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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赫略开始疑心达玛丽斯在偷偷摸摸地搞什么名堂,于是他像跟踪猎物一样,悄悄跟在达玛丽斯身后。看见草药时,他以为她在施什么巫术,怒气冲冲地上前质问她。
“这些鬼东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他问,“你想干什么?”
天正下着毛毛雨,他们在丛林深处。为了架设电缆,这个地方的树都被砍光了。地上还留着腐烂的树桩,像墓园里无人打理的墓碑。罗赫略穿着雨鞋,她赤着脚,脚上都是泥。达玛丽斯低下头,低声说出了实话。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是你的丈夫,”最后他说,“我们一起面对这件事。”
从那之后,他们一起采草药,一起煎药。晚上,他们会讨论给孩子起什么名字。两个人没法达成一致,于是决定他取男孩的名字,她取女孩的名字。他们想要四个孩子,最好是两男两女。但又过了两年,他们不得不对旁人解释,他们没有孩子,是因为达玛丽斯一直没有怀孕。人们开始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吉尔玛舅妈建议达玛丽斯去桑托斯那里瞧瞧。
虽然名字像个男人,但桑托斯是个女人,她的母亲是一个来自乔科的黑人,父亲是南圣胡安的土著。她了解草药,懂推拿,还会用神秘的方法——吟诵和祈祷——治病。她使出浑身本领治疗达玛丽斯都没有奏效,便说问题一定出在她丈夫身上,让她把丈夫叫来。虽然罗赫略很不自在,但还是喝下了所有的汤药,做了必要的祈祷,忍受桑托斯在他身上做的所有推拿。时间久了,眼看着达玛丽斯的肚子并没有大起来,罗赫略越来越抗拒,有一天,他说他不会再去桑托斯那儿了。达玛丽斯认为罗赫略这是有意针对自己,于是不再和他说话。
他们还是住在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但三个月来两人都不理睬对方。一天晚上,喝得半醉的罗赫略回到家里,告诉达玛丽斯他也想要孩子,只是不想再用桑托斯的那些狗屁草药、推拿和祈祷了。他说,如果她还想要孩子,他也会继续努力尝试的。当时,他们住在一栋大房子后的储物间里。很多年前,那曾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但现在已经变得破旧不堪,满是白蚁和灰尘。他们住的储物间只放得下一张床、一台旧式电视机和一台带两个灶头的煤气炉。但窗户是朝海的。
达玛丽斯在窗边坐了好一会儿,感受着铁锈味的海风轻抚过脸庞。罗赫略脱了衣服躺在床上,她关上窗户,躺在他身旁,抚摸他的身体。那天晚上,他们做爱时没有想着要孩子,他们什么都没想,之后也不再谈论这件事。只是当听说认识的人怀孕,或者村里有孩子出生时,她总会在他睡着后紧闭双眼,紧握双拳,静静地流泪。
达玛丽斯满三十岁时,他们的经济情况有所好转,搬到了同一栋房子稍大一点的房间里。她在悬崖上的那家人——罗莎夫人家里工作,有固定的工资。罗赫略搭一条叫“风潮”的大船出海捕鱼,这种船装得下好几吨的鱼,可以在海上航行好几天。有一次,罗赫略和另一个渔夫捕到了三条石斑鱼和许多锯鳐,还发现了一群笛鲷,最后他们捕了将近一吨半的鱼,每人都分到了一大笔钱。他想用这笔钱买一个新的流刺网和一套带有四个喇叭的大音响。达玛丽斯想了很久,要怎么告诉他自己还是想要孩子,她想继续尝试其他方法,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吉尔玛舅妈告诉她,一个比她年纪还大、约莫三十八岁的女人成功怀孕了,邻村一个有名的土著巫医用召灵术让她生了一个漂亮可爱的孩子。巫医的诊金很高,但他们的积蓄应该够她开始接受治疗,之后怎么样就再看吧。那天晚上,当罗赫略说第二天要去布埃纳文图拉买音响时,达玛丽斯哭了。
“我不想要音响,”她说,“我想要个孩子。”
她哭着告诉他那个三十八岁女人的故事,告诉他自己在夜晚默默流了多少泪,告诉他眼看着别人都有孩子,没有孩子的自己有多难受。她说,每次看到孕妇、小婴儿或带着孩子的夫妇,都觉得心头像被捅了一刀。她多么渴望一个孩子,一个可以让她抱在怀里的孩子,而看见自己准时到来的月经时,她只觉得失望。罗赫略静静地听她说完,将她拥入怀里。他们躺在床上,紧紧地拥抱对方,就这么睡着了。
巫医花了好长时间检查达玛丽斯的身体。他让她喝药、沐浴,为她举行了一系列仪式:涂油、按摩、熏香、祈祷、吟诵。接着又让罗赫略做一样的事,罗赫略这次听话地接受了。这些只是准备,真正的治疗是在达玛丽斯身上“动手术”,不需要动刀子,只是将她的卵子和罗赫略精子的通道清理干净,让她的身体为受孕做准备。他们攒了一年的钱,才付得起治疗费。
手术是在一天夜里进行的。诊所是个茅草屋顶的小房子,建在高高的木桩子上,非常简陋,要穿过邻村才能走到。四周山上的树木都被砍光了,显得一片荒芜。山里蚊子很多,野草丛生,蒲苇和蕨类层层叠叠。达玛丽斯和罗赫略在小屋外分开,因为在手术期间,除了她和巫医,其他人都不能进去。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巫医先给她喝了一碗深色的苦药,然后让她躺在地上的一张床垫上。她穿着及膝紧身裤和短袖衬衫,一躺下就被一大群蚊子围困,它们不叮巫医,却咬得她浑身发痒,连耳朵和头皮都不放过,穿着衣服也没用。接着,蚊子突然消失了,达玛丽斯听到远处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直到她耳边只剩鸟叫声,她睡着了。
她睡得很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是完好的。她的背和往常一样有点痛,身体没有感觉到有任何不同。罗赫略在屋外等她,带她回家。
那个月达玛丽斯甚至连月经都没延迟,巫医告诉他们,他已经无能为力了。在某种程度上,这让他们松了一口气,因为做爱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了一种负担。他们不再做爱了,一开始可能只是想休息,达玛丽斯确实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觉得沮丧、无能,有种作为女人的羞耻感,似乎自己是自然进化的残次品。
那时,他们已经搬到悬崖上了。他们的茅屋有一个小客厅,两个狭小的房间,一个没有淋浴的卫生间,一个没有洗碗池但放得下煤气炉的灶台。但他们更喜欢在外面的凉棚里做饭,凉棚很宽敞,有个很大的洗碗池,还有一个柴火灶,可以省下煤气费。屋子很小,不用两个小时,达玛丽斯就能将它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但那段时间她全心投入家务,花了一个星期才把房子收拾好。她擦洗了墙壁和木地板,用小牙刷把木板缝隙里的污垢刷得干干净净,用钉子把木板上的小洞和缝隙抠干净,用蘸着肥皂水的海绵清洗屋顶的铝片。她爬到塑料椅子、灶台和抽水马桶上才够得着天花板,她的重量压碎了陶瓷做的马桶,他们只好攒钱换个新的。
两个月后,罗赫略想和达玛丽斯亲热,她拒绝了。第二晚也一样。就这样过了一个星期,罗赫略也不再坚持了。达玛丽斯很高兴。她已经不再指望怀上孩子,也不再因为月经而烦恼。但罗赫略不知因为苦涩还是生气,开始为踩破了马桶埋怨她;每当她摔碎什么——盘子、水瓶、杯子,这种事时有发生,他就对她冷嘲热讽。“笨手笨脚的,”他说,“你以为盘子是木头做的?”“下次再摔碎东西,我就要你付钱了,听到没?”一天晚上,达玛丽斯借口他打鼾吵得她睡不着,搬去了另外一个房间,再也没回来过。
现在,达玛丽斯快四十岁了,她听埃利克舅舅说过,这是女人干枯的年纪。前几天,就是她收养小狗的那一天,卢兹米拉帮她拉直了头发。在给她的头发上药水时,卢兹米拉感叹说,达玛丽斯的皮肤真好,既没有斑点,也没有皱纹。
“你瞧我这脸,”她说,然后又解释似的说道,“不过也难怪,毕竟你没有生过孩子。”
卢兹米拉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夸她皮肤好,但这话让达玛丽斯很难受。她意识到,她的表妹,以及其他所有人,都认定她不会有孩子了。她知道这是事实,但她就是无法接受。
她的表妹三十七岁,有两个女儿和两个外孙女。听了她的话,达玛丽斯真想像电视剧的主人公一样,歇斯底里、双眼含泪地说“对,我叫她绮里,是我从未出生的女儿的名字”,好让表妹为自己的残忍懊悔。但她克制住,什么也没说。达玛丽斯将小狗抱回纸箱,问表妹这星期有没有和她的父亲埃利克舅舅通过电话,他住在南边,最近身体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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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达玛丽斯会趁着下山去村里,到埃罗迪亚夫人家打听那些小狗的情况。埃罗迪亚夫人自己留了一只,养在店里的纸箱里,一直用注射器喂食。她将其余的小狗分给村里和邻村的熟人,但它们却接连死去了。一只是被新家的狗咬死的,另外七只怎么死的没人知道。达玛丽斯努力说服自己,那是因为小狗太娇弱了,人们不懂得好好照顾它们,但卢兹米拉的话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响:“你老这么摸它,会把它弄死的。”她想,也许她也做错了,也许某天早上,她的小狗也会和它的兄弟姐妹一样,身体僵直地躺在纸箱里。
海岸地区或海岛为鲸类的洄游而定期举行的庆祝节日。(本书注释均为编者所加。) 小狗满月时,一起出生的十一只狗只剩下了三只:达玛丽斯的、埃罗迪亚夫人的和希梅娜的。希梅娜住在邻村,约莫六十岁,以卖手工艺品为生。希梅娜的小狗活了下来,这让达玛丽斯很惊讶。她对希梅娜并不了解,但听说她生活得很糟糕。有一次,在鲸鱼节庆典 上,她看见她醉得站不起身来。还有一次,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她看见希梅娜躺在邻村通往海滩的台阶上睡着了,烂醉如泥,衣服上沾着呕吐物。
“我们的小狗活下来了,”埃罗迪亚夫人说,“如果以后它们死了,那就是别的原因了。”
达玛丽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感到庆幸,卢兹米拉说错了,不过她不会刻意去和她的表妹说她怎么不对。卢兹米拉总是很容易生气,总觉得别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攻击她。她的小狗不久前刚睁开眼,现在可以自己去找食物,这证明她是对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和表妹争吵呢?
达玛丽斯还是常把小狗抱在怀里,但它越来越重,所以在她怀里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它学会了舔碗里的食物,会吃达玛丽斯为它准备的鱼汤,最近还开始像别的狗一样吃剩饭。达玛丽斯还教它到屋外拉屎撒尿。早上,达玛丽斯在凉棚里做饭,或者在茅屋里叠衣服时,它就在屋外玩耍。
在那之前,罗赫略没有管过这只小狗。但现在,小狗精力越来越充沛,到处跟着达玛丽斯,在她脚边跳来跳去,还会用锋利的牙齿咬其他狗的腿,这让达玛丽斯警觉起来。如果罗赫略想对它做什么,只要他敢举起手,她就会杀了他。然而,他只是对她说,是时候让小狗到屋外睡了,不然它会习惯和人一起住,还会弄坏大房子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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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七十年代之前,埃利克舅舅一直是悬崖上所有土地的主人,后来他将土地分为四块出售。达玛丽斯从小和舅舅生活在一起,因为那个让她母亲怀孕的男人——一个在当地服役的军人——在她母亲怀孕后抛弃了她,为了养活女儿,母亲只好去布埃纳文图拉的有钱人家里打工。她一有机会就寄钱回来,还会回来过圣诞节和复活节,有时还趁着长周末回来看他们。达玛丽斯就在埃利克舅舅和吉尔玛舅妈的土地上的一间茅屋里长大,现在那块地属于罗莎夫人,是他们卖掉的第一块地。接着他们把旁边的地卖给了一位来自亚美尼亚的工程师,之后是后面的那块,卖给了雷伊斯一家。
雷伊斯一家有三口人:路易斯·阿尔弗雷多先生来自加利,现在住在波哥大;他的妻子埃尔维拉,她是波哥大本地人;以及他们的儿子小尼古拉斯。他们有一栋由铝板建成的大房子,那是当时最摩登的建筑材料。房子带有泳池和一个大凉棚,里面不但有洗碗池,还有一个可以用来炖汤、烤肉和开派对的柴火灶。另外还有一间供用人住的木屋。达玛丽斯一家搬到了那块还没卖掉的地上,就在雷伊斯家旁。他们一家总来这里度假,小尼古拉斯和达玛丽斯成了好朋友。他们同岁,且在同一天出生——一月一号——对于庆祝生日来说,并不是个好日子。
Shirley Sáenz,1977年哥伦比亚小姐。 那时是十二月。村里还没通电,雪莉·萨恩斯 成为新晋哥伦比亚小姐,埃尔维拉夫人从波哥大带来了《克罗姆斯》杂志,达玛丽斯和卢兹米拉整天为杂志里萨恩斯的美貌惊叹。小尼古拉斯扮作探险家,在悬崖上进行徒步活动,达玛丽斯当向导,即使在白天,他们也带着手电筒。他们快八岁了。大多数时候,卢兹米拉会和他们一起去,但那天,因为他们不让她走在探险队伍的前面,她大发脾气,把防蛇的棍子扔在地上,怒气冲冲地回家了。
只有达玛丽斯和小尼古拉斯到达了目的地。那是悬崖下一个低矮的岩石岬,浪花舔舐着峭壁。一群切叶蚁排得整整齐齐,抬着树叶从树上爬下来,他们看呆了。切叶蚁又大又红,有坚硬的外壳,头上和背上长着锋利的刺儿。“它们好像披着盔甲。”小尼古拉斯说。接着他走到乱石边上,说他想感受被浪花打湿的感觉。达玛丽斯试图阻止他,说这样做有多危险,岩石很滑,大海又难以捉摸。但他没有理会她的话,走过去站到岩石上。一个猛烈的海浪随即撞碎在岩石上,将他卷走了。
那个画面深深地烙印在达玛丽斯的脑海里:一个高个子的白人男孩面朝大海站着,一朵白色的浪花打来,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空空的岩石,远远望去似乎一片平静的碧绿海面。而她,就在那儿,那群切叶蚁旁,什么都做不了。
达玛丽斯只好独自返回,穿过那片看起来似乎比之前更茂密、更阴暗的丛林。她头顶上是连成一片的茂密树枝,脚下是交缠错节的树根。她的双脚陷入地面上厚厚的枯叶里,没入枯叶下的软泥中,她开始觉得耳边听到的不是自己的呼吸,而是这片丛林的呼吸;被卷进海里的也不是小尼古拉斯,而是她自己,她正在被这片满是蚂蚁和植物的绿色海洋淹没。她想逃跑,想迷失在这片丛林中,无声无息地被丛林吞没。她开始奔跑,踉踉跄跄地往前跑,摔倒了,爬起来又继续跑。
她回到雷伊斯家的庄园的时候,吉尔玛舅妈正在茅屋里和用人们聊天。听完达玛丽斯的话,吉尔玛舅妈没有责备她,接手了一切。她让用人们乘小船去找小尼古拉斯,接着去告诉埃尔维拉夫人发生了什么。路易斯·阿尔弗雷多先生出海钓鱼了,只有埃尔维拉夫人在家。吉尔玛舅妈走进屋子,达玛丽斯在外面的阳台上等着。没有风,树上的树叶纹丝不动,只有海浪的声音传来。达玛丽斯觉得时间似乎被拉长了,仿佛她会一直在那儿等着,直到长大成人,然后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