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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理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继续装睡。
平树就在她眼皮子底下是件好事,如果他想偷跑离开,她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宫理也渐渐感觉到,平树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他之后缓缓转过身子来,变成平躺在床上,小腿很开心地在床单上划了划。
宫理仿佛能听见平树幸福的感叹:这床好软呀。
她背对着的脸,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软被大半都在她身上,宫理当时盖被子也没想着要给他留,平树就是穿着睡衣抱着胳膊睡觉也没有意见,他躺了好一会儿,似乎身子越来越软,头也放松的偏过去。
宫理听到他呼吸悠长,看来也是累了受伤了,又洗过热水澡,很容易便昏睡过去。他睡觉非常安静,也可能是怕弄醒了她,甚至连翻身的动作都没有。
宫理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低头看向他,他头发有些长了,遮挡着睡眼,抱着胳膊把自己蜷成虾子,但对他来说这个动作已经算是放松了。宫理拈着身上软毯的一角,朝他的方向拽了拽,就在宫理将薄软毯放下去的瞬间,平树被软毯的重量惊醒,猛地睁开眼看着她。
他上半身都弓起来,惊魂未定地瞪着点墨一样的眼睛,在昏暗的卧室里看着她——
宫理有点尴尬,她不擅长做这种体谅照顾别人的事,更不擅长承认自己做这种事。
但平树也很快回过神来,他好像是心里被狠狠烫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嚅嗫道:“……谢谢。”
或许是因为走廊上的夜灯未关,或许是卧室的车窗外,有警戒杆上的红灯在闪烁,微弱的光照进他眼里,就好像他眼睛有点湿润一样。
宫理没忍住,伸手抓了抓他洗完头后没有吹干的黑发,看着细软的头发从她指缝淌过,轻声道:“睡吧。那些坏人不会找到你的。现在的我们,可以把那些人都杀了。”
平树声音里有点浓重的鼻音,他把软毯往上拽了拽,低声道:“嗯。”
宫理也躺下来,俩人平躺着,好像都有点睡不着了,只看着时不时被红灯照亮的天花板。
他犹豫了很久,才道:“……宫理。”
他对她名字的发音有点陌生,似乎在心里叫了好几遍才敢开口。
宫理听着隧道外夹杂着尘埃的风声:“嗯?”
他明显抿了抿嘴唇,才道:“我能抱着你的胳膊吗?”
宫理一下子沉默了。
沉默得太久,平树有些慌了,连忙结巴道:“我我我就是随便说的,也不是、您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
宫理忽然抬起胳膊,搭在了他身上。
平树僵硬了片刻,小心翼翼圈住了她胳膊,然后侧过身来朝着她这边睡,把她手臂抱在怀里。平树穿的睡衣是短袖,他胳膊也是微凉的,细腻的……
平树能感觉得到,凭恕的心也跳得很快,他格外的安静,甚至是比他更想靠近宫理。
宫理却忽然鼻酸。不只是因为现在的小平树。
她会忍不住想,平树其实是很希望被拥抱着的类型,但十二岁的他还说得出口,二十多岁的他已经不会说了。他总是表现出很会照顾别人的样子,却一直没人照顾过他。宫理到现在都不知道,平树是不是还在万城住着那个破出租屋,他自己没有常用的车,每次过来给她收拾房车或送食物,会不会要坐很久的轻轨走很久的路。
她甚至不清楚,现在的平树到底多少岁,生日是在什么时候,平树会有什么爱吃的东西吗……
她为什么一直没有回过头看看平树?
宫理不只希望十二岁的满身疮痍的平树在她旁边,她更希望那个一直陪伴她好久好久的平树也在。如果是她最熟悉的平树就躺在她身侧,她会把手臂钻进他脖颈到床垫之间的缝隙里,她会把脑袋抵在他有点硬的肩窝……
她感觉自己很想平树。
她熟悉的那个平树。
第368章
宫理惊醒的时候, 房间里满是橙红色,她猛地坐起来,看向现在没有信号的光脑, 光脑上的时间显示已经白天了,她睡了将近十个小时!
……她睡着了这么久?
床边自然是空无一人。
她侧耳听,只听到了风沙的声音,没有平树的脚步声或吃饭喝水声, 她掀开软毯, 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前驾驶舱里没有人。浴室厕所里没有人。
车窗外可视范围内她也没看到。
……他真的跑了?
外面都是辐射, 橙红色的沙尘还笼罩着一切, 他能上哪儿去?!
宫理没看到他摘下来光脑, 正要到前车找平板,看能不能定位他光脑的位置, 就从前车窗玻璃看到远处的人影披着雨衣式外套走过来。
他戴着兜帽, 拎着小工具箱,脚边跟着履带机器人。如果身后不是荒原末世, 他像起个大早遛机械狗顺便买早饭回来一样,从橘红色的漫天风沙中走进隧道。
他登上车, 看到宫理穿着短到露腰的背心配运动短裤, 光着脚站在厨房喝水, 有点不好意思看她。
平树立刻放下工具箱, 脱掉雨衣外套,将落满灰的黄色透明雨衣往车外甩了两下, 道:“T.E.C.说昨天它巡逻的时候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它故意埋在外部的静音高温地雷也在夜里炸了, 让我帮忙去看看到底是什么踩到了地雷。”
宫理其实想听的不是这个,她脑子里有点乱, 也觉得自己睡了这么久都很离奇。平树抬眼看她,本来他高兴的就跟要翘尾巴似的,看宫理半天没说话,他心似乎也悬了起来,习惯性露出点讨好的笑容。
宫理叹了口气,把手里喝水的杯子也递给他:“高温静音地雷?”
平树点点头,他关上车门,接过宫理的杯子,低头看了一会儿才大口喝尽:“一般用在夜晚的户外,特别是石头或金属地面上,地雷周围会瞬间蒸腾起高温,将踩中地雷的东西给灼烧成焦炭——但见不到火焰,声音也特别微小,经常会让趟进雷区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同伴已经烧成灰了。北国有个叛军组织很喜欢用,他们教我,一定要辨认味道——因为被烧尽的瞬间,会有焦味和油味……”
这个年纪倒是在杀伤性武器方面知识渊博。
平树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碎块:“我发现了这个。”
宫理接过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俩人在灯下盯着研究,宫理擦了擦:“……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几厘米长,像是被烧得发黑的硅胶包裹着一截金属……
宫理:“你确定不是之前地面上就有的?”
平树用力点点头:“因为地雷附近的沙尘会很薄,这个就是地面上的沙尘上方,落灰也不多。T.E.C.说,地雷是凌晨两点爆炸的,也不知道是只来了一个,被地雷炸死了;还是说来了一批,发现了地雷之后,没到警戒线就撤离了。”
平树说话声音虽然很低很软,但却很有条理。
十一二岁就有这样的清晰思路,怪不得几年之后就能在什么资源都没有的情况下,策划逃到新国。只是那时候大多数人对他拳打脚踢,或者是逼他运毒杀人,自然没人能细细去发现他的这一面……
宫理看着他笑了一下:“厉害。小心警戒着吧,我们马上就要离开隧道去往下个地点了。”
平树被她夸了,脸上是掩盖不住的高兴,他在水池边洗手,就听到宫理一边热饭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你几点起的,我怎么不知道?”
平树回想道:“大概天刚刚变成橘红色的时候。”他没好意思说,宫理都快把他挤下床了,她脑袋埋着,胳膊腿甩开来睡得目中无人。
他其实……不想起来的。但T.E.C.非要叫他去下车看看。
宫理:“哦。”她倒是实话实说:“我以为你觉得我诳你,然后趁着夜里跑路了呢?”
平树摇头:“我没觉得你骗我。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
宫理结舌了:“……”不不不我确实还是骗了你啊!
平树高兴得整个人都有点轻飘飘的:“你昨天睡着了还叫我名字呢。我以为你要喝水,仔细看才发现你睡着了。”
他从听到宫理呓语中叫了一声“平树”,到现在想来还觉得开心得想打转——眼前这个人,真的是他最亲近最熟悉的人!原来他未来真的会有人陪伴、有人关心!
宫理张了张嘴,已经说不出来自己骗他玩这件事儿了……
平树看宫理站在桌边发呆,抿着嘴走过来几步,然后伸出手臂抱住她肩膀。
非常像枝头贴贴的雀鸟,下巴靠近宫理脸颊,这样轻轻抱了她一下。
凭恕心里狂跳,他刚想要夺过身体控制权,平树就松开了拥抱,垂着头不好意思道:“……早上好。”
宫理呆住。完了,平树完全接受并且相信他俩是夫妻的设定了啊!
这……这要是再进展下去,等平树恢复记忆就太尴尬吧!
可要是现在就否决,刚刚信任她的平树肯定会大失所望,宫理又不想看到他那双眼睛露出伤心迷茫的表情。
宫理顾不上拿出加热好的食物,先从药箱里拿出了药瓶:“你不能一直这个样子,因为我们最终的目的地,需要从你身体里拿出一个特殊的东西来修复结界。但具体怎么操作,只有你知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快吃药,恢复记忆。”
平树没想到话题急转直下,他愣了愣,对药物有点抗拒:“……我、我还不想吃药。”
宫理看着他,平树搭在桌案上的手指松开又捏紧,但他还是没有办法去拿那两颗药。她知道不能逼他,也松了口:“算了,没事,药我就放在这儿,每天两颗。不过,把水果刀拿出来吧,那两把刀我切橙果最顺手。”
平树一僵,低下头不说话了。
宫理把药放在那里,拿着热好的肉卷就往前驾驶舱去了,她听到平树闷哼几声,对他来说从身体里拿出东西还是难受……然后宫理就听到两把刀被洗净,放回抽屉里的声音。
平树和T.E.C.把车附近设置的地雷和警戒线收起来放回车厢内,宫理坐在驾驶舱看着他。举手投足的动作有变化,后来应该是凭恕在出力气了。
他关上车门,洗了手,然后抱着胳膊走过来,大剌剌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宫理回头看了一眼,整个药瓶和她拿出来的两颗药都不在原地了。
宫理倒也没问,发动车子朝风沙中驾驶而去,凭恕心情似乎很好,哼着北国风格的民谣,抖着腿托腮看向远方。宫理把平板塞给他:“帮我看路确认方向,别光哼哼了。”
他斜看了宫理一眼,竟然不反驳,一边打开平板,一边状似无意道:“哎,我很好奇,咱们是怎么认识的?”
宫理打开车灯,挑眉:“什么?”
他兴奋得有点喋喋不休:“你是先认识我的吧。那二十多岁的时候,我是不是已经很厉害了,怎么说——吃差风云!”
宫理笑起来:“你是想说叱咤吧。”确实,凭恕本来也不算文化水平多高,十一二岁的时候更是小文盲。
凭恕抖着腿,身子往她这边靠:“就那么个意思,你懂得。我们俩认识多久在一起的呀?是谁追的谁?哎,我早上起来真的找遍了,我没找到结婚戒指,咳咳……是没结婚就有小孩吗?男孩女孩啊?”
宫理觉得自己快撒不下去这个谎了,但她还是很会撑面子,斜着看他一眼:“你吃了药不就都想起来了吗?”
凭恕是真的好奇,他本来就坐不住,干脆一条腿盘在椅子上,脸朝着她倾过来,兴奋的眼睛冒光:“你跟我说说,就透露一点也行。是不是你追的我你不好意思说?我是不是还挺难追的——”
凭恕之前表白失败直接自闭的样子,跟他现在一脸兴奋自得的模样,交叠在一起让宫理觉得又好笑又心酸,前路很无聊,她倒是很愿意跟凭恕聊天放松心情,逗他道:“是吗?我没觉得。”
凭恕激动拍手:“哈!果然是你追我的!”
宫理笑道:“这会儿怎么没觉得我骗你了。”
凭恕开始对着副驾驶座位上方的摄像头和屏幕搔首弄姿:“昨天不是抱你胳膊了嘛——虽然那是平树开口的,但后来睡着变成我了。嗯……就觉得你皮肤还挺好的,我没有很讨厌。要知道,别人别想碰到我的!”
他最受不了跟别人肌肤触碰,却对她没什么抵触——这就说明,都碰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啊!啧啧啧,凭恕内心都不敢多想!
宫理以前从来没觉得凭恕这么多动症,在宫理行驶过一片平原,伸手开启自动驾驶的时候,他突然上手捏了捏她胳膊,宫理转头看他:“干嘛?”
凭恕笑嘻嘻的:“没事儿,就捏你一下。哇我现在这个胳膊还是有点肌肉的,你要不要来捏捏——”
宫理深刻怀疑,他就是想戳戳弄弄,想让宫理跟他闹。
他甚至都觉得副驾驶座跟驾驶座隔得距离太远了,怂恿道:“自动驾驶不用管的吧,我想看电视。你跟我一起看呗。”
宫理才意识到,凭恕是越长大越嘴臭不讨喜,小时候倒还是根本不会隐藏情绪……
宫理笑了,托腮道:“原来你是黏人的小可爱。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耽误我开车,你要看电视就去自己看——”
凭恕尴尬的瞪大眼睛,慌不择言的捡了几句没有杀伤力的脏话:“靠你恶不恶心我就只是问你几句以前的事,你不回答还拿这种眼光看我!我不信了,你这么讨人厌的家伙,谁可能跟你在一起啊——告诉你,咱俩迟早要离婚!”
他起身就要甩手离开副驾驶座,宫理却笑得不行,拽住他胳膊又把他拖回来:“你气性怎么总这么大,陪我聊聊天,否则我开车会困的。”
凭恕故意朝她撞了一下,就跟玩闹吸引人注意力似的,才坐回副驾驶座位上。
宫理有一搭没一搭跟他说起原爆点里的情况,从隧道出来之后宫理对原爆点内方向辨认更准确了,她看到有些还留存的旧加油站、老雕塑或者是水厂,会说起来以前的事情。
反正等平树和凭恕恢复正常之后,这些话他们也会记得,宫理就当是给过去和未来好多个平树凭恕一起说,难得很有耐性。
她也说起了一些帮派曾经争夺淡水,说起自己作为邮差送过的货物和人,讲起这附近甚至有几个地下避难所。
“从这条岔路再往北走七十多公里,就是我曾经的基地,还有一堆书,我捡来的各种零件,现在想来都是垃圾。不知道会不会被核爆炸毁……”
凭恕兴奋起来:“你的基地?我们不去吗?我想去看看——”
“我们在到达下一个我预定的据点之前,不会做长休。”宫理摇摇头:“我们已经有些慢了。”
宫理其实心里还在头疼凭恕不肯吃药的事,她也想过干脆掰开他的嘴给他灌下去,但要是凭恕被吓到,再信任她就难了……宫理正愁着,就看到凭恕在说自己去洗手间的时候,端起杯子,偷偷将两颗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