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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不了解杜学弧带我们找吴联军的用意。那个时候,我们每个人都不明白在调查的中途,跳过命案的凶嫌陈若生而去问询命案的死者林乙双的过往价值何在。
那场谈话,只给我们的脑海留下一种无可名状的混乱的杂音。而我则无端想起我们几个人还信步行走在海盐的街道上的一段对话。只不过,直到最后的最后,我们才真正明白杜学弧口中所称的浅白的误区所指是什么。
王达陆说:“陈若生失算了,或者说是天意。他把伪装他身份的尸体放进隐蔽的山洞,没想到尸体腐化比预期慢,结果暴露了马脚。”
我说:“陈若生在杀死林乙双以后逃亡海盐,后来又偷偷返回了一次家,将顶替他身份的死者的生物痕迹到处散布。他在海盐的旅馆里也干了相同的事。”
王达陆说:“对,那时林乙双的尸体还埋着,他没有受到通缉,所以可以从容地来回跑。他费尽心机制造自己已经死亡的假象,企图逃避罪罚,但他的这些伎俩已经通通被拆穿,我们迟早会抓住他。”
那时候,我和王达陆你一言我一语地喋喋不休,姚盼没有加入谈话,她有些意志消沉。杜学弧则一直懒懒地听,脸上的表情也懒懒洋洋。直至我禁不住扭头问他的意见。
“要当心浅白的误区。”那个年轻警察笑眯眯地说。
“什么浅白的误区?”我问。
“譬如说,在海盐装神弄鬼的人,现在已经明确地证明不是死于山洞的那位,但仅此而已,并不代表其他事情也一股脑证明了。当警察不能先入为主哦。”
王达陆停下脚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在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一件事不可能之前,那么可能性普遍存在。我们现在已经证明的事项有什么?第一,山洞里的死者不是陈若生;第二,在海盐留下行踪的人不是山洞里的死者。只有这么多,其他没有了。A≠B,C≠A,但并不能证明B=C吧?”
我和王达陆一时哑口无言,姚盼也定神看着杜学弧。
“所以不能因此忽略一种可能性。”
我呆问:“什么可能性?”
“在海盐出现的那个人,也不是陈若生。”
在我们的惊愕之中,那个年轻警察面向姚盼微笑。
“你没有想错。”他说,“只是还不够大胆。”
5
因为有东西落在家里,今天中午临时回了一趟家。
用钥匙打开门,上楼梯,走进自己的房间。没有听到若离的声音,她可能出门了,我也没有刻意喊“我回来了”。
匆匆翻找书桌,也检查了床褥和垃圾桶,但没有找到需要的单据。我原本以为一直夹在钱包里,但上午一检查发现没有。我坐在床沿想了想,才想起那张单据可能放在另一个地方了。前天晚上突然要核几个数字,应该拿出来看过,可能随手放哪了。
刚起身准备走,听见若离的房间里传来莲蓬头喷洒的水声。
原来若离在家,刚才在自己房间的套卫里,所以没听见我回家。可能一直在解手吧。
天气还有些微凉,所以若离平时都会在午间洗澡吗?
我推开房门,走到走廊。当脚尖触碰木地板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正在刻意放轻足音。
若离的房门开着,水汽氤氤氲氲,弥散了小半个房间。像一群活泼而躁动孩子挤着跑出来。难道卫生间的门也敞开着吗?
我杵在门口,可能有一分钟,可能更长。我向前走了一步,停止,然后是第二步。迷蒙的水雾和哗哗的水声给了我某种安全感,某种勇气。但我最后只走了两步,停止在房间的过道里,进退维谷。
我可以看见卫生间的门了,开着。再往前一步,视线将失去遮挡。
我伫立不动。我知道再过几分钟,不会超过十分钟……
感觉不到心跳和呼吸,周围也没有声音。或许,我正在和自己的灵魂说再见。
第九分钟,可能是第八分钟,我看见一双赤足穿越迷雾。若离像一只小鹿噔噔噔地跑出来。水声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呢?她披着白色的浴巾,背对我。
明明是正午,不该有日影,也不该有倾斜的光照。但那具胴体切实地发出光芒,当浴巾掉落在地的时候。
若离的臀部是桃心形的,当她弯腰捡浴巾的时候,我看见她的大腿内侧到股沟之间。那里有一块淡红色的草莓血管瘤。可能因为刚刚被热水浇灌过,以及被手指触摸过的缘故,微微有些充血。
若离转过身来。
我的脚边被什么东西碰撞了一下,这让我抬了抬脚。
“嘿,小梅,别进来。”
若离噔噔噔地走向前,站在距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我听见小梅咕噜噜的声音。它在我和若离之间来回窜走。
若离没理它,也没理我。我伸手,就能触碰到她。
若离把浴巾丢开,开始将衣服穿上身。一件画着戴眼镜的猫的卡通图案的宽大的白色T恤。我有点搞不清衣服从何而来,是她一直拿在手里,还是刚才从床上拾起。她没有穿文胸,光着下身。不过后来穿上了内裤,兜裆的位置有一滴红色,染了果酱。
我手扶着墙壁。若离站在原地穿衣,我觉得穿得很慢,安静而认真地展示。直至我突然意识到,其实她是在为我表演。
我想,我抬起脚又放下的时候,曾经发出了足音。
事实上,从陈碧玉终老的医院离开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已经预见我们——或者说杜学弧要带着我们前往的最后的目的地在哪里。
姚盼曾经告诉我,有一个人给过她建议,当搞不清一件事情的真相,不妨往更前端、更久远的时间张望。后来我自然猜到这个人毫无疑问是杜学弧。
我曾经以为这个年轻人身负看透人心的特殊能力,其实,他只不过比常人更加热衷于刨根问底而已。他知道人心总朝向着永恒的家园,是以因由总坐落在最初的地方。杜学弧从孩童时代就学习用这种方式思考问题,解决问题,后来成为执法人员,他也屡屡以这种方式履行着他的职责,甚至于不辞劳苦。话说起来,就在最近我听说他刚侦破了一宗关于丈夫杀妻的奇案,因果颠倒,让人啧啧吃惊,心生震撼。案情的跨度就长达十六年。
但这是另一案。
我们对童江命案举报人的生平进行了大致的扫描。
陈碧玉出生于解放初期,天生患有残疾,颈背肌强直,左下肢不对称性萎缩,是一个弃婴。六岁之前,她曾被一个贫农收养,有了自己的名字。后来动过两次手术,侥幸活了下来,也能直立行走。她的养父耗尽家财后带着她在海盐和嘉兴之间流浪了一年,两人在野外、桥洞、垃圾场等地方居住。她的养父在某一天早上无论如何再叫不醒。社会福利人员把她抱走的时候,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吃过粮食。
陈碧玉的童年和青年时代都在嘉兴福利院度过。因为形态丑陋,营养不良,但是偏偏馋嘴,在福利院的孩子们之间流传一个花名叫“宁化小吃”,翻译过来就是“老鼠干”。十六岁那年,她无端端怀孕,那个年代对这种事情讳莫如深,福利院无声无息地为她办理了离院手续。
离开嘉兴福利院后,陈碧玉曾经在电影院当过检票员。每当放映外国电影,她会倚靠着墙角,一遍一遍地看,每次看完都泪流满脸。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生下来——也可能在生下来后不知所踪,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二十四岁的时候,她结了一次婚,对象是电影院的放映员,年纪比她大三十岁。她的丈夫喝了酒会打她,所幸只打了七年,那个人就中风死了。跟着酒鬼过日子的那几年,她学会了挨打,也学会了自己喝酒。有人说她在此期间又怀过孕,有人说她老公根本不行,也有人说她头一次怀孕后在黑诊所做的堕胎手术,从此失去了生育能力。总之她一直没有孩子。
陈碧玉在三十三岁那年重新回到嘉兴福利院。孩童时代她有一个玩伴叫董小萍,比她小一岁。董小萍成年后到了民政局下属的事业单位工作,后来又安排回嘉兴福利院当人事科科长,所以举荐儿时好友也回来福利院工作。后来董小萍成为嘉兴福利院的院长。
1998年,四十五岁的陈碧玉被嘉兴福利院辞退。从那以后,再没有人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打过工,过过何种生活,直至在一家很小的医院的病床上合上眼睛。
这些信息,有一些在我们出发往目的地之前已经掌握,有一些是我们到达目的地后询问得知。尽管如此,陈碧玉在四十岁那年以护工妈妈的身份认识陈若生陈若离兄妹,其后多年三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却非当事人不能知。
那些往事,后来是陈若离告诉我的。
嘉兴福利院坐落在嘉兴市近郊,从公交车站下来,要穿过一片崭新的楼盘。听说几年前,那里还是稀疏种着菜苗的荒地。再往前有一条河道,临近山边,上面架着一条摇摇晃晃的木桥,那木桥修了又修,倒是一直还在。
然后是林荫道,尽头就是福利院已经上了年纪的灰色围墙。嘉兴福利院成立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占地不小,成立之初就有办公楼、员工宿舍、儿童宿舍、活动楼、仓储楼、医疗室等建筑楼群,甚至还有供孩子们活动奔跑的草场和一大片林地。林地边缘有一个大水池,早些年进行过翻新,耸立着各色各样的石膏雕像。
最高峰的时候,嘉兴福利院住了两百个孩子,陈若生兄妹在的时候也有一百多人。
“她也曾经是这里的孩子,命不好。”
福利院院长董小萍没有和我们多谈陈碧玉,当初她辞退陈碧玉,是仁至义尽,这一点她也没有为自己多做辩护。
杜学弧和我们一同和这位女士见面。那时候,王达陆已经不再耍嘴皮子,对杜学弧说奚落话。我们都明白,那个年轻警察会在他认为有需要的时候全力投入。
“你们来得还算及时,有什么事就问吧。”
老院长已经五十九岁,明年即将退休。她也早已经过了为了仕途和世故粉饰太平,掩藏自己内心的年纪。但她仍有坚守的原则。
我们询问陈若生兄妹的事,老院长说对两个孩子还有印象。
“嗯,我记得那两兄妹,他们都很有活力。”她露出淡浅的笑容,“我记得妹妹还发现了一条神奇的密道,可以从孩子们的宿舍通往另一栋楼。有一段时间我们在那里存放了不少糖果,孩子们都有调皮捣蛋和馋嘴的时候。我和碧玉小时候也一样。”
杜学弧去看过那条传说中的密道。密道的入口是一个米缸大小的墙洞,隐藏在茂密的草丛后面,不走近就看不见。墙洞仅容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俯身爬进去,杜学弧沿着建筑物外墙丈量。然后他又跑到另一栋楼房,钻进地下室,察看密道的出口。他来来回回,总之是为了搞清密道有多长,有多曲折。
“真是不容易啊!”我问他在找什么,他夸张地赞叹。
哪怕在旧楼翻新的时候,那条密道也一直被保留下来。老院长说这也算是一种历史,时不时还会有孩子在这里挑战通关,虽然没几个能够成功。
董小萍是个本心宽厚的人,还有一个证据是当我们问及陈若生兄妹时,她首先说到的是孩子们的趣事,而不是他们闯下的祸事。哪怕那个祸事显然让人印象更深。直至我们反复追问,老院长才平淡说起朱大虎的死。
“那是一场意外,毋庸置疑。我记得那个孩子死去以后,陈若生一直深深自责,但是很多孩子情绪不稳定,对他很不友好,对他的妹妹也不友好。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可能是因为害怕的心情作祟吧。考虑到不能让这种消极的影响再扩大,我们只好让陈若生提前离院。我一直觉得遗憾。”
老院长对很多往事的评述都浅尝即止,那时候,我们渐渐产生此行一无所获的急躁感,也搞不懂杜学弧带我们前来的用意。
但杜学弧的样子始终看上去收获满满,不久他开了口。
“陈若生喜欢绿色吗?”
院长有点愕然,杜学弧指了指一张照片。开口问话的时候,他正看着挂满在院长办公室墙上的一排排照片。
我们都凑近了看,看到一张陈若生笑逐颜开的照片。他手里展开一张奖状,身上穿着一条吊带裤和一件绿色的衬衣。照片里的陈若生是个孩童,之所以知道那个人是他,是因为照片的白色衬底上写着:“陈若生获得文艺会演一等奖。”
“哦——”董院长回忆道,“我记得那孩子参加的是市里组织的比赛,他代表我们院参赛拿了一等奖。对了,我还记得他唱的歌是《鲁冰花》。嗯……他身上穿的那套衣服,是陈妈妈送给他的。”
姚盼问:“你是指陈碧玉吗?”
院长点头。
杜学弧笑道:“陈妈妈一定喜欢绿色吧?”
老院长说:“坦白说,我已经不记得那个孩子喜欢什么颜色了,也许是绿色吧。但是碧玉确实喜欢绿色。她一岁被她养父捡回来的时候,手臂上缠着一根绿色的布条,所以她养父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她刚来到福利院的时候,那根布条也还带着,但后来破旧到变成碎片了。我想,陈妈妈心里也希望她照料的孩子能够喜欢绿色吧。”
杜学弧问:“陈若生还有其他的绿色衣服吗?”
老院长又再回忆:“可能有,但我不确定。陈妈妈送他的这件衣服,我记得他小时候穿过很多次,但后来就不穿了。毕竟人会长大嘛,总有不合身的时候。”
说到陈若生绿色衣裳的时候,姚盼骤然绷直了身体,眼睛也睁得圆圆。但话题很快转到另一个地方,并且吸引了我们所有人的注意力。
“说起来,我倒是记得妹妹陈若离挺喜欢绿色。”老院长说道,“每次发衣服,她总是挑选绿色的裙子,画画也喜欢用绿色的铅笔。虽然她只能画简单的圆圈。”
杜学弧问:“孩子们经常画画吧,那些画你们有保留吗?”
院长说:“应该都在,我让人找找。”
王达陆大声接口:“陈若生也有画画吧?麻烦您一定要找一下。”
姚盼和我也相继露出关注的神色。
福利院的孩子没有太多的娱乐,他们大多都画画。画好以后,他们会大大地写上自己的名字,拿给护工妈妈炫耀,争取贴在墙上的机会。嘉兴福利院用一整间房间,好好地保存着一批批孩子的画作,分开箱子放好。
我们没花太多时间就找到了三张陈若生小时候的画。一张画着恐龙,一张画着他自己在舞台上唱歌,一张画着他牵着妹妹的手在大草原行走。
不说看不出来,王达陆在我们几个人里面取证经验最丰富。他用肥肥圆圆的手指捻起画纸,小心地抖落蒙在上面的灰尘,对着阳光仔细观察,然后在五六个地方轻轻刷上黑色的磁粉,再用羽毛刷把多余的粉末去除。
我们之所以随身带着冰鉴指纹检测工具,是因为每次谈及“指纹”这个问题,杜学弧总会面露意味深长的暧昧。我们虽然不明其然,但不免心生动摇。王达陆尤其对这件事念念不忘。一路上,每当到达陈若生曾经住过、工作过、逗留过的地方,他都忙不迭地寻找采集嫌疑人指纹的机会,但始终一个未获。直至此地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