩在干吗呢?”何凉生从房间里走出来,揉着睡眼冲我们喊道。
何小双板起脸,厌恶地皱了皱眉,轻声骂了句:“狗腿子!”
“你说什么呢!”何凉生生气道。
何小双权当没听见,用毛巾盖住头,擦着何凉生的肩膀走进了房间,她走到何凉生背后的时候,将那把钥匙扔在了他的脚边。随后她跺跺地板,提醒何凉生:“别丢了钥匙,小心狗主人要你的命!”
何凉生忙不迭捡起钥匙,他这才意识到钥匙没在身上,立刻跑到门边检查了一下门锁,确定没问题之后,才转了转眼珠,当我不存在一样,冲进了大家睡觉的卧室。
他一定是去清点人数了,要是有人在他保管钥匙的晚上逃跑,他可就要背黑锅了。
我庆幸自己刚才没有逃跑,不然才过五分钟,这个屋子里就会拉响警报。
猛然,我想到了一个可以从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的绝佳办法。
第二章
“发行的第五套人民币一百元面值纸币,国家领导人头像一面的左侧,有一处被分成两瓣的防伪标志酷似电话,预示着云端的壮大需要通过电话邀约。纸币另一面的图案,靠左是五根大圆柱,云端内部正好分为了五个晋升等级,右边的上下各有30个和20个圆点,两个数字相乘正好等于600,纸币的正反两面共有六个100的面值数字,总和也等于600,寓意是在云端达到600人的手下就可以成就巅峰。将整张人民币卷起,上下两条边对齐后会形成一个被祥云环绕着的凤凰,象征云端筑巢引凤。一根隐藏的防伪金属线贯穿纸币,代表云端目前秘密运转的状态。这一版纸币的发行年份是2005年,这也正是云端组织创建的时间。
“而这一切要证明的是,云端组织的背后有着最为强大的后盾——整个国家政府。”
当Jack在黑板前,指着一张破旧不堪的一百元,滔滔不绝地说出这些巧合时,我差点就相信他的胡扯了。
以前每逢春节过后,我都会跑去父亲的公司,父亲手下的员工都会给我压岁钱。就在我第一次看见新版红色的一百元时,会计阿姨跟我普及过新版人民币的防伪标志。Jack说的这些都是对防伪标志的歪曲解释,希望通过国家的货币来增加云端组织的威望,骗取更多人对于云端的信任。
姐姐怎么可能会相信这样的鬼话,变成虔诚的信徒呢?
我来了几天都没有看见姐姐,既然忠叔说姐姐在云端,那就一定错不了,以他通吃黑白两道的实力,不会信口乱说的。姐姐如果不是逃走了,会不会已经死了?我停止了自己凭空的猜测,因为无论如何,只要有人离开了这个地方,是再无回来的可能的。
既然在这里没有找到姐姐,我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个屋子。
在这个毫无私人空间的屋子里,每天除了上课,就是阅读大量的成功学和营销方面的书,生活十分枯燥,因为无事可做,所以大家睡觉的时间也比较早。我在所有人都睡下之后,申请到客厅里抽烟。开始两天,Jack派人暗中监视我,我给他们也发一根新买的烟。这烟的口味不只我一个人不喜欢,他们抽了一根之后,就再也不收我的烟了。
我每晚重复做着相同的事情:夜深人静之后,点上一根烟,坐在客厅的窗边消磨时间,等到烟慢慢燃尽,让烟雾充满整个空间,我才会在窗台上掐灭烟头,打开窗户通风换气。
为了防止有人逃跑,男女卧室的窗户都是封闭的,被焊上了铝合金的防盗窗,缝隙仅够穿过一只女人的手臂,连开窗都很勉强,更别提从卧室窗口逃跑了。
不过,客厅的窗户没有安装防盗窗,这并不是Jack的疏忽,因为客厅窗户的外面,没有任何可以立足和支撑的外墙,光滑的墙面再加上七层楼的高度,想要从窗户逃走是不可能的,装防盗窗也就多此一举了。
为了取得Jack的信任,我开始认真地研究他的课程,以前在饭桌上,父亲和母亲经常会谈论一些公司的营销策略,等Jack演讲完,我主动找他,照搬父母亲说过的那些话,和Jack胡侃一通,对管理组织的方法提了一点建议。我提出小组的组长实行业绩轮换制,如果组员的业绩超过组长,可以取代原来组长的位置,提高整体的竞争意识,以免组长依靠组员的业绩而不思进取。Jack听了我的话,抚摸着胡楂稀疏的下巴,轻轻地点着头。
第三天晚上,他们果然放下了戒心,没有人在意我抽烟这件事情了。我把窗户关了起来,将点燃的香烟搁在窗台上,少许烟味会飘进房间,他们会以为我又在抽烟了。
我走到门边查看那把挂锁,是一把B级挂锁,防盗防撬的性能很好,想要暴力开锁的难度太大。我仔细检查了月牙形的锁口,发现这应该是一把通开型的锁。所谓通开型,是指锁本身有钥匙可以打开,但会有一把管理员钥匙,可以通开这个系列的所有挂锁。
托家族企业的福,我恰巧有一把这样的钥匙。
钥匙没有随身携带,放在我随身行李的包里,包还在睡觉的房间里,我犹豫要不要去拿钥匙,今晚就动身离开。烟雾慢慢消散,窗台上的香烟已经快燃尽了,木质的窗台有点被烧焦了。我着急想跑到窗边,不小心松开了手里的挂锁,挂锁撞在铁门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响,可在这样宁静的夜晚,简直就像一颗炸弹。
我敢肯定一定有人听见了声音,很快就会有人出来。
我立刻摁灭了烟头,打开窗,刚把烟头扔出去,何凉生就从房间里冲了出来,Jack的歇宿门也打开了,发型凌乱的他探出头来,问何凉生:“怎么了?”
何凉生朝我努努嘴。
一滴冷汗滑过我的后背,我故作镇静地握住窗户上的把手,笑着解释道:“关窗的时候撞到窗框了。”
何凉生怀疑我说的话,走到我身边,用手指捻了捻残留在窗台上的烟灰,应该是感觉到了烟灰的温度,这可以证明我刚才确实是在窗边抽烟。他没有说话,又往防盗门走去,低头查看了一番挂锁后,开口问我:“你刚才抽烟开窗了吗?”
“当然。”
“为什么不把烟灰弹到窗外去?”
“那些烟灰是我不小心掉在窗台上的。”
“如果你开着窗,为什么窗台上的烟灰没有被风吹散?”
我被问得一时语塞,何凉生毫不留情地指出我谎言中的破绽,我冷汗直冒,不停在心里问自己应该怎么办。
“你是在怀疑我吗?”我只能虚张声势,摆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没错。我就是怀疑你。晚上没事一个人在客厅抽烟,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抽烟碍着你了?”
“就看你不顺眼,怎么着?”
“别以为你是组长就高人一等,有什么了不起。”
“怎么?你有本事就来做组长。”
何凉生被我激怒了,我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我这才明白何凉生如此针对我,是因为我向Jack提出组长轮换的制度,让他觉得地位受到了新人的威胁,所以对我意见很大。
“都别吵了。回去睡觉,有事明天再说。”Jack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我们俩,说完关上了歇宿的门。
我和何凉生互相给了对方一个白眼,何凉生凑近我,用威胁的口气说道:“你最好别再耍花样,可能Jack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在想什么。要想从这里逃出去,你就要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有我一口气在,谁也别想从我面前出去。”
我不知道这是出于威胁,还是我的目的已经暴露了,总之从此之后,我的身上多了何凉生形影不离的目光。
不过我也没有做好今晚逃跑的准备,就回房睡觉了,打算养足精神应付明天。我料定今晚的事情Jack不可能轻易放过我,一定还有意想不到的试探和考察在等着我。
果不其然,Jack在第二天早上就宣布实行组长轮换的新制度,整个屋子突然沸腾起来,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我看见何凉生将其他几个组长聚集起来,对他们说着什么,随后几个组长气势汹汹地朝我走来。
一定是何凉生怂恿他们,将矛头指向提出轮换制度的我。
我四下环顾,这屋子里没什么能防身的工具可用,几个组长都不是善茬,真要找个借口教训我一顿,Jack也不会管。
我不去看他们,低头搓着手,手指上不知道在哪儿沾了脏东西,黑色的污迹怎么也搓不掉。
他们越来越靠近,其中两个人已经攥起了拳头。我握住一把折叠椅的靠背,准备随时应付突发状况。
“阿生,你来我这儿一下。”
何凉生极不情愿地应了一声,扭身走向歇宿,剩下的其他队长失去了领头的,也没有继续朝我逼近。
Jack洪亮的声音救了我,我松开折叠椅,刚想坐下,Jack却朝我喊道:“丁捷,你也进来。”
我到这里以来,Jack第一次允许我进入歇宿,歇宿内放着所有人的手机和身份证,也包括我的在内。如果能拿到管理员的钥匙、手机和身份证,逃跑计划就更完美了。我只觉自己心跳加速,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跟在何凉生后面,走进了这个充满秘密的房间。
一进去,就闻到单身男人房间特有的气味。这个房间的窗户上贴着云端的宣传标语,除了门之外,所有墙面都做满了柜子,柜子里是密密麻麻的小抽屉,每一个抽屉上都有一个标签,写着一个成员的名字。柜子下摆着一张小床,床前摆着写字台,写字台上摞满了书,旁边摊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不断发出聊天软件的提示音——应该是Jack冒充女性在和一些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聊天,在建立信任后,再连哄带骗让他们加入云端。本来就不大的房间几乎被完全占满了,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感觉十分压抑。
“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吗?”Jack端详了我一番以后,说道。
不清楚这是单纯的寒暄还是试探,弄得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虽然不知道他有没有见过我,但我忽然想起自己在哪儿见过Jack了。那具无名女尸的警方协查通知上,可疑对象的照片正是Jack的这张脸。
Jack并不关心我的回答,他站在柜子前,上下左右寻找一番后,打开了靠近地板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我的手机。手机早就没电了,Jack将手机插上充电线,放在了一边。
我和何凉生立刻明白了Jack的意图,他想让我给亲人打电话,来测试我的忠诚度。
何凉生站出来表示反对:“丁捷刚来没多久,学习的时间也比其他人短,还没到可以打电话的时机。”
“有时候要给新人一点机会。”
“可是今天早上还有人举报丁捷。”
“举报什么?”Jack直起身子,“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有人看见丁捷昨晚在客厅里鬼鬼祟祟,有打算逃跑的企图。”何凉生瞪着我说。
“还有这样的事情?”明明昨晚也探头察看的Jack,现在装起了傻,把脸转向我,宽宽的下颌对着我,眼神中充满了威胁,“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在客厅抽烟而已。”
“抽烟?”何凉生冷笑一声,“抽烟为什么要去碰大门上的锁?”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动门锁了?”
“昨晚门锁发出的声音大多数人都听见了,你还想狡辩?”
我的把柄被何凉生抓住了,一旦让Jack看出我的不坚决,坐实了逃跑的意图,后果会非常严重。
不能再围绕昨晚的事情争论下去了,我随即说道:“你处处针对我,该不会是因为我提出轮换组长,你对我有意见吧?”
“我会怕轮换吗?换谁也不会换我啊。”
“轮换只看业务能力,不看资历。”
“你欠揍!”何凉生举拳对准我的左脸颊挥了过来。
我来不及躲闪,眯起了左眼,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拳头在离我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我侧目一看,是Jack握住了何凉生的手臂,我才免于皮肉之苦。
“我赞同丁捷的提议。”Jack慢慢压下了何凉生的手,说道,“今天就让丁捷在我们面前证明一次自己。”
充了电的手机屏幕亮起,发出开机的提示音,Jack拿起手机放在写字台上,让我给自己熟悉的人打电话。
每一个第一次进入歇宿的人,都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败,就意味着学习得还不够透彻,将接受更加严苛的学习辅导:有专人督促你背诵打电话的话术,会要求你写下自己所有的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每个你所熟悉的朋友、家人的性格,都要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们,由他们来为你挑选下次的对象,以及所要运用的语言策略。一旦你的朋友上钩,就会有人代替你去完成后面的事情。这些熟练的老手,通常就是每个组的组长,实行组长轮换制之后,组员可以选择独立完成,组长的优势也就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