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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陈若生兄妹却选择了南下。”
杜学弧一字不漏地复述了陈若离日记里的一段话。
“吃饭的时候,哥哥说他签了一家公司的专栏约。是一本叫《新花色》的时尚杂志,公司在杭州。我和哥哥都有些失笑,当初考虑来南方,是觉得沿海的机会更多,没想到签约的公司离老家反而更近。不过,既然是网络时代,东家在哪里都无所谓。这么一想,我就下决心要加油。哥哥带我到南方,考虑得更多的是我唱歌的事,哥哥一直在努力奋斗,我也不能拖后腿!”
“人各有志,总会有人做不同的选择。”王达陆说道,“日记不是也解释了吗?你们那里也不错。”
杜学弧微笑,“你说得对,选择搬到我们那里的人也不止他们两兄妹。”
我接口说:“林乙双也选择了搬家,也选择了同一个目的地,于是在那里与陈若离兄妹重遇。”
“听说是和跟着他女朋友一起走的?他女朋友叫什么来着?”
我回答:“叫吴子珺,是林乙双工作的兽医站站长的女儿。”
杜学弧笑道:“你看,我也有不记得事的时候。”
姚盼问:“我们去兽医站吗?”
杜学弧说:“既然都来到家门前了,就去看看吧。”
我猜到杜学弧的下一个坐标是林乙双,但并非因为具有超人的直觉。
离开举报人终老的那家医院时,有一会儿王达陆去上厕所,姚盼走到室外打电话。我走到楼下,看见杜学弧站在门诊大厅的公示栏前面。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到医院的,或许他一直没走。我走近他,发现公示栏上张贴着医护人员一览表。
“你在看什么?”我问。
杜学弧抬起手指,指向第三排末席的一个副主治医师。
“是刚才那个医生?”我望向杜学弧,“原来你也上来了。”杜学弧笑而不答,这让我觉得自己说的事太显而易见。
当我下楼的时候,有一个年轻的医生在病房走廊尽头一闪而过。他先是探出头,然后匆匆躲开。如果从警察特有的怀疑心来看,认为那个人举止可疑也未尝不可。
“老严眼力很好呢!”杜学弧微笑,转身离开公示栏。
“不去找他问话吗?”
“干吗找人家问话?”杜学弧狡黠地向我眨眼睛,隔了片刻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然而,那个年轻的警察在说后半句话的时候神情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他若有所思地扬起下巴,眼睛里掠过一种黯然之色。这种神情转瞬即逝,我以前从未在他脸上见过——我因此生出自觉,决定不把这件事告知姚盼和王达陆。
回过神,杜学弧早已换回轻松的神态,手插裤袋走到医院之外。
我回头又望了一眼医院的公告栏,目光在那个年轻医生的简介上停留。
“马岚,毕业于嘉兴湖医学院临床医学专业……”
人的名字毫无印象,但是我记得学校和专业的名字。
林乙双也从那里毕业的。
从职业履历上看,林乙双属于时运不济,混得相当糟糕的那类人。
嘉兴湖医学院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医科大学,但林乙双的术科成绩名列前茅,并且拥有临床医学双专业学位,毕业以后曾被大型三甲医院录用。入职不久,他和医院人事部门的领导发生矛盾,连第一个月的工资都还没领到手就卷包袱走了人。随后,他跑到一家区属的红十字会医院服役,前后干了不到三年,就因为违反规章给病人注射药物而被院方辞退,连同医生执业资格一并吊销。丧失为人看病的医者身份后,他只能转而给动物看病。他到市农业局下属的畜牧站求职,成为一个老兽医的学徒。
“林乙双这个人从来就不适合当医生。”畜牧站站长吴联军冷冷评价他昔日的徒弟,“甚至不适合当兽医。”
畜牧站坐落在一个陈旧的小院子里,建筑物的外墙贴着坑坑洼洼的白瓷砖和红红黄黄的小广告。进入院子有一条可以通车的回廊,里面是一个大铁门,门上挂着已近风化,写着“动物防疫”的塑料门牌。走近铁门,能听到此起彼伏的犬吠声。
那一年,吴联军已经六十三岁,因为没有找到适合的接任人,组织建议他推迟几年退休,那个老党员二话不说就继续把担子扛下来。
吴联军祖籍四川大凉山,十八岁参军,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后来跟随军区工兵团驻扎在浙江。从部队转业后组织安排他在地方农业部门工作,畜牧站站长的职务一当就是三十年。
畜牧站有七八个工作人员,除了承接政府下达的防疫工作,也对外营业,有时是下乡给农户的牲口看病,有时是给居民饲养的宠物看病。因为收费比各类宠物诊所便宜一大截,抱着小猫小狗上门问诊的人比想象中的多。
“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问话的时候,王达陆一时口快,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他问:“你觉得林乙双一个医科大学的毕业生来当兽医算不算亏?”话出口后,胖刑警神情有些尴尬,但老站长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他对自己的职业和人生,始终秉持平淡而认真的态度。
“那个人只要求一份维持生计的工作,我在他的身上看不到其他念想。”老兽医一边给院子里拴着的几条狼狗投食,一边回答我们的问题。
进门的时候,院子里的狗都叫起来,直至老人从小楼里走出来低喝了一声。后来我们才发现,平时接待求医的客人是在前门,我们莽莽撞撞走了后门,所以被视作不速之客。
“当然他本身对动物也不反感。他想留下来干活,我也没意见。”
姚盼问:“为什么您说林乙双不适合当医生?”
“因为私心杂念太多。”
“您是说林乙双心里有杂念?”
“嗯。”老站长冷冷道,“我没见过他给人治病是什么样子,但我想一定不适合,因为他连给动物治病都不适合。他第一次给猫做绝育手术的时候,手抖得不行。”
我们几个人一时间都不说话。
吴联军说:“切开阴囊的时候还好,下刀平稳,但是将鞘膜和睾丸剥离的动作最后却无论如何做不到。那只打了麻药的动物颤抖了一下,他就停下了手。我在旁看得窝火,明明只需要轻轻一扯,明明只是一只猫。”
沉默半晌,我吞吐问:“他是因为……不忍心?”
老站长蹲下身,抚摸几只狼犬闪闪发亮的毛发。
“你们知道吗?当医生有时候需要隔离对生命的感情。”
姚盼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当警察也一样。虽然对生命敬畏,但是感情需要隔离。”
老站长脸上呈现出军人的坚毅神情。
“是啊,因为职业的需要。作为一个专业人员,如果不能摒弃粘粘连连的心情,就无法客观地做出判断,也无法镇定地对鲜活的血肉手起刀落。所以有人说医生都是心如磐石,冷酷无情的人,这种说法一点不错。如果你跟着生命的颤抖而颤抖,就什么都做不到。”
我想在他心中,一定浮现了某个火光冲天的战场,许多生命在他手边滑落,但也有许多生命得以托起。
但老人眼角的皱纹变得温柔而感伤起来,他缓缓站直身。
“但是那个人做不到这一点。无论技术多纯熟,却仍旧缺乏最基本的素养。他一点都不专业。给牲口接骨的时候犹豫不决,生怕力气用大了。告诉宠物的主人已经回天乏术的时候也犹豫不决,开不了口。他有太多私心杂念,始终无法做到超然地面对生命的起落。”
“吴老师,你的学生是个移情强烈的人呢。”杜学弧在这时候笑嘻嘻开口,“看着别人难受,自己也跟着难受;看着小动物难受也一样。说白了就是个怪人。”
老兽医望向那个年轻人,然后又扫视一院子的警察,最后淡淡作答。
“你说得对。选择从医的工作,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也没有人比他更不适合了。”
吴万联在部队时当过军医,转业的时候也曾到医院任职,但他不久拒绝了这份工作,而选择给动物治病。他愿意接纳潦倒的林乙双成为他的徒弟,手把手教导他举起手术刀,是因为他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直至认可他和自己的独生女儿交往。
“您最后一次见到林乙双,是今年春节的时候吗?”姚盼问。
“嗯,他专程来向我说明和子珺分手的事。”老兽医平静回答,“其实无此必要。他选择和子珺结婚,我不会反对。但如果不适合,我也不会说什么。”
吴子珺曾经告诉我们,她和她父亲的关系不和睦,她先后怀孕和流产,吴联军始终不闻不问,这让她一气之下选择了离家南下。但实际情况更复杂一些。
吴联军转业后娶妻成家,那时候他已经三十多岁,妻子张紫芯比他小十岁,是部队首长介绍的对象。张紫芯出生在南方第一代的商人家庭,十七岁那年跑贸易的父母在边区遭到歹徒的抢劫,不单损失了一车的货物,还被双双割了喉,殒命在血泊里。父母死后,她投靠在部队里当官的舅舅而来到了浙江,后来经人介绍嫁给吴联军。张紫芯从小家境殷实,而且长相俏丽,是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子,当初选择嫁给吴联军,是因为她敬佩军人的气概,让她受过惊怕的内心产生安全感,而且丈夫被分配到大医院,也让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信心。但吴联军不久就放弃了医生的职业,他性格冷硬,进入公职系统后也缺乏从政的天分,畜牧站站长的职务从一而终,每天的工作不是到养殖场喷洒消毒药水就是给农户示范接种,阉猫阉狗的活计反倒算是体面的。生活的现实距离预期越来越远,张紫芯最终选择了离家出走,当两年后重新有了音讯,她已经改嫁给一个香港人。直到那时吴联军才发现,自己的妻子原来一直持有香港居留权。几十年前她的母亲偷渡香港,在那里生下了她。
张紫芯离家的时候,女儿吴子珺只有十二岁,但从小受母亲的影响,对港台文化充满憧憬。这是她和古板严肃的父亲格格不入,以及后来选择在南方定居的原因。
我提问:“您女儿搬到南方去,是考虑到香港找她母亲吗?”
“我不知道。”老站长答道,“我前妻已经和我断了联系十几年,我不知道她和子珺有没有联系。不过我想子珺将来会去香港的可能性不高,流产也好,发脾气也好,她只是找个借口离家而已。子珺性子很独立,她不喜欢和我一起生活,也不见得会喜欢和她妈一起生活。何况她也长大了。这都好几年了,她不是还留在内地吗?即便去了香港,那里又会有什么发展空间?”
说起女儿,老人不知不觉变得絮絮叨叨,话语也失去了此前的条理和镇定。那个老父亲一定对女儿采取和她母亲一样行为而感到失望和灰心,但心里仍然有挂念。
“我听说令爱流产是因为感冒的原因。”姚盼寻找着切入问题的角度。
“嗯,她是这么告诉我的。可能也怪我疏于照顾,不过她也从来不依赖别人的照顾。”老父亲说,“我想她也不依赖林乙双的照顾……孩子可能是她自己本来就不想要的。”
“你的意思是说她不想和林乙双结婚吗?”
“你们别多想,年轻人的事情我管得很少。不过,子珺不是那种定了心性要结婚嫁人的女孩子,我想她也接受不了一个男人基于责任娶她这种事。”
王达陆因为对林乙双这边的情况不熟悉,原本没怎么开腔,这时听得不痛快,也忍不住出声发问。
“林乙双和您女儿感情到底怎么样呢?他们前前后后交往了很多年吧?您女儿搬到外地,他不是也急急忙忙跟着去了吗?”
吴联军略微沉默,语气有些喟然,回答却仍旧答非所问。
“我说了年轻人的事我管得少,我不大懂他们的想法。我想子珺喜欢林乙双这一点不错,毕竟那个人是她带到我面前的。至于林乙双,我不讨厌他,子珺离家后他表示要陪同到南方去,对此我也表示感激。他不欠我们两父女什么。”
那时候,我们无不在消化着这些话,尤其听不懂那个“欠”字从何而来,但老人家看上去没打算说得更明白。姚盼表情严肃,缓缓问:“吴站长,您觉得林乙双是个什么样的人?”
吴联军闻言苦笑了一下。“是啊,毕竟你们千里迢迢而来,不是就为了打听这个人的品性吗?没必要绕圈子。不过——”老人的表情又变得冷淡,“我说过了,我不讨厌他,也没有立场不负责任地指责。先不说他已经去世,哪怕他在世我也没有立场。事实上,我对他的评价早就已经做出。”
杜学弧不温不火地介入:“他对未来没有设想。”
老人呆了一下,他良久抬头望着说话人,似乎在惊诧这个年轻人每一次都一矢中的。
“是的。”老人最后打开了话匣子,语气却更为喟然,“那个人缺乏常人应有的野心和念想。对未来生活的念想。我承认我希望他能够接我的班,但我从一开始就清楚这是一厢情愿。这里仅仅是他寄宿的场所,赚取生活的费用,维持社会的身份。他非常优秀,但我不知道他的人生规划是什么,可能从来就没有。我想他对子珺的感情也是一样。”
我们每个人都没有说话。
老站长说:“无论我还是子珺,在那个人心里都不过是寄居蟹的房子。他用责任制造房子,让子珺怀孕的原因也不过如此。春节回家,他给我磕了三个头。但我不指责他,他不欠我们两父女什么。”
杜学弧问:“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林乙双的样子吗?”
老站长淡淡地说:“记得。他在街头遇见子珺,子珺拉着他来到我面前,说他中意兽医的工作,请我推荐他留在畜牧站。那时候,我就知道子珺喜欢那个男人。子珺喜欢那种相貌。他满脸胡茬,留着披肩的长发,却穿着一件干净的绿色衬衣。”
杜学弧问:“林乙双离开畜牧站,搬到南方,仅仅是因为陪伴你女儿吗?”
老人沉默,片刻抬头。
“不,我想那是个借口。他很早就有离开的念头。”
林乙双从畜牧站离职以后,一个新来畜牧站的干部分配使用他曾经用过的手提电脑。因为一次硬盘受损,在做数据恢复的时候,几份已被删除的文件得到复原。几份文件的名称写着“致吴老师”,所以那个干部将文件呈交给吴联军。
“他曾经写过三封辞职信,但没有提交。”老站长说,“他一直想离开这个城市。子珺搬到南方,让他下定了决心。”
临走的时候,姚盼忍不住问:“请您告诉我,林乙双是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爱护动物也好,恪守责任也好,全部是虚假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