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早晨路人也不算多,她也没有被人认出来是“西泽神父”,宫理站在路边等她预约的智能出租车时,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接近了。
她心里已经意识到了来者的身份,却装作警惕的猛的转过身去。
果然,身后就是林恩。
他铠甲上甚至还有清晨的露珠,显然是他在别墅外等了一夜……
宫理像是喝醉般踉跄了一下,震惊道:“林恩!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恩抓住她手臂,扶着她站稳。但并没有说话,只是在头盔下看着她。
宫理或者说西泽自嘲的笑了笑:“你是来监视我,还是来调查我。罢了,这肮脏的秘密我也没想过能瞒住多少人。”
林恩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握着她手臂的手紧了紧。
真讨厌啊。他是宫理觉得最难猜的家伙了。
没有表情又不爱说话。
无人智能出租车来了,宫理摆脱开他的手,拉开车门,自己先坐进了车内,抬头看他:“你要回去吗?”
林恩这才点了下头:“玛姆召唤我。”
宫理吐了口气:“上车吧,你跑回去也没有开车快。我不要你分摊车费。”
林恩犹豫着,宫理却坐在车内偏着头没看他。
林恩最后选择把自己挤上了出租车。
且不论他的身高本来在这车上都够脑袋顶到车顶了,再加上他头盔上头还有尖尖,他自己还没意识到,顶着那个能把车顶戳穿的头盔就往里挤。
宫理实在无语,看着他脑袋先进到车里,直接抬手,将他头盔薅了下来。
林恩一愣,盯着乱糟糟的头发看她。
宫理把头盔放在膝盖上抱住,对他不耐烦的招招手:“赶紧的。”
林恩好不容易把自己连人带甲挤进了车里,但几乎是腿被前座卡住,半弓着背的拘谨姿势。他偏过头看西泽,但西泽并没有理他,只是打开了车窗,一边看着窗外,一边在低头用光脑发着消息。
林恩感觉到西泽似乎是对他的出现有些生气,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
但西泽衣领扣到最上面一颗,衣袖齐整,看起来与那别墅中的人仿佛判若两人。林恩也有些迷茫,难道他的光明与黑暗如此界限分明?
宫理实在受不了林恩一直盯着她,揉了揉太阳穴,半晌后才道:“玛姆叫你回去是做什么?”
林恩摇头:“还不知道。但应该很重要。”
宫理眯了眯眼睛。难道是因为前天入侵方体的行为,让希利尔和玛姆的冲突直接白热化了吗?
宫理叫他:“林恩。”
林恩看着她。
晨光随着建筑的缝隙,一次次落入车内,宫理道:“我不想参与,我回去之后就要深渊了,我宁愿对着那些收容物,也不想面对人与人之间的争端。”
林恩:“……好。”
车驶回修道院的时候,宫理已经拿察觉到这一夜之间,似乎修道院内氛围也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曾经在花园里阅读与祈祷的修女教士们都不见了身影,修道院几处对外的大门封锁,高墙上似乎有透明膜一样的结界,时不时闪动着警示危险的光芒。
看修道院大门外空地上车辙杂乱,甚至还有飞行器停靠的喷气痕迹,应该是有很多人在昨夜出入。
林恩在回到修道院后就离开了,宫理收到了老萍发来的讯息,也快步往回走去。
修道院的几条道路上,偶尔才有行色匆匆的教士修女,宫理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几乎是瞬间就看到有弹窗出现在他们身上,全都是他们所属教派、身份信息,以及他们的光脑刚刚收到的讯息。
看来,TEC已经全面侵入了修道院的内部网络了。
宫理看着路过的教士,他们发出与接收的消息正在头顶显示着:
“教廷骑士都被玛姆召集了?她是要回格罗尼雅,还是有什么特殊任务吗?!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妙啊。”
“希利尔神父要求我们去往深渊下层。但他好像也不在修道院内。他今天本来是有要去主持圣诞日洗礼的行程吧。”
“希利尔神父没有说什么吗?我怎么听说今天万城各个教堂附近,有大量方体的随船在巡逻?”
“玛姆也召唤我了。我要过去了。”
众人收到的消息都很乱,但显然希利尔与玛姆目前都并不在修道院内,这正是好机会。
宫理回到了西泽的住所,她打开门锁,只看到房间内密密麻麻交织着细丝,简直堪比盘丝洞,地面上则摆放着方体的扫描仪。
宫理合上门,道:“琼。”
没人回应。
“……老萍!”
“这儿呢。”屋里才有了老萍懒懒回应的声音,宫理探头往里看,发现她坐在卧室的床上。那无数细丝就是以床单拆出的棉线构成的,而床单已经快变成镂空纱布般压在她身下。
她还穿着修女袍,就像个盘踞在蛛网上的神圣蜘蛛:“我还在等下一步的指令呢。”
宫理:“那你帮我两件事。一是调查出来希利尔究竟去了哪里,玛姆带着教廷骑士想干嘛;二是这附近停着我之前偷回来的一辆破摩托车,你找到摩托车,我给你发消息之后,你在修道院西侧门附近等我。”
老萍用手勾住几根丝线。那些丝线的受力似乎非常有讲究,能将人大卸八块的罗网在巧妙的角度下又纷纷断裂,老萍跳下床道:“你要做什么?”
宫理走向自己的行李箱:“去找点东西。不过如果在我出来之前,修道院已经大乱,你就帮我把摩托车停到林恩住的那栋石头小楼的院里——那里平时没人敢过去的。然后你自己先离开。”
老萍也能感觉到风雨欲来,她看到宫理翻找行李箱,她以为是宫理带了什么武器,却没想到宫理先摸了一包烟,揣在兜里。
老萍没忍住:“这是什么特工装备吗?里头有毒?”
宫理笑:“对,尼古丁。越是关键时刻越要抽支烟冷静一下嘛。哦还有这个——”
老萍就看到宫理从里头拿出一件法衣斗篷,一双袜子,一件新衬衫,然后她开始脱衣服……
老萍直勾勾的盯着她:“你脱衣服干嘛?”
宫理脱掉西泽主教的衣服:“之前身上这几件衣服都是为了模拟西泽的能力用的。现在我已经没必要再继续伪装了,还不如穿点加攻击力加魅力值之类的衣服——”宫理转头就看到老萍的眼神:“……”
老萍靠着门边,挑眉笑起来:“都这么熟了,让我看看怎么了?你继续脱,西泽这身材我挺喜欢的。”
宫理一边系扣子,一边对她比了个拇指:“……咱俩真是彼此彼此。记得把行李箱里方体相关的东西收拾好带走。”
宫理拿起床上的白色圆顶礼帽,戴好十字架,象牙义手拿着根烟,闲庭信步走出房间,老萍还是有些担心的看着她,宫理回头对她笑了一下:“晚点见。”
……
宫理显得像个对外头的变故一无所知,依旧打卡上班的打工人。
TEC跟她的交流再也不用遮遮掩掩,它直接将文字显示在宫理的视野中。
“栾芊芊主动跟着希利尔走了。”
……栾芊芊跟希利尔在一起,恐怕也是为了能够把位置同步给TEC,让宫理找到希利尔不再是难题了。
宫理道:“池昕什么时候要接栾芊芊去绕月空间站。”
TEC:“本来预计是今天夜晚。”
宫理看了一眼光脑:“那还有点时间。”
“我现在正在想办法复制进入深渊最下层的权限。”
宫理惊讶,压低声音:“别人也有权限吗?”
“希利尔曾经短暂的给过自己的几位心腹这种权限。”文字浮现在她视野中:“在刚刚他们其中几人,又获得了这种权限,似乎是希利尔希望他们去到深渊下层去做事。你最好能比他们早到一些。”
宫理猜测,这几位“心腹”,也被希利尔那恐怖的能力控制着。
在宫理进入深渊之前,TEC复制好的权限,就已经形成某种类生物电讯号,被预载到了光脑上。但进入深渊后,就连TEC都已经与她断联,宫理在透明电梯中,尝试将光脑靠近控制台。
全透明的电梯开始飞速向下,在宫理去往过的那两层也丝毫未停。
看来成功了。
她即将进入深渊的最下方。


第283章
在经历一段隧道般的黑暗后, 宫理都有些无法感知具体的时间,她只觉得站的两只脚有些发麻。
眼前忽然开阔——眼前色彩还是一片黑暗,但她忽然就感觉到了周围空空如也, 似有回音、微风。
就像是忽然从狭窄的甬道,落到黑夜中平静的远海海面上一样,环顾四周,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黑色的天空与黑色的地面像是永无边界, 没有地球的地面弧度, 没有大气的能见度造成的视野衰减, 仿佛天与地是永不相交到极限的平行线一样。
没人知道这里能有多大。
一道道或明亮或黯淡的光束从头顶落在黑色的地面上, 就像是夜空中悬着一盏盏吊灯——
但并不是吊灯。
在不断向下的电梯中, 宫理仰头看去,不知道有多高的黑色天空上, 没有星星与月亮, 却有许多并排浮在空中的窗户。
窗面朝下,与地面平行, 或高或低的浮在空中,让她有种晕眩的感觉。那些窗户内的风景投射下了道道光芒, 落在了地面上, 留下了一块块巨大的光斑。
塑钢窗。玻璃花窗。黑色金属窗。排风扇窗。绘有花草的破旧木窗。鬼神浮雕挂满蛛网的石头窗。金碧辉煌巴洛克风格镶嵌珍珠的贴金小窗。
像来自于住宅、教堂、皇宫与工厂。
如云朵一样, 千千万万的窗户平着漂浮在空中。那些窗户看起来不大, 但窗户后盛夏的日光、静谧的月光、阴天的微光、熹微的晨光,投射在地上, 那形成的窗户形状的光亮, 或明亮或黯淡, 或冷寂或温暖,就像是分割的各色麦田。
每一块光亮, 都拥有着广场般的大小。
电梯停在了地面上,宫理仰头屏着呼吸,缓缓走下电梯,看向头顶无数面朝她紧闭的窗,有些晕眩与腿软。
餐厅、海岸与教室。
花园、病房与夕阳。
无数地域窗内与窗外的风景也都在她头顶,就像是寂寞的上帝收集了人类的窗户作为油画,装点属于他的美术馆。
其中一扇平平无奇的灰色石头窗户打开,露出了宫理来时的电梯井。随着宫理走出电梯,透明电梯缓缓向上上升,缩回了灰色石头窗户之后,天上那扇窗户也随之合上。
她环顾四周,没有任何收容物,只有这一道道光柱从无数窗户中洒落而下,像是千万个舞台的聚光灯。
宫理走动起来。
这一道道光柱下,她身影小的就像是一粒被风吹动的尘埃。
她仰头看着那些窗户的风景,想要在心中巨大的震撼中仍然找到一些线索。
距离电梯不算太远的一扇窗户,窗户中的风景似乎是许多棕榈叶与月亮,还有长满水草的平原。那扇窗户的木质窗框上,雕刻着原生态的简单浮雕。
宫理忍不住驻足,仰头看向那扇窗户,想要辨识着风景的来源,忽然感觉到那窗户缓缓朝下方打开,月光洒满她身上,她感觉到一阵眩晕——
当她扶着额头回过神来,只看到落在地上的如同麦田大小的蓝色月光边缘处,有了透明结界四壁,变成了与月光同等面积的“房间”。
而房间中突然出现了其他的事物。
是一只满身疮痍的苍老大象,下肢萎缩,坐在地上。它面前摆着巨幅油画与画架,而它鼻子卷着一支秃了毛的油画笔,正蘸取着粘稠的颜料,在调色盘上点着并继续在油画上涂抹。
它沐浴在月光中,眼珠已经浑浊,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宫理。
宫理愣愣的看着眼前,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头顶并排漂浮着无数窗户的巨大空间内,一扇月色如水的窗下,一只浑身溃烂的大象坐在地上寂静的画着油画……
她甚至觉得自己脑子有点无法理解这一切。
这一扇扇窗户,就像是被隐藏的一个个囚笼,每一扇窗户下方都对应着被关在这里的一件事物?
但宫理很快察觉到了几件事。
这间巨大的透明房间——或者说“囚笼”内,摆放着很多巨幅油画,只是画面全都被人用刀片划破了,如同闲置一般仍在角落里。
宫理鼻尖也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她绕着大象走了走,本来以为血腥味是大象身上的伤痕导致的。宫理靠近了看一看,那些溃烂的伤口,一个个都是球形的剐伤,特别是下肢,简直就像是被冰淇凌勺挖掉了一块块球形血肉……
这明显是希利尔的“置换”的超能力导致的伤痕。
难道,大象就是被希利尔控制的“救世主”?
而当宫理走到大象另一边,终于看清大象的画笔所蘸取的“颜料盒”。
哪里有什么色彩,什么斑斓,所谓颜料盒……正是宫理上次和林恩从城市抢来的青铜缶!
此时内壁糊着厚厚的黑血,快要见底,半干粘稠的血液正在其中。
滴答。滴答。
宫理抬头,从头顶的风景如画的窗户中,从视野不能及的上方,似乎断断续续有浓腻血液滴落。像是林恩所在的那间受刑室内,无数流血的圣徒们的血液汇聚、浓缩,数道伤口的血液化为一滴,穿过虚空,缓缓滴入了深渊下层。
而大象卷着那支掉漆的油画笔,将笔沾入青铜缶中,笔尖吸饱了血液,用力甩在了画布之上,用力涂抹着。
那黑红色的血液渐渐在它的涂抹下,渐渐变化了颜色,融入了画中。
宫理屏着呼吸,退远十几步,看着这张几乎比大象还要高的油画。
像是个意味不明的现代艺术品,看起来像是重度近视的人看到的影影绰绰的风景。画面以棕黄色、红色与白色为主,厚重的颜料几乎层层涂抹到画面凸起立体的地步……
这画的是什么?
难道眼前的这个画画的大象,就是绘派的救世主,艺术家雕塑家与无数信徒崇拜的真神,新国最重要的教派信奉的“主”?!
大象佝偻着,像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挥动着鼻子,它甚至不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在疼痛的恐惧下驱动着自己“表演绘画”。
林恩那么多血流淌下来,就是为了让一个大象用鼻子画画用?他知道这件事吗?
……宫理猜他知道的。
所以他抛弃了绘派的信仰,但为了继续给这画作提供颜料,他依旧愿意受刑流血供养着。
这只大象被藏匿在深渊最下层,一定有它的特殊之处。
宫理谨慎起见,并没有靠近大象,而是靠近了房间透明墙壁上摆靠的那些被划坏的油画。这些绘画也大多只有成团的色彩,隐约似乎能联想到什么场景,但又画的极为抽象。
只是随着宫理位置的变化,画面如同多维电影一样,内容也在随着视线而变化,甚至是那些笔触都像是浮动在画面中。
宫理有些好奇,将手指触摸在了其中一张蓝白色为主色调的油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