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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理笑了起来,她低下头, 柏霁之以为她会再亲他一下,但宫理只是额头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下。
明明是确认要分开了, 额头贴这一下, 就像是钟乳石快要滴落的水珠与水面碰到的那瞬间, 他只感觉有温柔的涟漪。
柏霁之好希望这发着光的巨大广告布是枕头套, 他要把边角都缝上,把他俩裹在里头不出去, 但宫理还是稍微撑起一点身体:“记住, 我们是敌对的, 而这个黄铜印章是你从我这里夺过去,有必要的时候你要对我出手。”
柏霁之从她手中接过那个黄铜印章, 突然意识到,宫理的任务不论是什么,都是相当危险的!
她生活在修道院内,身边前后左右都是公圣会的人,那个骑士到底是帮助她还是监视她也说不定——
柏霁之后背几乎要沁出冷汗,自己跟她接触其实是会给她带来暴露风险的!
他正要开口时,耳朵忽然捕捉到越来越近的破空声,夹杂在商场的广告歌里。
柏霁之脑子飞速运转,突然在广告布里用膝盖顶向宫理的腰腹,手中浮现出一把唐刀,刀锋划烂广告布,将宫理猛地往外踹出去!
宫理没料到他刚刚眼里还满是情意,突然就对她出手,她闷哼一声,从划烂的广告布中被踹飞出来,撞在花坛边沿。
柏霁之猛地抬起刀,身子灵巧的往后一跃,宫理听到一声刀剑相撞的声音。
半个身子布满血迹的银甲骑士从商场高处一跃而下,手中的黑色锯齿刀劈向柏霁之,他落地极其重,撞翻了一片湿润的灌木,在地上荡起水雾!
是林恩!
柏霁之被喷水器打湿的耳朵抖了抖,半蹲在不远处,瞳孔缩着望向银甲骑士。
相较于穿着铠甲高大到有些可怖的林恩,柏霁之则显得灵巧细瘦得多。但看起来笨拙的铠甲并没有影响林恩的动作,他猛地从花坛中扑向柏霁之,带起来的风卷起碎叶——
柏霁之警铃大作,猛地瞬移位置,作势要去袭击宫理。
而那骑士竟然在空中调转方向,脚在花坛湿润的泥土里留下深深的痕迹,像是关节能反折一样猛地调转方向,朝柏霁之的方向劈过来!
柏霁之耳朵捕捉到那头盔下有一声粗重的像是挤压肺部的喘息,好像是愤怒,好像是警告,那团白汽从头盔的目缝里喷出来。
柏霁之感觉自己不是在对付一个骑士,而是在草原上以动物的身份对上另一个肉食动物!
柏霁之速度更快,骑士看来不及回救宫理,竟然将手中的锯齿黑刀猛地朝柏霁之的方向掷出——
太快了!力道也太凶猛了!
柏霁之眼见着快要躲不开,炸起毛来,猛地再次瞬移,脚步踉跄一下,出现在了距离宫理更远的商场展台上。
而那锯齿刀狠狠钉在了宫理头顶几十公分处的墙体里!
如果柏霁之没躲开,他绝对会粉身碎骨。
柏霁之似乎感觉到,他装作去袭击宫理这件事,更加惹恼了骑士——
骑士动作动作很怪,他显得有些佝偻,不动作时手臂像僵尸一样垂下来,但这并不让人觉得他有破绽,只感觉到他行动起来诡谲恐怖。
他那半死不活一样的身体猛地又从原地跃起,足跟带起泥土,空中甚至响起“砰”的破空声。他以柏霁之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跳到扎着锯齿刀的墙面上,一只手攀住墙上的灯座,蹲蹬着墙面,垂下来的手臂猛地抓住了锯齿刀的刀柄,用力往外一拔。
碎石掉落,他不费吹灰之力拔出了锯齿刀。
一双幽绿的眼睛在头盔目缝后紧盯着柏霁之的方向。
柏霁之有些冒汗,他觉得下一秒这个骑士可能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而此时,宫理、或者说西泽神父剧烈咳嗽起来,她张口道:“咳……林恩!”
柏霁之想到之前新闻里这个骑士发疯屠杀的样子,本以为他不会搭理宫理。
却没想到骑士偏过头,看向了宫理的方向。
宫理撑着花坛边缘吃力的站起来,其实她不太难受,但疯狂装虚弱,轻声道:“放手吧,有别的方体干员已经到了。当着他们的面杀了方体干员,这事就闹得太大了。”
林恩似乎也已经感觉到了方体干员的靠近,警惕的盯着商城楼上的围栏。
几乎是在他抬头的瞬间,数条射线从高处射下来,刺入地面,射线没有消失,就像是实体的牢笼一般想要困住林恩。
林恩朝后跃去,但花坛处又有植物快速蔓生起来朝他和宫理袭击而去。
宫理眯起眼来,都是杀伤力不算太大的能力。看来对方也是知道蜕皮计划的,都在给彼此留余地。
她忽然手压低放在地面上,在商城高处一家义眼店前,浮现出了十字架的光。她用西泽主教的能力控制住了一位干员,做戏做全套,然后对林恩道:“走!”
林恩盯了柏霁之一眼,在几道激光即将再次落地之前,他拦腰抓住宫理,朝商场偌大的天幕玻璃撞去!
宫理现在扮演的西泽神父,好歹也是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在林恩手臂之下简直像个床单一样。她反手想要抓住林恩,但手指扣在铠甲边缘,抹了满手湿滑的血污。
林恩甚至都不知道保护一下她的脑袋,就这样重重地撞碎玻璃,在无数飞溅的玻璃碎屑中从商场中跳出去!
宫理只感觉刚落地,林恩又朝上蹦去,她简直像是蒙着眼睛上蹦床一样,数个起落她都要晕了,她握拳用力锤了一下他的铠甲,捶得咚一声响。
林恩动作猛地一刹车,冰凉的头盔蹭过她额头,似乎是在低头看她,不明所以。
宫理用力推了他一下,捂着嘴装虚弱要吐,林恩后知后觉地将她放下来。
宫理这才注意到他们站在教堂广场附近的某个建筑的天台上。
从这里也能俯瞰整个广场……
满地都是踩落的鞋子,扔下的包与杂物,还有些人倒在广场上,甚至还有些荧光棒、手举牌在地上奄奄一息地闪着光。
随着“繁殖恶魔”也就是那个印章被抓住后,几乎覆盖整个广场的洪水般的传单都变成一片空白,像是雪一般覆盖了广场。
还有些干员或者有超能力的普通人在救人,他们有的瞬移进出广场,抱出伤员;有的用风掀起传单露出下头倒地的人们。
也有不少神父穿行在广场上,救助受伤的人群。
就这么个小小的印章,这么个看起来既没有危险性,也不是多么神秘莫测的东西,就能引发这样的动乱。
收容部这些年严密监测城市内的收容物,而且轻易不对外使用收容物,这些谨慎不是没有道理的……甚至可能不用是春城那种级别的,只要随便几件收容物,说不定就能搞出来一场天灾。
教会呢?
他们对待收容物是什么态度呢?
宫理看向天空,已经有数艘随船到达了广场上空。其中最打眼的就是索命组的阴间随船,看起来可笑恐怖的模样,却在降低高度后,很多人群抱着伤员和孩子靠近了随船。
宫理远远看到了熟悉的傩面,还有狒狒、葡萄糖几个人……
宫理看着那些从活动开始就簇拥在天空的各家媒体,道:“你身上的血怎么来的?”
林恩似乎都没有注意到,他低下头:“忘记了。之前,广场上找你。碰到,受伤的人。”
宫理在眼镜后瞥了他一眼:“我们俩凑在一起就不会有好事发生啊。尽快离开吧。”
林恩又要伸手搂住她的腰,但完全是码头扛货工人一样,觉得她这样容易搬运一般。
宫理躲开,瞪向他:“你想干什么?难不成你想这么一路用腿蹦跶回修道院吗?”
林恩没说话。
他真有可能是这么想的。
宫理扯着自己法袍扣在脖颈下头的高领,往下方跳去:“脱掉你的盔甲!我们找辆车。”
她快速脱掉法袍,法袍里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长裤,林恩跟着她跳到昏暗的街边,但迟迟不动。
宫理回头瞪他:“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只要被任何媒体拍到是什么后果吗?你会被当成一切的始作俑者,公圣会必然会被再加一轮口诛笔伐。这是命令,脱!”
宫理怀疑自己前面说的话都没用,最后一句才是有用的。
他开始解盔甲,盔甲实在是部件复杂,但他脱得很快,很快就从一个令人恐惧的银甲骑士,变成了满身汗透的流浪汉林恩。
他里面穿的是很单薄的布衣,关节处膝盖处都被磨破了,导致衣服上沁满了看起来很惨的血痕,他也不知道在铠甲里出了多少汗,整个人像是从桑拿房里捞出来的一样。
但宫理能感觉到林恩的表情有些不安,他碧绿眼睛时不时看向宫理。
宫理把宽大的法袍当包袱皮,让他把铠甲全都卷在里头。
他扛着那个巨大的装满铠甲的包裹,更像是进城务工农民工了。
宫理:“在这儿等着。”
他没有点头,但脚像是钉在原地一样安静地不动了。宫理甚至怀疑,如果没有更高权限的人命令他,或者她永远不说下一句话,他能在这里等到化成白骨。
宫理走向路边开始找车,她甚至还看了一眼导航A,随着混乱,这周边果然堵车十分严重。宫理在路边找了一辆低调又老旧的黑色摩托车。
之前老萍教过她怎么用某些不合法的程序骇入摩托车。
当她骑着摩托车到林恩身前的时候,林恩明显呆了一下,看着她。
穿着白色衬衣裤子跨坐在黑色摩托车上的西泽神父对他招了招手:“上车!”
第271章
林恩和那坨铁甲一上车, 后轮都压的扁了几分。
宫理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骑摩托载他,甚至还拎着发出锅碗瓢盆声响的盔甲。
她猛地一踩油门,衬衫衣领翻飞, 身上一点薄汗都被寒风吹透了。林恩可能没坐过摩托车,他身子猛地往后一倾,他连忙一把抓住了宫理。
林恩根本不会觉得“手不知道往哪儿放”的不好意思,在他直来直往的实用主义里, 直接一抬胳膊扣住了宫理的胸膛, 另一只手一把抓住她后脖子。
摩托车原地打了个弯, 她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宫理:“……放手。”
林恩意识到抓别人后颈有些危险, 松开了其中一只手。但他也相当警惕身下这个发出轰鸣声的两轮器械, 在她胸膛前的那只手用力捆着,生怕自己掉下去了。
宫理肋骨都快被勒断了。
她一直忍到了某个红绿灯路口, 停下车来, 转过脸去。
林恩望着她,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一团。
宫理露出了一点客气的微笑, 推了他一下:“我说了放手。”
他没回过身来,不仅纹丝不动, 没有撒手, 似乎还看她眼睛看的还有些发呆, 落在眉毛与鼻梁上的脏金色头发因风微微晃动。
宫理笑容更柔和了, 她抬起拳头,一拳砸向了林恩两腿之间。
林恩嗓子眼里一声闷哼, 猛地蜷起身子, 也松开了手。
他真是她见过被痛击□□里叫的声音最低的人了。
宫理笑容放大, 转过身去看着指示灯变绿,拧动车把:“你再这么用力捆我, 你就下车自己走回去。”
林恩也不太明白她不爽的原因,只靠腿夹着摩托车,两只手再也没敢碰他,只抠在了摩托车边缘。
摩托车在往前疾驰,宫理车技一向很好,转弯的时候车身倾斜,林恩几乎是恨不得用腿把车掰正。
宫理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放松,你这样我都转不动弯了。反正从车上掉下去你也死不了。”
林恩这才发现了后视镜,从后视镜里盯着看她看。
宫理一直向郊外疾驰,看着繁华的广场上,数个巨大的广告天幕,都投射的是西泽神父那张脸,还有刚刚教堂广场上的新闻播报。
新闻左下角都是有弹幕的,她仰起头来,能看到有些人在议论纷纷。
“这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吧,逆反他的人就会死!西泽神父才应该站出来负责!”
“你们可真是什么锅都让他背,这教堂跟他没关系,门票没进他口袋,纯粹是他被那个李大主教拿出来涮了一圈,最后搞得天怒人怨才会这样的!”
“西泽!西泽!西泽不要轻饶了这个放纵的世界啊!”
“要我说……总感觉,公圣会怎么这么邪性啊?我也没去过别的国家,其他的教派也会有到处杀人的骑士吗?”
“来吧!朝拜我们的圣父,从犹太,耶路撒冷,以土买,约旦河外,并推罗西顿的四方,来到他那里。他不会说——世人一切的罪,和一切亵渎的话,都可得赦免。他只会说:在污浊中点燃自我!(关注tw:@xizeHolyFather,找到真正的自我,加入我们信徒的行列吧!)”
宫理:“……”这就已经给他搞上信徒小团体了吗?
林恩从后视镜看到西泽仰脸看屏幕的目光,也转头朝那个方向注视。在宫理驾驶摩托疾驰离开繁华街道后,他依然抬头斜看着。
脑袋角度纹丝不动。
宫理感觉他有时候又很唬人,仿佛内心有混沌的深渊;有时候又感觉他完全是石头木头,没有像人一样思索纠缠的心思。
宫理想了一下,依然不变自己的养狗给糖策略,开口道:“林恩。”
他眼睛很快的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看着斜上方。
宫理也快速瞟了一眼,只有偶尔掠过的广告牌与楼房,还有不变的天空:“你在看什么呢?”
林恩坐在摩托车上,肩宽人高,像是她车后面竖起的挡风板一样,他开口,沙哑的嗓子道:“月亮。还有月亮环。月亮船。”
宫理抬头,今天月亮非常大,更显得浮动在月球上方的空间站轮廓分明,它黑色玻璃与白色连接结构,看起来像是被放大的分子在微观中旋转,卫星星链形成小行星带般隐约可见的光点。
但在林恩眼里,这些更像是有童话色彩的。
“我觉得更像是项链。那种有钱人戴的宝石很大,装饰极多的高级珠宝项链。”宫理说。
林恩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月亮没脖子。”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风在疾驰,或许刚刚杀过人或许没有的骑士拎着染血的铠甲,掀起狂信浪潮叫千万人呼应的主教骑着摩托,却在讨论月亮上的空间站与星链像什么。
宫理忽然觉得内心真假参半:“说得好,主听了怕是也要发笑,只是主也会斥责我。”
林恩通过后视镜看她,道路两侧霓虹广告的光斑从眼睛与镜子中划过去。
宫理:“我不该假设你这个只有血、愚信与听令的家伙没有心,也不该假设任何庸俗、疲惫又一塌糊涂的人没有诗意。”
林恩头发在高架桥下氖光灯管照射中,像是稻草或蒲苇丝,他晃了晃腿,面上表情不多,但似乎被狠狠触动了一下。有无数想表达的东西,要从他那总是紧闭的嘴中吐露出来,他微凹的总显得咬合很用力的脸颊动了动,突兀道:“北坎玛敦尔,星星更多。可以烤蜥蜴。喝地下水。杂草点火。”
他磕磕绊绊的想说更多。
“说格罗尼雅,有更大的月亮。红色的极光。盖子在大地上。黄沙,骆驼。”
宫理根本不知道“被砍妈墩儿”是什么鬼地方,也不懂什么“盖子在大地上”。但仍然露出理解似的微笑,她不需要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