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宫理的床单被褥丝毫未动,完全没有睡过的样子。
难道她昨天都没在自己的床上躺,就挤到他被窝里了?
衣帽间一团糟,几条裤子就被踩在地上,还有卫衣就扔在衣帽间的沙发上,洗漱台更是像水漫金山了似的。
平树之前只是说做饭,并没有答应要打扫家里或照顾她,而且也没跟她打过招呼,按理不应该做的。可他最后还是没忍住,洗漱台简单打扫了一下,衣服叠好就放在沙发上,没打开她的衣柜,也算是不冒犯。
他自己越品越怪,早上她还把手伸在他睡衣里睡觉呢,这会儿他连打开她衣柜的勇气都没有。
偌大的套房里静悄悄的,他有些迷茫,他其实平时的生活就很寡淡,不像凭恕那么多姿多彩,自己独处的时候基本就是给自己做饭、看书和发呆。
他没有打开电视,只是坐在下沉式沙发上望着外头万城的广告招牌,呆呆坐着,一杯碳酸水喝了不知道多久。他都快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到宫理工作室的自动门打开的声音,她挽着袖子,头上有汗似乎很忙的样子:“你有空吗?”
平树感觉自己是从沙发上弹起来了:“有!”
“过来帮我个忙,快!”
平树穿着拖鞋跑过去,进了自动门就感觉到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工作室穿过一条走廊,内部的结构看起来简直有半个停车场大小,大约有三层楼高。
这个面积显然不合理,但平树只是眉头跳了一下,猜到是她的那些“科技魔法”。工作室中间有一个冒着红光的熔炉,熔炉上方吊挂着很多佩配件,周围数个传送带正在往熔炉里送东西,但传送带上却都是什么联名款球鞋、猫形仙人掌、被水泡的漫画书之类的乱七八糟玩意儿。
每扔下去一个,熔炉就会发出一些怪叫冒出彩光。
太怪了。但非常宫理。
平树越靠近就热的满头是汗,宫理在旁边的操作杆上按了按钮,地面上出现了银色金属入口道:“你帮我去地下,取C098货号的东西吧。”
平树脑子混乱,点点头。
宫理转身就往另一边走,扔下一句话:“下面要是有东西乱动,你就直接应急处置就行。仓库有点老了,可能会收容失败。”
平树有点懵,但宫理已经走远了,他弯腰拉了一下银色入口的门把手,门把手上方的界面忽然亮起来,无性别的电子音道:“请输入许可者姓名。”
平树眨眨眼睛,这毕竟是宫理的工作室,他就开口道:“呃……宫理?”
“错误。”
“那……平树?”
“已识别。”
宫理工作室里这些设施,竟然给了他权限?
银色金属门又以平静的电子音道:“请您置入包含您的DNA的检材。强烈建议您可以对我吐唾沫或用脚踩我来让我采集皮肤——”
平树:“???”什么怪毛病!
他选择拔了一根头发,扔进屏幕旁边的凹槽里。
银色金属门十分失望的叹了口气,然后打开了门。向下是一道深深的爬梯,平树往下爬去,越往下越冷,空间有些像大型星舰的储藏舱,长长的十字走廊和墙壁上蜂巢结构的储藏舱。他抱着肩膀,对着编号,去找C098货仓。
还没找到就看到墙上的应急柜,柜子内放着一把能量武器,上头写着指示语:“请第一时间消灭地下仓库内一切离开货仓的活物”。
这里真有活物?
平树走了半天才看到C098号货仓,里头摆放着一盘被人用到铁皮的蓝色爆闪眼影,他刚要打开仓门取出来,就听到说话声:“你是谁?!宫理说要消灭这里的一切活物,你难道是——”
平树一抬眼,就看到了远处走廊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十七八岁的……自己!
少年平树比现在消瘦的多,正一脸仓皇的盯着他,仿佛也对看起来年长许多的平树露出疑惑与恐惧的神色。
身上的病号服和鞋子,跟当年在试验基地里一模一样,甚至连还没完全长齐的身高,常年没有日晒略显发蓝的肤色都是他当年的模样。
平树瞪大眼睛:宫理为什么会在地下收容一个翻版的自己?!
她、她是要干嘛吗?
但凭恕却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快他妈去拿枪!”
平树惊醒,立刻拧身扑向墙上应急仓里的能量武器,他手一碰到应急仓外壳,似乎就识别到了他的指纹,舱门立刻弹开。
平树左手拉开最近的货仓门当掩体,右手抓住能量武器,拇指拨了一下侧面的保险,瞄准了那个十七八岁的自己。
而少年平树正满脸恐惧的砸着靠近他的另一个应急仓,想要拿出其中的能量武器。
这个地下仓库能识别他,却识别不了这个“少年平树”。
平树心里有数了,朝着“少年平树”胸腔的位置,果断开了两枪。
能量武器的枪口闪烁出几道激光,他看到自己年轻时候的脸发出一声尖啸,而后突然发光,化作了一坨……透明的鼻涕虫一样的果冻,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玩意儿,不是之前煲仔饭的食材吗?!
平树愣了半天,死死握着武器,打开C098柜门,拿出里头的眼影盘拔腿就走。
当他从爬梯回到热火朝天的工作室里,宫理似乎并不知道底下发生了什么,还坐在远处的工作台附近吃冰淇凌。
平树把攥在手里的眼影盘递给她,那塑料外壳上都有了汗渍,宫理接过来,只简单说了声谢谢,就把眼影盘塞进旁边的一台烘干机般的机器里。
“辛苦了,你要吃个冰淇凌吗?”她从桌子底下的冰箱里拿出一个果味的甜筒,递给平树。
平树气喘吁吁,没有接冰淇凌,反而道:“地下,为什么会有另一个我?”
宫理一愣。
平树抿着嘴唇,凭恕着急的在脑袋里道:“你这就是明牌了!表明你知道她还记得过去,也表明了你跟她认识!”
但平树还是执着的又问了一遍:“有一个人,长得很像我小时候。”
宫理转了一下眼睛:“你把它怎么样了?”
平树直视着她,半晌道:“杀了。不是说下面出现会说话的东西都是危险的吗?”他把能量武器放在了工作台上:“我朝它开了两枪。”
宫理笑了起来,牙齿咬了嘴唇一下,像是由衷的高兴。
但回答又偏偏过于正经:“哦,那是克莱门斯流星的一种物质,有智能与模仿能力,我捞了好多放在地下准备拿来做饭和制作炸弹。结果它们为了不被我搞死,就自动读取我脑袋里的一些……特殊的形象。”
她将冰淇淋塞到平树手中,道:“恐怕是觉得变成那副样子,就不会被我肢解或者下锅吧。”
她好像是承认了自己从未失去记忆,却又不肯点明任何事。
平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他实在是想追问:“为什么那个形象对你来说是特殊的?”可这无疑是拉扯出来旧事,眼下的相亲结婚就站不住脚了。
她是不是又一次看穿了方体是在利用他接近她?
她这次又要如何戏耍他,如何轻描淡写的击溃一切?
他只说:“……就这样?”
宫理耸肩:“就这样。”
宫理将身边一个转轮椅子朝他推过去,他突然偃旗息鼓,垂着头默默地拆着冰淇凌的包装,半晌后讪讪的岔开了话题:“……好热啊。”
宫理似乎没想到他不再追问了,她盯着他侧脸片刻,又转开了脸。
平树跟她就这样各自转开脸吃着冰淇凌。
中间大熔炉里不再投放怪东西,叫声与彩光也消失了,周围显得有些过分安静。空间里太热了,冰淇凌化的很快,甚至有些融化流淌到了手上,他不得不吃的很急。
沉默中,平树觉得自己舔冰淇凌的声音都很响,他余光察觉到宫理在看他,有种被她看了笑话的感觉,更背过去一点大口吃着冰淇凌。
而当平树看到一个半人高的履带复合肢体机器人,正熟练地打开另外的一处仓库,去地下仓库取东西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根本就没必要让自己下去拿——
平树恍惚了一下。
凭恕忽然顶上来,转过头怒瞪向宫理:“我靠,你根本不需要我帮这个忙,一个机器人也能帮你去取东西。你不会是为了测试我吧?!”
宫理“唔”了一声:“测试你什么?”
凭恕:“测试我——”他忽然结舌。
宫理却抓住了他握着甜筒且沾上不少融化冰淇凌的手指,俩人手攥在一起,指缝里全是黏黏糊糊的糖,她道:“算了,别吃这个了。你吃的我心烦。”
凭恕却皱眉道:“我吃冰淇凌就是为了吃最后这个脆脆的甜筒,你少来抢我的。”他说着低头就叼住甜筒,全塞进嘴里,咬的咔嚓咔嚓直响。
宫理没忍住笑起来:“不是测试你。你一会儿再帮我调个数据吧。”
“我不。”凭恕总是习惯性的抗拒,然后又暴露本心:“什么数据,难调吗?你别又耍我!”
凭恕抬起眼,看向工作台上,本来是想确认到底是什么样的数据界面,结果就看到了工作台的架子上,有个小小的全息投影,里头是家中的监控。
监控最后就停留在了他之前呆坐的沙发上。
平树忽然意识到:她肯定能从监控看到他在家里无所事事,为什么刚刚出来叫她帮忙的时候,要问他忙不忙?
难道是她看到他太无聊了,才故意找理由让他来帮忙的。
果然宫理道:“不难,你就坐我旁边,我跟你说,你就输入就可以。”
凭恕脚一蹬,坐着滑轮椅子滑行到工作台前,跟宫理肩并肩:“说吧,你说数据——”
宫理快速的报出一堆数据,凭恕手忙脚乱的喊着:“慢点慢点哎呦卧槽我是用手输入,你要不然语音输入得了!什么?98673后面是什么?”
宫理一边说着,一边关上工作台下头的“烘干机”。
凭恕注意到,之前宫理往烘干机里扔了一盘铁皮的蓝色眼影,这会儿已经在疯狂搅动下变成了一团蓝色的毛茸茸的东西,跟个染了色的拖把狗似的摇头晃脑。
宫理打开烘干机的门,里头的蓝色拖把狗掉出来滚落在地上,好像有三条腿支撑着站了起来,开口就是一句电子音:“女士您好,想要听一个笑话吗?您知道拔罐师傅最容易犯什么罪吗?”
宫理已经想把它踹回烘干机,凭恕有些好奇的低下头来看它:“什么罪?”
蓝色拖把狗甩了甩毛:“把我罐罪。”
凭恕目光呆滞:“……?”
宫理果断把它踹回去,合上了烘干机的门,道:“这玩意儿还要回炉重造一下。”
正说着,那个偌大的滚烫的熔炉,也响起了铰链转动的声音,宫理皱起眉头,她脸上第一次露出这样烦躁的情绪:“又缺东西了。我难道真的造不出来?”
凭恕:“你要造什么?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宫理却没回答,她只是又念了几个数字,让凭恕帮忙输入,而后就道:“我需要出去搞点东西,这两天可能不会回来。”
……
平树其实很明白了,地下出现的那个“假平树”是她的试探。
但这个试探,并不是扒出他的身份,也不是让他露出马脚。而是对于好多年前他们分开那件事的试探。
是她小心翼翼的想知道:现在的平树,是否还会恐惧她、离开她?
平树害怕过她。
十几年前,在他对试验基地的“处长”,说出宫理不是人之后,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他想要见见天空的愿望也达成了。
只不过,当时的“处长”提到了一件事。
“长得虽然安静纯良,但还真是颇有心机。自从温斯卡死后,你是觉得自己赢了吧,就毁掉了你身上的那个植入体。”
平树忍不住摸了一下锁骨下方的凸起,愣了愣:“我没有毁掉,我只是——”
他忽然顿住了嘴。
处长倒没打算跟他算账,挥挥手道:“现在看来,是你打算用这种手段接近她,所以怕我们听到一些细节啊。现在也无所谓了,你们越是接近,你身上的任何一点破绽就会越致命。坏掉就坏掉,让老师给你摘下来吧。”
平树却脑子乱转。
确实,方体为他植入的监听设备,怎么可能简单贴个胶带,就挡住所有声音?
他没有弄坏身上的植入体,那是怎么坏掉的呢?
是他贴胶带贴久了,出汗太多不小心给弄坏的?
还是说……宫理早就知道他身上的植入体,她不喜欢被监听,所以弄坏了?
后续,几位老师又带他去手术台,摘掉了植入体之后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但平树还是用胶带贴在那个位置。他已经想好怎么编谎言,宫理要是问他,他就说那里长的痘已经消了,所以才留下痕迹。
平树心里也掀起不安的浪头来,他总觉得宫理不会那么单纯,可一切计划都看起来很顺利,他和宫理的关系也变得愈发亲密。
她因为身体太冷,总是很喜欢他的温度,哪怕是不玩,也愿意窝在他身上或者枕着他肚子。宫理的姿态总是放松的,甚至会在他身侧酣睡,或把身体的弱点展露给他。
同龄人都默认他们俩是一对儿了,“老师”们更是对他们俩的消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方面是她总喜欢亲吻他,俩人会像两个小松鼠似的依偎着温情;另一方面宫理也开始玩的变本加厉,平树好几次被她折腾到崩溃大哭。
没有人知道病号服下头,少年白皙的身体上有她用马克笔画的涂鸦,有她用整理资料的金属夹子夹出的淤青,有情景模拟课偷走的绳索摩擦在肋骨下的擦伤,还有牙齿咬的痕迹。
这些虽然跟他以前遭受的拳打脚踢和枪伤根本没法比,他恢复力也很好,基本一两天就会消掉——可带来的精神上的冲击并不一样。
平树既害怕被人发现,有时候又会忍不住隔着衣服一次次摩挲回味有点疼的地方。
一开始,他只要是掉眼泪了,宫理就会结束并安抚他,甚至是就靠的近近的,环抱着他看着他哭。但后来,平树在她面前好像越来越容易哭了,他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也不是因为觉得这招好使就总用,就是她的一点不留情面,她的一点手重,他就容易倍感委屈。
到后来,宫理也不怎么会停下来,她最多是顿一顿,或者拿纸巾给他让他别哭呛到,然后等平树哭的缓一点,她就又继续了。
她踩的力度总是收不住,还会让他学很多他根本说不出口的话;她像是对他的有些疼痛无法感同身受……
与他的眼泪同样频繁冒出来的,还有凭恕。
凭恕最初只是在平树脑袋发晕、或者眼泪太多的时候冒出来,他辩解说是像以前那样保护平树,或者是为了推进调查宫理的计划才冒出来的。
后来凭恕甚至开始大段大段的抢占时间。经常是宫理牵着他去夜里的更衣室,或者去没人的情景模拟的舞台时,凭恕就会自顾自的冒出来,死死压着平树不让他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