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好钱我会给你回电话,没什么事的话请不要打给我了。”我拉上窗帘,挂断电话。
隆哥是我见过的最心狠手辣的追债人,从来没有他讨不回来的债。曾经有一个关于隆哥的传说:有个痞子欠钱逾期不还,许多追债人都拿他没有办法。狡兔三穴的痞子时不时更换住所和电话号码,他也不像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工作单位、家庭关系都没有,一旦借钱给他,只要他刻意回避你,就很难找到他。
就在痞子某一张欠条到期的那天晚上,痞子回家打开门,怎么也开不了灯,发现家里被断了电,在他纳闷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煤气味,他赶紧打开窗户,让密闭的屋子通风,他跑去厨房关掉了煤气的阀门。事后,他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张欠条的照片,照片上用红色的笔写着:限期三天还钱,否则后果自负。压在照片上的是从配电箱里拆下来的总开关。如果没有断电,痞子开灯的一刹那就一命呜呼了。
痞子也不是第一次收到死亡威胁,对警告不以为然,为了躲债次日就搬了家。他生怕被跟踪,特意绕了一大圈,换乘了好几路地铁,确保没有被人跟踪,才住进了新的住所。到了第三天起床的时候,隆哥就坐在他床边,穿着黑色的西装,像个为他做最后祷告的牧师。隆哥表情冷峻地把玩着一把瑞士军刀,没等痞子反应过来,就把他按在了床上。隆哥力气奇大无比,痞子完全挣脱不开,被压得动弹不得。隆哥用军刀上的红酒开瓶器,在痞子脸颊上画了一个十字,并残忍地切下了他一截小拇指,告诉他一根手指可以宽限十天的时间,除了按手印的那根拇指之外,隆哥保证会准时找到他,切光他所有的手指。
没有人知道隆哥是怎么找到痞子的,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在他床边等他醒来,要知道痞子是个多么警觉的人。
最终少了一根手指的痞子按时还了钱,他也成了被隆哥标记过的人。从此往后,他脸上的伤疤会让他在地下的圈子里再也借不到钱。
除了隆哥两个字,再也不知道有关他私人的任何事情了,我之所以这么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因为我就是那个痞子的债主,当时正是我雇了隆哥去要回我的钱。
现在,我反倒成了他追债的目标,我知道欠债逾期的下场会是什么样。
我从阳台上出来,正撞见夏陌的表姐夫。他眼神闪烁,慌乱得有些不知所措,我猜他是在偷听我打电话。
“你在经济上出问题了吧?”表姐夫戴的眼镜后有一双闪着狡猾光芒的眼睛。
“你在偷听我打电话?”
“我只是想帮你。”
“你帮我?”我提高了警惕,“姐夫,你就别和我开玩笑了。”
“我和她们不是一伙的。”表姐夫朝饭桌那边努努嘴,套近乎地搭着我的肩膀,“我有办法帮你解决经济上的困境。”
表姐夫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和表姐的打扮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金融圈的精英。
我后退一步,推开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不必了,谢谢。”
“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这个吧。”表姐夫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名片,在我面前晃了晃,塞进我手里。
“这是什么?”
“一个可以让你迅速变得有钱的地方。”
听起来就那么不靠谱,我回绝道:“我还是靠我自己吧。”
“有需要随时找我。”表姐夫在我身后说。
饭桌旁已经热闹开了,大家为夏陌端上了生日蛋糕,插上二十三根生日蜡烛,夏陌的闺密们大声嚷着问谁有打火机。
“我来点蜡烛吧。”我拿出打火机,返回饭桌,加入了她们大家。
夏陌的闺密们唱起了生日歌,不知道是谁关了灯,柔和的烛光映在夏陌脸上,让她看起来就像是油画里的肖像。夏陌和着歌声拍着手,咧着嘴笑得像个孩子,眼角都快挤出鱼尾纹了。
光晕之外,只见夏陌父母的脸上布满了阴霾,在阴影中显得更加阴沉。
“许愿!快点许愿!”大家七嘴八舌道。
夏陌胸前抱拳,闭起眼睛缓缓低下头,嘴里轻声念叨着,没等我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她抻长了脖子,一口气吹灭蜡烛,众人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拔掉蛋糕上的蜡烛,夏陌开始用刀切开蛋糕分给大家。
我接过一大块蛋糕,看着被破坏的奶油造型,不由得联想到那具女尸的面部,瞬间倒了胃口。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糟糕!接了个电话差点把重要的事情忘记了。我打开手机上收音机的App,调到了被誉为全城最时尚的广播频率,主持节目的是一个叫丁丁的主播。他总说一些自恋的笑话,有时候还蛮容易冷场的,但也只有他的节目会有点播送祝福环节。
“麻烦大家静一下,听听这个节目。”我把手机扬声器的音量调到最大,放在桌子上。
丁丁正用他不太正经的嗓音播报着我的祝福,我就知道在祝福里夸赞他长得帅,一定会被播出的。
“接下来,一首张韶涵和范玮琪合唱的《如果的事》送给这位叫夏陌的听众朋友。如果此刻你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正在收音机旁收听我的节目,我想告诉你,这是一位享用了我的姓的听众丁捷,为你送上的生日祝福。我是你们的青春偶像丁丁,我在这里和整座城市的听众祝你生日快乐!永远美丽!”
背景音乐慢慢响起,这是夏陌最喜爱的歌。
我想过一件事,不是坏的事,一直对自己坚持,爱情的意思。
像风没有理由轻轻吹着走,谁爱谁没有所谓的对与错。
不管时间,说着我们在一起有多坎坷。
我不敢去证实,爱你两个字,不是对自己矜持,也不是讽刺。
…………
夏陌当着亲戚们的面,给我来了个狠狠的激吻,这份特别的生日礼物让她异常兴奋。
歌曲放到一半,夏陌母亲起身说要回家。
正在兴头上的夏陌,脸由通红变成了清白,鼻孔张得很大,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吃完蛋糕再走吧。”夏陌的父亲劝说道。
“在这里我吃不下去。”夏陌母亲怒气冲冲地发着牢骚,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舅妈拉着其他人,跟在夏陌母亲后面一起离开了。夏陌父亲叹着气,走在最后的表姐夫经过我身旁的时候,拍了拍我的手臂。
夏陌终于忍不住了,伏在桌子上痛哭起来。虽然预料到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可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夏陌。就在夏陌的哭声和闺密们的安慰声中,我听见手机里的广播正在播报德宁市案件的后续报道。
我拿着手机走到安静的阳台上,点上一根烟,静静听着广播内容。
警方公布了最新进展,案件系他杀,凶手很可能已经离开了德宁市,须展开跨省追查。而死者的身份也得到了确认,主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直接说出了死者名字。
我屏气凝神,听着死者的名字,和我猜想的一样,死者不是姐姐丁敏,而是一个带点土气的名字——宋根妹。
手背一阵灼热,是燃尽的烟灰掉了下来,我缓过神来,掸去烟灰,掐灭了烟头。
要是被隆哥切掉手指,想必会比这个痛上很多倍吧。
眼下还是要先找到姐姐才行。那具女尸所在的屋子,就是姐姐寄给我的明信片上写的地址,很可能姐姐先前在那里住过,她会不会和死者认识呢?姐姐和那个女人的死会有关系吗?姐姐难道就是杀人凶手?
我幻想着姐姐从外面回到屋子,发现自己的男人正在和一个女人缠绵,然后从厨房拿了刀,捅死了那个女人,男人向姐姐认错求饶,并且主动表示由自己来处理尸体。将尸体伪装成自杀这样的事情,姐姐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的。把屋子收拾干净后,姐姐和她的男人逃去了别的地方。
想到这里,我否定了这个猜测,以姐姐的暴脾气,真的要杀人也是先杀那个男人。更何况那只老鼠的存在,姐姐是怎么也不会同意这么做的。
空荡荡的屋子不像是有人正在居住的样子,如果女尸不是屋子的住户,那么原本应该住在里面的姐姐去哪儿了呢?女尸的衣服发型和姐姐这么相似,是凶手刻意为之吗?
我倒不是要去抓凶手,可是现在姐姐的线索断了。
父母的律师跟我讲得很清楚,如果姐姐和我两个人无法同时到场的话,就无法继承父母亲的遗产。可我没有这么多时间了,三天后隆哥就会用他的瑞士军刀来剁掉我的一根手指。
“丁捷,别躲着一个人抽烟了,夏陌哭得这么伤心,你来劝劝她吧。”闺密们把我从阳台上叫了回去。
她们已经收拾完残局,每人倒了杯酒,天南地北地和夏陌闲聊着,没有夏陌的长辈在场,气氛比刚才饭桌上的轻松许多。大家一起经历了今天这种场面,好像她们之间的友谊又上了一个台阶。刚才的不快已被抛诸脑后,四个人开始制订旅行计划了。
有人给我递过来一杯酒,我犹豫片刻,说道:“夏陌,我父母的事情还有些要我去处理,我现在得走了。”
“一定要今晚吗?”夏陌看了眼时间,“都已经十点了。”
“赶过去还来得及,律师等着我呢。”
“嗯。那你路上小心。到家记得给我打电话。”
“你一个人没问题吧。”我担心喝了酒的夏陌会出什么岔子,向她的闺密们求助,“要不今晚你们留下来陪陪夏陌吧。”
闺密们举杯向我保证会看好夏陌:“赶紧去,办完你的事好回家,你们俩都需要睡个好觉,忘记今天的事情。”
今天对我来说,需要忘记的事情太多了。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把身子抛进后座,两鬓斑白的老司机问清楚我的目的地后,平稳地启动汽车。我靠着后座闭上眼睛,车载CD里放着邓丽君的老歌,老司机不时跟着哼唱两句,虽然都是属于出租车司机那个年纪的歌曲,可现在听来意外地好听。歌声似乎将时间拨慢了,让现在浮躁的社会稍稍放缓一下脚步。
出租车在一个三岔路口停下,车头正对着一条羊肠小路,我问老司机能不能用手机扫码支付车费,他笑着说虽然女儿一直在教他,可他还不太会用智能手机的收款功能,希望最好可以付现金或是刷卡。我搜遍了全身的现金,勉强凑够了车费。
下了车,面前整条街道空无一人,我突然对这座名叫上海的城市感到厌倦,这股厌倦感让我情绪有些低落,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变成了家里唯一的顶梁柱,责任从天而降。父母亲的突然离世,让债主对我的偿还能力产生了怀疑,之前像财神一样尊敬着我的债主,现在完全换了一副嘴脸,甚至不惜雇用隆哥来向我要债。
我走进羊肠小路,左手边是新建的高档小区,售价达到近十万元一平方米,右边一排破旧的店铺,都是各种贩卖铝合金门窗、防盗窗的加工作坊,走近之后,空气中都会有金属的味道。店铺之中有一片粉红色灯光泻在地上,藏着一家亮着灯的招待所,招牌上“忠业”两个字灯光暗淡,苟延残喘般地闪烁几下。招待所门口停着一辆绿色的捷豹,豪车和这破败的地方格外违和,我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年轻司机,看气质不像是买得起捷豹的样子。他一只手搭在车窗外,同样警觉地注视着我。
我推开招待所的玻璃门,里面虽然开着空调,但一走进去感觉有点闷热。坐在前台的男人听见门上风铃响,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很小,一条手臂上文满了文身,见到是我,立刻起身,微笑致意道:“好久不见了。”
“啊,是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又文了新图案呀!”我拿出烟盒,丢给他。
男人接过烟,点上一根,没有将烟盒还给我,而是放在了前台,呼出一口烟,回答道:“就在这儿混着呗!”
这个男人叫阿伟,是比我高一年级的校友,今年应该二十六岁了。他以前在学校里就是个小混混儿,放学后跟在一群社会不良分子后面,总干些小偷小摸的事情。有段时间,他还热烈追求过我姐,为了得到我姐的芳心,他时常向我施以小恩小惠套取情报。虽然姐姐最终没有看上他,不过他好像不太死心,一直对我关照有加,我们也成了不错的朋友。慑于他小混混儿的名号,读书期间一直没人敢欺负我。后来,阿伟因为盗窃罪被捕,反复出入少管所和拘留所,直到两年前才和我在街上偶遇。
正是那次相遇,让我背负起了难以偿还的债务。
“我找忠叔。”我朝楼梯上看了一眼。
忠叔是这家招待所的老板,也是阿伟的老大。招待所只是个幌子,实则是一个地下赌场。四层楼总共有四十多个房间,如迷宫一般的走廊布局,西侧紧临一片老式里弄房子,假如遇到警察搜捕,就算两侧的通道出口被堵死,也可以翻出窗户隐没在如同血管般密集的弄堂里。有了天堑般的场所,忠叔的赌场几乎吸引了这一区所有的赌棍,成为他们的庇护所。传言忠叔不但开设地下赌场,还偷偷经营着毒品生意,贩毒的人可都是亡命徒,所有人都惧怕他,但真的假的就不得而知了。他就像这座城市里的肿瘤,在身体里不知不觉地生长,当你感觉到不适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要切除它就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否则无法医治。
我就是在和阿伟重逢后,认识了忠叔,现在想来,这完全就是给我设计的陷阱。
忠叔得知我父母是做生意的之后,就主动提出让我参与他的赌场生意。他说准备布一个赌局,目标是一位很有钱的外地商人,因为我脸生,忠叔让我和他安排的另外两位托儿一起上赌桌,在赌局上依照事先约定的计划行事,先让对方连续赢几把,让他觉得自己运气爆棚,然后通过作弊的手法,给他发一副大牌,但给我的牌比他的还要大,引导他压下所有的赌注,一次赢光他所有的钱。前提条件是所有的赌注需要我自己负担,事成之后,根据我赌注的金额,立刻返还双倍的利润。
我很清楚父母是绝对不可能让我参与这种违法犯罪的事的,向他们讨一笔钱来赌博,是万万不可能的。我决定靠自己凑足这笔钱,于是忠叔派他的手下隆哥帮我收回以前的外债。加上自己的一点积蓄,我七七八八凑了十几万块钱,眼看赌局的日子将近,我的赌资还是少得可怜,根本无法匹配上赌桌的金额。忠叔很是为难,告诉我他打算另找合伙人。
一直以来,父母不愿意我参与他们生意上的事情,他们更希望姐姐来接手生意,我想要借这次机会,让他们对我刮目相看,我也是有赚钱能力的人。我再度去找忠叔,恳请他继续与我合伙,于是忠叔让我尝试问高利贷借钱,反正只是周转几天而已。我就去了忠叔推荐的一个朋友那里借钱,忠叔甚至替我做了担保,无抵押贷了两百万。
拿到这笔钱,我兴奋得整夜失眠,幻想靠自己将它变成双倍,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赌局当日,一切都如约定进行着。我的目标人物是一个头圆膀粗的大胖子,他脖子上的金项链比我的手指还要粗,两个打辅助的托儿吹捧着财大气粗的外地商人,弄得他心花怒放,终于,牌局来到了最后一局,两个托儿朝我使了眼色,他们发了一把全场最大的牌给我,这一把稳操胜券。坐在我对面的外地商人,连续获胜令他膨胀得无以复加,他果然如忠叔所料,推上了自己的所有筹码,其他人都舍弃手中的牌,表示不跟下去了。我毫不犹豫地也清空了自己面前的所有筹码,一分钟后,桌子上所有的钱都将成为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