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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查了邮件时间,回答:“5月18号,我是5月15号开始催稿的。”
是了,我还没向大家说明林乙双的死亡时间。
根据白骨化的程度判断,死者被埋进土里已有两个月。发现尸体那天,是6月27日,也就是说,林乙双大约死于四月下旬至五月上旬之间。
从各种迹象表明,陈若生差不多在相同的时间开始和外界断联。
“收到半拉子的稿件,你没有再找作者吗?”
“肯定有呀!”依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年轻女孩的脾气,“我给他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我们老总气得跳脚,把火都撒我头上,但找不到人我也没办法嘛。”
“你没有其他办法联系陈若生吗,你们应该有他的通信地址吧?”
“地址是有啦,但总不能追上门吧?坦白说,作者为了躲稿玩失联也是常有的事。我们也很无奈,最后只能临时换稿咯。”
“我想问一下,”我记得那时候,我停顿了一下,“你和陈若生见过面吗?”
“见过啊——”《新花色》的编辑爽利地回答,“他是我们的签约作者,去年我们办了一个读者沙龙,他也有出席。”
我问依月,知不知道陈若生是嘉兴福利院出身的人。
“他没直接和我说过,不过我知道,他的读者都知道。他好些文章都写过小时候在孤儿院生活的事情。这一点作为身份标签挺受欢迎的,读者喜欢有故事的作者。”
陈若生自己经营的公众号,最后一篇动态则是发在5月14日。内容只有一百来个字,所以我也没有称之为文章。有十来个读者在后面跟评,作者回复了其中的三四个。
“我就是看到他在公众号有动静,才忍不住开始催稿。没想到猫侠也会这么敷衍了事,明明有很好的基础。”
年轻女编辑直到挂电话的时候,语气还带着愤愤不平。
能查到陈若生最后一次出门的记录是2013年春节以后,地点在湖南。他订过机票,也住过旅店。旅途中他走访了位于湘西南腹地的少数民族,给《视界》网站写了一篇隽美的风情文。根据机票记录,三月初他回到本市,此后似乎没有再出过门。5月1日那天,他到银行申请提取十万元的现金,但因为劳动节放假的原因,五万以上的大额款项要到了5月3日才能发放,他转而用自助提款机取走了两万元。那日之后,查不到他任何实名的消费信息。
我和刘亮协助市局的刑警支队,搜查了陈家兄妹的家。电话记录、邮箱邮件、QQ通讯,以及各种网络平台的账号密码,也通过电信公司要到。陈若生带走了一个旅行包和若干衣物。因为不知道屋主原本有多少件衣服,所以也无法判断带走了多少。只不过从杂志和网站上找到陈若生的照片,身上常背的双肩包和几件他穿过的衣服在屋里都没找到,所以得出了嫌疑人收拾衣服出走的结论。
陈若生有时也出国,签证上最新的一个章是去年在丹麦盖的。专案组一度怀疑嫌疑人会不会逃到了国外,进而加强边境的布控,但没有找到陈若生出境的信息。虽然不排除嫌疑人通过非法途径出境,但从掌握的情况看可能性不高。事实上,嫌疑人的护照好好地搁在家中带锁的抽屉里不曾带走,意味着嫌疑人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逃亡国外这件事。
旅行作家留在家中的,还有他的专用键盘。
那是一只模样复古的机械键盘,黑色,形如打字机。德国货,牌子是一串字母,翻译过来叫樱桃。我以前从不知道何为机械键盘,据说最大的特点是打字的声音很响。那玩意还带着钢板,反正在我看来,每次出行都背在身上说是讲究也行,说脑子不对头也行。但是刘亮很感兴趣。我们在陈若生房间的写字台上看见这只键盘时,他眼睛发光,带上橡胶手套就开始敲打。
“是青轴!”
我不知道刘亮一个乡下民警怎么也会迷上这些,据说价格不菲。不过当听到那键盘发出和打字机无异的敲击声,清脆、响亮,一种久远的情怀确实回荡在心中。我想,那个眼睛看不见的女孩除了想念她哥哥的脚步声,也一样想念在哥哥的房间里,响起的清脆而响亮的打字声吧。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她最珍贵的回忆。
陈若生和陈若离兄妹,都是林乙双命案的嫌疑人。一具尸体被埋在自家后院的泥里,屋主人自然难逃其责。从持刀刺死一个成年男性,并且将尸体挖坑掩埋的可行性来看,兄长陈若生的嫌疑更大一些。何况在命案发生以后,陈若生有出走和失联的情形,任谁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兄长失踪这一点,对于陈若离的处境却是利弊参半。一方面,陈若生自身的嫌疑进一步加大了,反过来说独留在家中的妹妹,嫌疑则得到减轻。但另一方面,陈若生如果人在,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罪责往身上一揽,可能也就没有妹妹什么事了。然而那时候的情况却是,哥哥不知所踪,妹妹则一言不发,站在我们警察的立场,只能把能找得着的那个拘留起来。
可能有人会问,难道不能是兄长单独作案,而妹妹被蒙在鼓里吗?对于这个问题,尽管不能绝对地否定其可能性,但从现实的情况来看,概率很低。其中一个原因是,陈若离身患眼疾,很少离家。
陈家的后院大约二十平方米,蓄了土,边边角角种了不少花草,可惜都已枯萎。当我们踏足其中,只看见分辨不清品种的枯叶残枝。泥土蓄得不深,所以林乙双的尸体埋得浅,六月底的那几天,连续下了几场暴雨,白骨就掀翻出来。泥土被雨水打烂时是一铲一坨的,但是尸体被埋下去的时候是四月,地还干得很。开春的时候,刘亮心血来潮帮他哥整过一次土,因为技艺太潮,地没整好,差点把犁地机整翻。可想而知,凶手要从水泥地基的院子里挖出一个人大的坑来,不是一件眨眼工夫的事。从这个角度,哪怕考虑到妹妹目不可视,要偷偷在家里作业,也不可能悄无声息。我曾经亲手实验了一下,如果用铁锹加铲子吭哧吭哧地干,估计得忙上大半天。
而没有证据显示,陈若离有过离家一整天的时候……
好吧,就算作业者能用某种借口掩盖过去,但另外还有一项证据的指向性不容否定。埋尸的泥土里,发现了大量人的毛发,其中绝大部分来自死者林乙双,另外一些的属主则是陈若离。县公安局的法医办公室首次验尸的时候,也轻轻松松在死者的尸骸和衣物上,找到陈若离的生物痕迹。有一些毛发纤维,甚至出现在死者的衣服被刀具刺破的内侧。
这些证据铁板钉钉,让专案组不得不给出推论:无论陈若离是否参与了谋杀以及掩埋尸体的作业,但她理应曾经在场。
不过那个时候,专案组上下,我们每个人都仍然倾向相信罪案的主谋是陈若生。现场没有一丝一缕这个人留下的痕迹,凶器也消失无踪。
湮灭一切证据,这符合一个潜逃的罪犯的所做所为。
七月中旬的时候,派出所发生了一起持刀袭警的案件。
犯人叫田火,三十七岁,原本是隔壁村的懒汉。几年前,他老爹病死,老婆也带着孩子跟人跑路,他进城找了一个月,染了毒瘾回来。家产挥霍完,他就开始在周边偷,后来偷得大了,又惹了事,成了流窜犯。一路跑一路偷,转了一圈最近又偷回家乡来。他在村头被黄狗咬住裤脚,一人一狗在冒热气的地里滚得尘土飞扬,派出所的小张刚从村界调停纠纷回来碰见,就把他扭到了所里。一开始,这茬子还算老实,小张没给他戴手铐。正做着笔录,进来几个争吵的村民,其中一个恰好认识田火,上去就揪领子。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来的人也燥,也可能是毒瘾发了,犯人突然就从鞋底抽出弹簧刀。狭小的派出所腾不开身,有两个村民被割伤,小张空手去拦,帮一个村民挡了一刀,刀捅进肋下又拔出来,后来送医院输了八百毫升的血。刘亮从外头赶回来,连追了五里地,一脚踹断了犯人三根肋骨。
后来刘亮对我说,那一脚不仅仅是为了小张。
“老严你该敛火的敛火,动手的事我来,反正我看到吸毒的就按捺不住……”
我的老伙计随即又有些歉意,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我静静摆摆手。
田火被铐在病床上,一五一十把几年犯的案子都供了一遍。我和刘亮一同审。没想到线索从天而降,原来几个月以前,这个偷窃犯差点打过陈家兄妹的主意。
“听人说山边有别墅,我就摸过去瞅了一下。”
“就瞅了一下?”
“摸了几次吧。白天只有一个盲妹在家,她哥一般晚上才回来,有时也不回来。”
“那为什么没下手?”
“本来那天要下手的,我专门等到半夜才过去,没想到她哥回来了,而且两兄妹都没睡……那个男的看着很强壮,想想还是算了。”
“后来没有再去?”
田火啐了一口,但神色却有些不自然。
“那个男的不好惹,没必要……那天晚上,我瞥见他把一个泥做的花瓶砸到地上,砸得粉碎。那个花瓶很大,看起来死沉。”
我和刘亮第一次闯入陈若离家里时,刘亮曾一度把陈若离的身影错认成是花瓶,所以在发现有人时吃了一惊。后来我们才明白错认的原因。在走廊旁边有一个矮脚架,架子和陈若离的身影结合在一起,正是摆放花瓶的模样。那个矮脚架正对的天花装了探灯,架子上残留刮痕和陶灰,说明那上面原本确实置放了某样用来鉴赏的物品。市局派来的技术组仔细搜查全屋,也发现架子旁边的木地板,有重物坑砸的痕迹。鉴定人员说,被砸碎的东西,要么本身很重,要么砸的时候很用力。按照田火的描述,两者兼而有之。
很久以后,我才从陈若离口中得知,那是一只产自卢旺达的陶罐,重三十八斤,她和她的哥哥都很喜欢。
田火说,那天夜里陈家兄妹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他们在吵什么?”刘亮前倾身体问。
“咳,听不大清……我躲在窗户外面,有一半窗帘,也看不清楚……”
“你说不说?”
“那个男的说了几次,我接受不了忍受不了什么的,她妹妹在一旁发抖,他突然就举起花瓶往地上砸了,吓得我差点从窗台滑倒。”
我和刘亮对望以后问:“然后呢?”
偷窃惯犯的脸上不自知地掠过发怵的神色。
“咳,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神情能够狰狞扭曲到那个程度……”
刘亮弓起背,作势要扇对方耳光,其实他也心情紧张。
“问你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要让那个人消失,我要杀死他。”
我和刘亮后背也起了鸡皮疙瘩。
我问:“那天是几号?”
偷窃犯回答,记不清了,反正是四月底的某一天。
那时候,我和刘亮没想到线索会从天而降。而直至案件告破,我们所有人才真正明白:那是一种天道轮回。
后来我又改和姚盼搭队,见过宠物协会的理事林劲几次,问及林乙双有没有见过陈若离的哥哥陈若生。
“我想问问,他们两兄妹和小林的死有关吗?”
姚盼蹙起眉头,但仍旧做出回复:“目前还不好说。请回答我们的问题。”
“嗯。”理事沉静作答,“小林说他上过那个女孩家,和女孩她哥一起吃了饭。听说那个女孩是孤儿,从小和哥哥一起生活,也只有哥哥一个亲人。”
姚盼问:“林乙双对陈若生怎么评价?”
理事略略笑起来:“应该问陈家大哥怎么评价妹妹选的对象吧?”
“那怎么评价?”
林劲微不可察地叹了气,眉间又挂上哀思。
“小林说女孩的哥哥不喜欢他,或是说相当反感。”宠物协会理事停顿了片刻,下巴扬起,“那时候,小林的声音既低落又愤懑,他这样的神情我从没见过……其实小林也对那个哥哥进行了评价。”
“他怎么说?”
“那个人,小林说,有很强的保护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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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若生用拳头,也用尽其一生守护妹妹,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下定的决心。这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当看到妹妹受欺凌的时候,一种无比真实的感同身受让他疼痛不已。他忍受不了。成年以后,他听说过一种血脉觉醒的说法。譬如说素未谋面的父母和子女,兄弟和姐妹,在相见之际会砰然激发情感的感应,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变得本能性的亲近和非理性的牢固。陈若生深以为然。他心想,既然是觉醒,那么总是需要过程。
有时他也会追问自己,为什么在双亲离世,妹妹失明之初,自己没有即时迸发出对妹妹的爱护之情呢?难道那时候妹妹不可怜,不需要人照顾吗?这个问题其实有答案,但是陈若生不愿意承认。他宁愿承认,因为那时候自己一样的可怜,一样的无助,所以忽略了比自己更幼小的妹妹。这是一种不值得原谅的失责。每每想起往事,他总是用力增添自己的惭愧,从而进一步坚定对妹妹的守护之心。
血缘关系在人类蒙昧时代以及在蒙昧的人群中被看得很神圣,这是DNA设置的天然属性,一种事关生存的保护机制。在往后的艰辛岁月里,当陈若生陈若离兄妹愈发体会到独自一人难以抗击艰辛时,他们自觉地连接成紧密的攻守联盟。他们从情感到理性,不断找到证据固化自己的认知:只有相互扶持,才能生活下去,他们是无法分离的命运共同体。
陈若生第一次和福利院的孩子打架,就把那几个头领打怯了。他们从没想到,那个一直以来随便被他们推一把就将好吃好玩乖乖奉上的陈若生,发起狂来会这般不要命,或者说,打起架会这般有潜质。陈若生自己也从没想到,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潜质,潜质也随之得到觉醒,幼时和成年以后,他和很多人打过很多场架,没有一场败下阵来。
在嘉兴福利院生活的七年时光里,陈若生一直用拳头保护自己的妹妹,他渐渐养成了凡事站在妹妹身前的习惯。这似乎互为强化关系。陈若生小时候是个性情压抑的孩子,第一次激发自己的潜能,是为了保护妹妹,这种突破同时带给他愉悦感。愉悦感又反过来驱动使命感。也就是说,他在保护妹妹的过程中品尝到某种自我实现的滋味,因此从此将保护妹妹当作自我实现的途径。
尤其是青春叛逆期的那个阶段,他习惯性地用拳头解决问题。可惜,并非所有袭击都可以用拳头抵御。多年以后,陈若生拖着伤腿躺在床上,双眼仰望天花,在脑海里回想绿茵地上和五六个比他强壮的孩子头领搏斗的场景,其中一个比他重二十斤。如果稍微退缩,他完全有可能被压在泥土里,直至嘴里塞满青草。但妹妹蹲坐一旁放声哭泣,于是他双拳双腿并用,并且用牙齿撕咬……那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陈若生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要爆炸。后来,袭击的人退缩了。陈若生想,如果那时候先退缩的人是他,战局将大不同,他和他妹妹的命运也会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