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爱爱小说上一章:老旺儿媳妇秦雨小说全文免费阅读
- 爱爱小说下一章:女神
这让我莫名其妙地涌起冲动:“好的。哪一边?”
“往那边走,有个指示牌。”
“往哪边?左边还是右边?”
“啧,右边,没看见我手指?”
“谢谢。”
我稳步向前走,一直走到走廊尽头。停步,犹豫。这时一只手拉住我,把我扯进转弯角。
就是在那个场景,他几乎要说出那句话。但最后他没有说。无此必要了。哪怕刹那间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但只要靠近他的身边,我就能知道。
“你回家!”他只说道,“我去。”
那场聚会,在杭州举行。我独自乘机前往。我自以为是。
他明白我心中的执念,我自始至终想证明我哥哥是一个真真实实的存在。我自始至终舍不得。所以他哪怕在那个场景,也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并且在最后说让他去。
由我们两个人,一起代替逝者。他坚持履行了约定和承诺。
我说了,执念在我。
我的眼睛原本是能看见的。但是我自作自受,自己用双手遮住了它们。原来是一个恶作剧,所以后来假戏成真,是一种因果报应。
八岁那年,我被山洪冲下山谷,眼睛里全是泥水。当我的眼睛包扎着纱布时,我知道了父母双亡的消息。我躺在病床上,似睡非睡,倾听着病房外走廊里的呜呜哭声。有人对我哥哥说,别哭了若生,你是哥哥,今后要肩负起当哥哥的责任,好好照顾你的妹妹。我哥大声说:“我不要照顾她,我凭什么要照顾她,她自己照顾自己去吧,是她害死了爸爸妈妈!”有人骂他:“小声点,你在说什么混账话,你知道你妹妹的眼睛今后可能会看不见吗?你不照顾她谁来照顾她?”
当医生一圈一圈摘下蒙住我眼睛的纱布,在我面前摆手,我看见了模糊的影子,我说:看不见。
医生又一次一圈一圈摘下纱布,在我面前摆手,我看见了五指手指,我说:看不见。
到第五次的时候,医生说:看来没办法了,这个叫作心因性失明。
我一直没有主动向我哥坦白过这个恶作剧。从离开医院,寄宿在村里的一户人家,到后来住进嘉兴福利院,我一直都在演。本来我没想一直演,但好几次想向哥哥坦白,总因为愧疚难当而开不了口。因为我的原因,村里的人家没有收养哥哥,一对澳大利亚夫妇到福利院来,最后也放弃了领养哥哥。每次我都没有鼓足坦白的勇气,然后每次都追悔莫及……村里的人家不想要女孩,但那对外国夫妇考虑领养我们的时候,我是有机会坦白的,可是我不喜欢那对夫妇,那个外国人身上的味道很重。而且,我想即便那时候我老实坦白,人家也会因为惊诧我的本性而放弃领养吧。谁会愿意在家里养一只狡猾的狐狸呢……
至于哥哥从什么时候发现我在假装,已经说不清了,也许他一早就知道。毕竟我们无时无刻不在一起。总之在领养事件结束以后,哥哥对我态度冷淡,而我只好比以前饰演得更加认真,唯恐被哥哥发现是因为我的恶作剧导致了那对外国夫妇转身离开。但是,渐渐地,哥哥对我态度开始缓和。天气晴朗的时候,也开始任我牵着他的手,满福利院找野猫。
“它们——”哥哥指着两只抱在一起打闹的小奶猫,“还是在一起比较快乐。”
因为看见我扮演得太辛苦,所以哥哥心就软了。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虽然无时无刻不是板着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是无时无刻不在心里装载着我。
有一天,他拉住我的手,绕到宿舍楼的后面,指着墙根一个破洞,告诉我从里面可以一直穿行到旧楼,那里有存放零食的仓库。
“搞得定不?”他问我。
我用力点头。
哥哥嘻嘻笑道:“你眼睛看不见,没人会想到是我们两兄妹一起谋划的。”
他用这样的计划,把自己和他的妹妹捆绑在一起。
虽然后来计划被陈妈妈识破,我因此挨了很惨的欺负,而哥哥因为从心底里畏怕陈妈妈,有一段时间不敢吭声,甚至被迫和我保持距离,但没过多久他就奔回来了。那时候,他只有十二岁。每次我等待,他就会回来。
偷窃零食的事件稍事平静后,我问哥哥,要不我向大伙儿坦白谎言吧。哥哥一开始不同意,他对我说,现在把谎言说出来,势必对我造成很糟糕的影响,福利院的孩子会更恶劣地攻击我。但他随即又补充:“不过你也不用怕,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你自己决定吧。”
后来我就决定不说了。那时候,哥哥虽然学会了打架,而且似乎乐在其中,但并不代表他真的喜欢,何况双拳难敌四手……更重要的是,我似乎在恶作剧中也尝到了甜头。
“失明女孩”这个标签,其实给我带来了许多实惠,尤其是在福利院那样的小集体里。我可以得到更多的照顾、资源和关注,以及保护色。尽管在很短的期间,我受到个别小伙伴的欺负,但很快风向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颠倒。我“渐渐”能够躲开他们的偷袭,他们再也绊不倒我;如果把蝉虫、蚯蚓一类的动物放在我的手上,我会一言不发地合拢手心,将里面的东西捏碎。我也能做到许多人做不到的事情,那条从宿舍通往旧楼的密道,后来很多小伙伴尝试去爬,却从无一人成功;我还能翻过他们从不敢翻的福利院围墙。小伙伴们对我的态度,渐渐从轻侮变成惊叹,又渐渐变得敬畏。但无论是哪一种态度,他们都关注着我。很多人在面对我时紧紧张张,但是又寻找各种理由和我接近。还有不少男孩子围着我旋转,为我写诗歌呢……
如果我耳目通明,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但是因为我双目失明,这让我成为一个能干、神奇、备受关注的人。何况我是无人能敌的陈若生的妹妹……
在那个只有孤儿的国度里,我沉醉在一种虚荣之中不能自拔。看着我得意忘形的样子,哥哥也一度提醒我适可而止,但我却置若罔闻。直至犯下大错。
我第一个杀死的人叫朱大虎,他喜欢我。有一天,我被一个喜欢他的女孩推进福利院废弃的水池,恼羞成怒的我向朱大虎大发脾气,声称他送给我的一面镜子也一并掉进了水池。那天晚上,那个男孩跳进水池里为我寻找镜子,结果溺水身亡。其实,那面镜子好好地放在我床头的铁盒里……
这件事以后,我和哥哥在福利院的生活跌入深深的谷底。尽管哥哥为我承担了全部的罪责,但各种传闻还是在孩子们的口中不胫而走。我所谓的人气积累和受欢迎的地位顷刻倒塌,一切都回到原点。小伙伴们对我只剩下害怕,而没有其他……当然,影响至深的是为我顶包的哥哥。所有人都喊他杀人犯,远远和他隔离,他只能提前离开福利院。
后来他决定彻底从福利院的宿舍搬走,我拉着他的手央求他别留下我一个人,他对我吼了一声:你别演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唉,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直到最后的最后我才明白,那天哥哥对我说那句话,其实并无他意。他从来不曾责备我,也从来没有生出对照顾和保护我这件事的厌倦。他说出那句话,只是因为心中突然充满恐惧和压抑,所以在一瞬间慌不择言。或者说,在他心中升起的,是有一天不能继续照顾我的不详预感……
后来,类似的话我又听到了一遍。不过这次不是哥哥对我说的,而是他。
他凑近我的面前,盯住我的眼睛:你不能老是给别人添麻烦,你要你哥哥照顾你一辈子吗?总有一天,他会娶妻生子,他会有自己的家庭……
我捂住耳朵,拼命说:我不听!
长久以来,只有两个人能够识破我的谎言,一个是我哥哥,另一个是他。他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我当时的伤心和失落。
所以在十六岁那年,我再次被山洪冲倒以后,我的眼睛就真的看不见了。我躺在河边,只能等待。而他找到了我,所以我紧紧地抱住了他。
“哥,你不要丢下我。”
那时候,我双眼紧闭,无法睁开。我不能看见。这似乎是一种强烈的自我封闭。只有我什么都看不见,在我身边的人才是哥哥;只有我什么都看不见,哥哥才能留在我的身边。
他对我说:“别哭,我回来了。”
从八岁到十六岁的八年里,我是一个说谎的失明者。也许是因为说谎的时间太久,谎言就变成了事实。往后的十三年里,我生活在一团白雾中,只能用手触碰我所爱的人,而无法见其一面。
我哥哥在事隔一天以后在医院里找到我,拉住我的手,然后又摇晃我的肩膀,死活不相信这个事实。原本前一天他答应到福利院接我,带我离开那个地方,然后我们两兄妹一起生活。但是他食言了,打电话到福利院轻描淡写地说,因为雨太大的缘故,改到第二天再来。因此我赌气地背着背包,在清晨时分一个人翻过福利院的围墙。
其实打电话的时候,我哥躺在家中的床上,腹部缠着绷带,脸色苍白而浮肿。为了保护我,他和一群流浪汉干了一架,自己往自己小腹刺了一刀。后来他从来没有和我详说这件事,他不愿意在我面前为当天的失约找借口。只不过,他有时会把那把作为战利品的弹簧刀拿出来,久久打量。每当我追问那把刀的来历,他会轻描淡写地对我说:“没事儿,你哥哥是刀枪不入的。”
他被垃圾场的铁枝扎穿大腿,也说了相同的话……
我哥一直不肯相信这个事实。在我身体恢复一些元气后,他拼了命地摇晃我的肩膀,甚至打了我一巴掌:陈若离,你他妈别演了行不行!然后又抱着我,呜呜地哭起来。
他曾经想回福利院追究责任,但是这次换我拼了命地反对。
“如果你告诉福利院,我是在离开福利院那天失明的,我马上自杀。我的眼睛从进福利院起就看不见,一直都看不见!”
然后我也哭着抱着哥哥。
“这是我自己的错,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不要你把责任推卸给别人,我没有资格。你答应我。”
哥哥说:“好,我答应你。这是我们两兄妹自己的责任,我们不推卸给任何人。”
所以后来注射了失效的破伤风疫苗,他也没有把责任推卸给任何人……
其实他不肯相信的事实,不是我双目失明。他知道我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他坚决不相信的,是我双目失明的原因。
我的眼睛在洪流中受到物理的创伤,视网膜被河床的礁石撞伤,瞳孔变成鲜红色。后来的几年,我的眼睛也隔三岔五会患上急性感染,眼眶像樱桃一样浮肿发亮,并且发起高烧,有时甚至危及生命——但是,在我伤愈出院的时候,医生是告诉过他的,我的视网膜已经得到修复,理应具备一定程度的视力功能。是以我能够感光,看见雾状的影子,甚至配合听力闪避障碍物。至于我无法在脑海里有效地形成影像,是因为其他原因。
但是我哥不肯相信。
“你闭嘴,我妹妹没有精神病!”
当年我谎称自己目不能视,镇上卫生所的医生叉着腰,煞有介事地说:看来没办法了,这个叫作心因性失明。这让哥哥从他的心中,坚定地划掉了“心因”这个词。
而他坚定相信的事情是,只要有一天给我更换别人的角膜,他的妹妹就能够重见光明。
所以,他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一意孤行把自己的角膜给了我。真是个傻瓜。
结果复明失败,当纱布掀开的那一刻,我死死拉住他的手,大声喊他哥哥,从此困住了他的一生……
他们两个人都是傻瓜。唉,我所爱的人都是傻瓜。
是的。我很爱我的哥哥,我也很爱他。
在那些以约定和承诺为基础,也以约定和承诺为束缚的长久日子里,我会赤裸身体走近他的面前,以看不见的眼睛凝望他。他会紧闭呼吸,一动不动,也不发一言。
我想,他在心里坚持履行约定,是因为深知我在心里终究放不下我的哥哥。当我们相互说出那句话,我的哥哥也将灰飞烟灭。其实啊,在那些漫长的日子里,有时我也会嫌我哥碍事的……所以,有一天,我邀请他到家里吃晚餐。
我对他说:“我哥想见见你。”然后我对我哥说:“他说想见见你。”
在四月初的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围桌子而坐。我准备了很多菜,我哥则亲自下厨。我们喝了一整瓶红酒,饭桌上有温馨的烛光。
和日记里描述的一样……或许他和我哥曾在那个心灵的房间有过斗争,但那是他们的对话。我适时离席,并无所知。他记录在我哥和他自己的日记里……
聚餐结束,虽然喝下了一整瓶红酒,但他坚持驾车离开。我心中不忍,依依不舍,但还是没有挽留。我想,他需要时间,我像以往一样等待就好。
在那个家里,我们三个人第一次齐聚一堂。我是我,我哥是我哥,他是他。我们相互认可对方的身份。我想这就够了。
后来他答应和我在一起。他拉着我的手在城市里漫步,去宠物用品批发市场购物,到各种有着稀奇古怪的味道的饭店进餐。他还带我去见他的好友林理事,我还记得林理事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薰味道,回家路上他表扬我鼻子真灵。林理事听说我养过一只小猫,是以送了我一只,他又帮我圆谎了……
一样的默契,不一样的关系,让我倍感甜蜜。
嗯,那都是四月发生的事情,和日记里的日期有差距。我故意延长了时间,以便在更早的时间开始自我幻想……
其实我和他只短短交往了一个月,或者说更短。
而回头来想,那短短一个月甜蜜也仅是我的一厢情愿吧。
有一天晚上,他很晚才回家,我从他身后接近,抱着他。我可能睡模糊了,有些失神,也可能抱着开玩笑的心态,或者,纯粹是出于一种心情的膨胀,进而生出扭曲的恶趣味。我啊,一旦得意忘形就会陷入愚蠢的状态之中,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就在一天之前,已经做了极其愚蠢无法挽回的事。
“哥,你还没换衣服吧,而且身上很臭。”我嘻嘻笑,“你穿着什么颜色的衬衣?”
他停顿了一秒钟,回答:“绿色。”
“你不是说最讨厌绿色的衣服吗?哥,你变了。”
他骤然推开我,然后抱起摆放在客厅一角的大陶罐,摔碎在地。破碎声在我耳膜里轰然响起,我惶然说不出话。
“我接受不了,忍受不了!”他发出我从未听见过的怒吼声,“我要让他消失——我要杀了他!”
那一刻,我才突然想起,即便我们牵着手相拥、接吻,但都在城里。而当他回到家,我还是一半开玩笑一半习惯性地叫他哥。而他从不触碰我。我以为基于一种默契我们可以循序渐进。我已经在心里规划好,再过些日子,两个月,不,一个月就好,我会请哥哥永久地远行,或者娶妻,成家……我以为还有时间。却从没有设身处地思考对他的不公平,而且,其实早已没有一个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