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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学弧答道:“你说得对,不确定因素很多。我想垃圾车路过也不过是一个偶然事件。那个人原本可能打算把背包丢在更靠近人踪的地方,但恰好看见垃圾车经过,并且有人下车解手,所以将计就计把背包丢在了附近。但是我有理由相信,当看见背包确切地被运回城镇的方向,那个人忍不住做了进一步的引导。”
“什么引导?”
“没有什么比一个低智的流浪汉背着破烂的蓝色背包,更引人注意,又更不引人注意了。”
我们几个警察两相对视。
杜学弧说:“你们忽略了一个环节。那个流浪汉是在垃圾场找到蓝色的背包,但是他为什么会去垃圾场呢?”
王达陆说:“那我们接着去找……”
杜学弧点头:“只有在一个低智的流浪汉面前,那个人才有可能留下供我们参考的线索。”
杜学弧的原话是:“你们的问话有缺失。你们只问那个流浪汉是在哪里找到陈若生的背包,却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去那个地方。”
我们在桥底下再次找到那个流浪汉。然而那个流浪汉在看到我们的瞬间,却突然没命般奔跑起来,甚至穿过桥底,企图跳入乌黑的河涌中。姚盼一马当先,她在流浪汉起跳的前一刻绊倒了对方,然后我赶上来,将流浪汉拖到岸边。不料那个人身上又脏又滑,如泥鳅般挣脱,又往回跑。王达陆气喘吁吁地跑至,如小山般往桥洞一堵,逃跑的人如撞南墙,摔在地上爬不起来。王达陆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把流浪汉制伏,然后忙着问姚盼有没有摔着。杜学弧落在最后面,他慢腾腾地从桥底的阴暗处中现身。流浪汉望见他,莫名其妙又挣扎起来。
“不是我抢的,不是我抢的,是天使给我的。”
毫无科学解释。上一次警察找到这个流浪汉的时候,他呼呼大睡,面对质询,他语无伦次,笑容嘻嘻地伸手讨要饭食。但是当杜学弧出现在他面前,这个人却骤然陷入惊惶,只想逃跑。我想,那就是所谓人的直觉和预知。而一个心智失调的人可能更为纯粹:他感到一种揭破事实、直抵真相的压力扑面而来。杜学弧就是那个直抵真相的人。
“是天使送给我住的地方,还有翅膀。”
流浪汉情绪平复后,仍旧反复重申着这句话。这句话在第一次问话的证词里就有。
在垃圾场捡到陈若生的背包之前,流浪汉就喜欢往身上绑蓝色的塑料袋。
“天使有蓝色的翅膀,很漂亮,我最喜欢蓝色。天使把房子腾空,让我住在新房子里。”
那之后他有样学样,身背蓝色的塑料袋。
“后来天使又来了,告诉我如果想要翅膀,可以去领取。我当然想要翅膀,谁都想要翅膀。是天使送给我住的地方,还有蓝色的翅膀,同一个天使。”
于是,流浪汉根据指引到垃圾场捡回陈若生的背包。背包两侧有小小的翅膀。
流浪汉居住的桥洞,狭窄深长,尽头堆满了纸箱和铁桶。和在深山密林里开路的时候一样,王达陆当仁不让发挥了他的大力气,他拦腰把纸箱和铁桶抱到一旁。障碍物的后面,有一个凹陷的空位容人侧睡,里面有炭火的灰烬:那场景也一如那深山密林中的洞穴。嘉兴市刑警支队的法医办公室通宵检验,在第二天上午发来了报告书。我们在那桥洞之中找到比以往的各处更多的头发、皮屑、唾液和排泄物——和那山洞的尸体一致。
当面对这件事的质问,惊惶再次出现在流浪汉的眼睛里。最初他看到我们害怕逃跑,是因为相同的原因。有人死了,那是一种世俗的本能的惧怕。
“谁都不是,不知道是谁,不是我,我不认识……有一天不会动了,有几天都不动了。然后天使来把他带走了。天使把房子腾空,让我住在新房子里。”
目睹身背蓝色背包的男人将桥洞里原来的居住人带走,流浪汉小心翼翼,又兴高采烈地住进了他的新房子……
我问杜学弧:“你第一次在卷宗里看到流浪汉的问话记录,就已经得出结论了吗?”
杜学弧摇摇头:“怎么可能,谁能未卜先知呢?警察的工作,无非是先形成怀疑,然后加以确认。坦率说,我连10%的把握都没有。只能说仅仅是直觉。”
我说:“是啊,谁敢相信世上能有这样的巧合。但是你的推测一矢中的……这算是天意吗?”
杜学弧说:“一半是天,一半是人。”
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这回犯人是作茧自缚——”
但杜学弧缓缓摇头。
“你没明白我指的天意是什么。我收回我的话。”
“什么话?”我问。
“我说,找到尸体计划才算完美。其实不对。”那个年轻警察淡淡地说,“让陈若生从此失踪的计划也未尝不可,但是那个人不愿如此。”
3
在我的书柜里的最左侧,放着整整一格日记本。因为横跨了很多年月,尺寸有大有小,有厚有薄,很难做到整整齐齐。更关键的是,十多年前,我和若离生活艰苦,经济拮据,也不舍得买太好的本子。那个时候,心里只想着有纸有笔,能够把每日的所见所行所思所得记载下来,就很足够。生活改善后,渐渐觉得形式也不妨做足,所以把记录载体的质量进行升级。毕竟形式也是生活的重要部分。最近八年,本子在样式上是统一的,整整齐齐。
今天晚上,我将日记本从书柜里一本本抽出来,坐在台灯下读了许久。
每当记忆模糊,想不起来一些事的时候,我就会翻阅它们。这让记忆重返,往事的点滴重新灌流心间。
要衷心感谢当初那个记下了一切的自己。记忆不至于中断,过去也不至于散失。所谓生命,无非是一场连续的记忆和弥坚的过去。它们珍贵无比。
记日记的习惯从十八岁开始,但更早的回忆并未散失。我写过一篇很长的关于自己年轻时代的回忆录,整整一大本。我和若离在孤儿院的故事全在里面。我记得写的时候,我还和若离就很多事件的细节发生过争论。
一页页翻看,那里面有伤痛、有欢愉、有变幻……还有萦绕不散的危险的阴影。
突然之间,心中再次警惕万分。
我和若离从小到大离群寡居,但经过我们生命仍旧有形形色色的许多人。他们有些人值得信赖……但是不能忘记,有些人自始至终包藏祸心。他们危险至极……
吃晚饭的时候,若离和我说起嘉兴福利院的往事。
“一直没有见过面,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我看见若离嘴角微微翘起,平日无神的眼眸似乎跃动着光彩。正是这份跃动让我心生不安。所以晚上我才会匆匆将日记本和回忆录翻开……
妹妹啊,我记得曾经和你说过,人心的恶意超乎想象……
对了!难道是那个人在唆使你吗?
若离,那个人才是最不值得信任的呀!
(摘自第四号日记)
嫌疑人身在何处,仍然悬而未决。
山洞中所遗留尸骨的主人,姓名叫洪重农,享年四十六岁。他原是苏北的农民,低保户,家中有一个少了一条腿的老婆,一个瘫痪在床的老父亲。三年前,他十一岁的儿子爬树掏鸟蛋,不慎从高处摔下,脑袋磕了个大包,起初家里人没在意,没想到第二天怎么都叫不醒,那孩子已经直挺挺死在了床上。洪重农一家度过了悲伤的两年。半年前,洪重农在干农活时经常摔跤,有一次甚至昏倒在水田边,差点窒息。到县里的医院一检查,发现颅腔里长了个肿瘤,一日比一日大。洪重农对人生心灰意冷,也不愿拖累家人,在一个深夜偷偷离家,一路流浪到了海盐。他一辈子没有出过省,儿子在生时时常嚷着将来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拼尽力气跑到邻省,觉得已经足够远。完成了自己和儿子的夙愿,于是在城镇的边缘安乐住下,平静等待生命的终结。
“你觉得陈若生是偶然发现那个流浪汉死了,还是直接下手杀的人。”我问杜学弧。
杜学弧平淡回答:“我不知道。如果你相信那个人是穷凶极恶之徒,那随手多杀一个人也没什么可惊奇的。”
诚如前述,流浪的人死于一氧化碳中毒,这可能是意外,可能是自杀,也可能是谋杀。
王达陆冷哼说:“我不知道陈若生是不是穷凶极恶,我只知道他狡诈多端。”
死者的身份很快得以核实,是因为杜学弧向当地警方提供了一沓江浙周边地区的寻人启事。男性,离家失踪在三年之内。其实公安局的信息系统也有失踪人口名单,但杜学弧连剪报都收集了。他说不排除有人不习惯报案,也不排除报案不受理。
我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做的功课,但我想他从一开始就有了预判:那具被伪装成陈若生的无名尸体,无非是一个本身就籍籍无名的流浪者。
“这没什么难猜的,尸体不可能凭空而来,是你们想多了。”
杜学弧对一脸沮丧的我们如是说。
当山洞死者的身份揭晓的一刻,我们几个人都惊愕得呆若木鸡,然后无不感到泄气。因为案件的调查随即在一瞬间回到了原点。
一种原本隐约存在的可能性被事实彻底推翻。这种可能性是,在海盐留下行踪的那个人确实是山洞里的死者,只不过他并非真正的陈若生而已。
但既然死者被证实是一个身患重疾的流浪汉,这种可能性自然荡然无存。而且,从时间窗口看也没有更多可能性。
这里说的时间窗口,就是死者的的死亡时间。
由于山洞中的尸体曾被焚烧,并且已大面积白骨化,具体的死亡时间难以精确判定。原本法医办公室根据尸体白骨化的程度,给出的结论是死亡时间超过一个月。同时,根据残留山洞中的食物消耗量计算,专案组推断此人曾在山中躲藏了一个多月。也就是说,死亡时间大致在六至七月间。然而,随着案情的转折,我们发现最初的判断并不准确。在山洞里残留食物显然是一种障眼法,那具被人搬运到大山里的尸体,死亡时间很可能还要往前推移。
本来这个时间应该有清晰的言证,因为洪重农从桥洞被带走的过程曾被人目睹。但可惜目击证人存在精神障碍,尤其对日期时间没有概念,无论侦讯的警员问多少遍,他唯一能给出的答案是:很久很久了,天使很早就送给我新房子。
经过综合考虑,专案组认为最好将洪重农的死亡时间往前追溯一个月,也就是说,死者很可能在五月就已经死了。这个推论比较符合逻辑合理性。
案情可以如此还原:嫌疑人于五月初抵达海盐,偶然在桥洞下发现奄奄一息或者已经死亡的流浪汉洪重农,于是萌生布置“假死”骗局的念头。先不论嫌疑人是否实施了加速洪重农死亡的行为,总之,他在洪重农死后将其尸体搬运至深山,并对尸体进行了一番身份伪装,譬如更换衣服、焚烧尸体、遗留各种身份指认物品,等等。完成后,他重新返回城镇,采取一系列措施故意留下行踪信息,以期在适当的时间引导警方在山中找到尸体——包括炮制“反动标语事件”。这一手的高明之处在于可以灵活控制信息披露的时间,是一个定时器。
为了模糊尸体的具体死亡时间,自然不能让警方太早发现尸体,所以什么时候将行踪信息散播出去十分讲究。或者说,从意图脱罪的角度看,嫌疑人实际上有两手准备的考虑——假如林乙双的命案没有被揭发,警方没有在全国范围张贴通缉令,假死之计自然没有实施的必要。事实上,在这种情况下对外透露行踪信息,也不存在接收的对象。因此,散播信息的触发时点应晚于通缉令,并且是在尸体已经腐化得差不多的时候。“反动标语事件”加上事后举报信,能够完美地实现这个定时功能。简单来说,嫌疑人只要在适当的时间,针对前置的事件向警方投递举报信,行踪信息即可以“过去时”的形式发送出去,从而避免当时当地暴露行踪的诸多隐患。依靠这个定时妙计,嫌疑人既可以随时随地引导警察启动找人,而即便那具已成白骨的尸体很快被找到,在时间上也毫无矛盾之处。
从这个层面分析,洪重农的死亡时间应当早于设置定时器——也即“反动标语事件”的发生时间。
法医办公室对这个推论给出了支持性意见。
尽管在野外暴露的尸体腐化速度非常快,但是那具尸体所处的山洞环境比较特殊,蜿蜒深入,形成一个封闭、干燥而凉快的空间。这意外地延缓了腐化进程,尸体被发现时软组织仍未完全液化。因此当初法医办公室只能给出死亡时间超过一个月的结论,而不能排除更长死亡时间的可能性。
“陈若生失算了。”王达陆哼哼笑道,“他一定是担心尸体过早被发现,所以特意选了一个隐蔽的山洞放置尸体。没想到这让尸体的腐化慢于预期,遗留下让我们揭穿其假死骗局的关键线索。这就是天意吧!”
杜学弧没有搭话。
“这么看来,陈若生在杀死林乙双以后逃亡海盐,但是后来又偷偷返回了一次家。”我参于分析道,“目的是将顶替他身份的死者的各种生物痕迹散布在家中和林乙双的地窖里。这就是为什么在地窖里残留了人类痕迹并不多的原因,事实上陈若生曾经进行过清理……他在海盐住过的旅馆里也采取了相同的操作。”
王达陆点头赞同。“那个时候,林乙双的尸体还埋在地下,他也没有成为通缉犯,完全可以从容地跑来跑去。”他略微停顿,“但是他后来返家的举动,他那个盲眼的妹妹真的一无所知吗?”
我说:“陈若离的口供是她哥哥再没有回来过……确实需要再次对她进行问话。”
“好好问问,别让她老是用看不见作为挡箭牌。我对那个女的不信任。”王达陆冷冷说,“她很不对头,我肯定她隐瞒了一些事。他们两兄妹都诡计多端!”
我点头。事实上,无论在当时还是后来看,王达陆的话都正确无误。
嫌疑人制造替身骗局,包括将尸体的左腿用锐物刺穿,从而在股骨上留下伤患的痕迹。
“这个人一定掌握相当的医学知识,而且手法不俗。”法医办公室的主任如是说,“他很清楚人体在白骨化后,很难判定骨头创伤的形成时间。”
“他再怎么狡猾不是也露出马脚了吗?”王达陆说,“我们一定会抓住他的!”
他说的是气话。前面的一切陈述,其实只说明了一件事:通缉犯也许到过海盐,他留下了一具冒名顶替的尸体,然后施施然离开。至于他现在身在何处,仍旧悬而未决。
案件的调查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