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本来想把那两只给豆子留在身边,毕竟是亲生崽儿,立刻分了,豆子未免凄惶,他们也舍不得。
小公爷自然是天生怕狗的,但当望着那肥嘟嘟毛茸茸的小狗崽儿,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自己,小尾巴摇的风车一样,他忽然间就喜欢的了不得。
又或者他并不是喜欢小狗崽,而是爱屋及乌。
此刻,蔺汀兰望着那仿佛迫不及待要爬上来的狗儿,俯身,他把那只小狗崽子抱了起来。
肥肥的狗崽儿在他的胸前转来蹭去,似乎喜不自禁。
蔺汀兰一边抚摸着狗子,一边微微眯起了眼睛。
脑中一瞬间恍惚,小公爷记得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个梦。
但是细想是什么梦,却一团黑雾,完全不记得了。
也许,不记得了也好。
因为那种感觉,铭心刻骨,心有余悸,有点微酸,茫然,空落落的,好像被蒙住眼于云雾中行走,无法形容的孤寂落寞。
就仿佛错过了什么。
门外响起了唧唧的声音。
小公爷抬头,看到另一只花白小狗,在门槛上趴着,想进来,又不能够,腿不够长。
他身上这只急忙跳下去,窜的太急,头拱地撞了一下,却不怕疼,忙不迭跑到那只跟前去了。
与此同时,门外探进一个头来,是斧头道“小公爷,您怎么还在这儿要开席了,十七爷叫我来看看您”
蔺汀兰起身向外走。
斧头打量着他,问道“小公爷,您的眼睛怎么有点儿红”
蔺汀兰道“方才睡了会儿,大概是压着了。”
斧头笑说“端王殿下被册封为太子,宫内一连忙了这几个月,小公爷自然也很劳乏了,是该好生歇歇。”
那两只小狗你追我逐,时而跑到他们身前,时而落在身后,彼此扑咬,汪汪乱叫,好不活泼。
蔺汀兰微微一笑,抬眸,便看到前方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杨仪的身边,是小甘,小连跟瑶儿,小连也已经换了妇人的发式,小甘的怀中则抱着一个婴孩。
蔺汀兰留心,只听杨仪说“小甘不忙,照看孩子要紧,你们两个趁着这功夫务必抓紧些。”
瑶儿跟小连双双答应,小连道“我们是太医院第一批的女医学生,就算自己的脸面不值钱,人人都知道我们是跟着姑娘出来的,自然不能丢姑娘的脸。”
杨仪摇头一笑“你只记得第一句就是了。”
瑶儿道“总之我们必当尽心竭力,那些医学生们用一分功,我们用双份甚至更多,有姑娘从旁辅导,我们必定不输给他们。”
杨仪点头“你们的聪明智慧自然更胜他们,只是基础略弱,勤能补拙是良训日后出师,小连想去夏州,瑶儿去西北,都可以独当一面”
正说着,便见那两只小奶狗跑了过来,杨仪回头看到蔺汀兰,便打住,向着他笑了笑。
小公爷望着那道静美如兰的身影,对上她宛若月光的双眸,唇角慢慢地上扬。
虽有遗憾,终究遇上。
这次好像一切刚刚好。
第587章 番外:帝王心
(长生之梦,双修之孽)
端王被立为太子后,?储君之位的“猜测”也算是尘埃落定。
此时距离北境那场可定乾坤的大战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又是一年之秋。
册立大典上,北原跟鄂极国,?西北的婆罗洲,以及南边的几个小国纷纷派了使者前来恭贺朝见。
原先在定北城的宣王自然也回到京城。
宣王迎娶了镇国将军孙铉之女为王妃,而侧妃杨甯也生下了一子,只是据说在生产的时候有些危难,而那婴孩的体质向来不佳。
最引人惊奇的是,只要侧妃靠近那婴孩之时,?那孩子便会大哭不止,?声嘶力竭,不知何故。
加上那孩子的身体弱,所以一向都被奶母们带着。
宫中,?皇帝如今已经不太理朝中的事了。
之前那场大病,?虽说是故意夸大其词的成分居多,但皇帝因为先前服用丹药的原因,?伤了根本,又加上皇帝是个最劳心的,?里里外外,?天下大事,自然不得轻松。
如今总算确立了储君,越发就把所有都给了端王料理。
幸而端王身边也还有个俞星臣。
俞星臣如今已经成为了太子殿下身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他本来就是端王府咨政,?加上之前为端王殿下出谋划策,深得端王信任,?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每日出入府邸,比之先前更加忙碌百倍。
俞星臣对此倒是甘之若饴。
忙起来,让他无暇去想别的事情,?不去想,就仿佛不在乎。
纵观京内,俞侍郎可谓是头一号的大忙人。
而与之对比,另一个“大闲人”,毫无疑问该是薛放薛十七了。
薛放从被皇帝革职回京后,只做一件事。
那就是陪着杨仪。
起初的三个月,他跟杨仪几乎形影不离。
杨仪离京的时候,情形让人揪心,但不知他薛十七有什么比太医院最高明的林院首还厉害的手段,陆陆续续得到消息,杨仪确凿地在转好。
俞星臣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意外,但又不觉着太意外,心中反而隐隐地有一种像是理所应当的感觉。
这样才是对的。
就如同他说过的一样,她救得了天下人,难道竟救不了自己
或者最终不管是谁,只要她能好。
皇帝隔三岔五就要派人去行宫询问杨仪的情形。
幸亏在行宫那边有个江公公在,不然只怕就算是皇上派去的人,也无法知道杨仪如何。
因为他们根本见不着杨仪的面儿。
就如同长生南山上的人参被巨兽猛虎守着,薛十七也像是传说中看守着什么罕见至宝似的,不许闲人靠近一分一毫。
后来杨仪慢慢恢复,能够下地行走,双目也能重见天日。
皇帝心中喜欢,便下旨叫她回京。
薛放却拦着,说杨仪的眼睛依旧模糊,体质尚弱,暂且不适合颠簸,请皇帝莫要怪罪。
竟是公然的抗旨了。
魏明本来以为皇上一定会发怒。
毕竟这些日子,皇帝的一大半心思都在杨仪的病情上,若不是身边的人苦劝,皇帝只怕也要御驾亲临到温泉行宫了。
杨仪不得回来,皇帝自然不会高兴。
但出人意料的是,在最初的愠怒后,皇帝竟然又笑了。
这让悬心的魏公公很错愕,壮着胆子问道“不知皇上、可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皇帝哼道“有趣的事倒是没想着,只是薛十七这份胆大妄为,朕却是早就心里有数的。”
魏明有心想给薛放说两句好话,又怕词不达意,或者在皇帝跟前适得其反,于是只陪笑道“那是自然,皇上不管是料事,还是看人,都是准准的,有什么能逃得过皇上的法眼呢。”
皇帝瞥着他道“朕又不是神人,哪里能够面面俱到,只不过薛十七,真真是从最开始就看透了他,从他胆大妄为到为了杨仪偷偷摸进宫内来,他的心性便可见一斑。”
魏明揣摩着,道“小侯爷倒像是没什么别的心思,满心里都是永安侯。”
皇帝道“若不是看在他心思极纯的份上朕岂会一次又一次的容他那些违例逾矩的逆天之举”
魏明忙笑道“皇上的心胸自然是可容天下,也正因为这样,先前北境之危,才能有小侯爷这样合适的顶上啊,可见皇上的眼界跟心胸,便是咱们大周的福祉。”
皇帝没有再开口,只转头看向殿外朦胧的天色。
半晌,皇帝才喃喃道“朕的耐心也是有限的,这次就算了,若还有下回,哼”
魏明转头就把这话偷偷告诉了小公爷。
蔺汀兰知道跟薛放说未必管用,所以在去行宫见杨仪的时候,便跟杨仪提过了此事,让她约束着点薛十七,不要叫他太过随意妄为。
不知道杨仪是不是真的“约束”了,总之在皇帝再次派人传杨仪回宫的时候,薛放确实陪着她重又进京了。
但她虽说正恢复中,但到底根基还未恢复,虽说从行宫到京城路途不算遥远,但仍是倍感不适。陪同的太监先行回宫告诉。
皇帝得了消息,竟命杨仪不必着急进宫,先行回永安侯府歇息就是了。
薛放还以为皇帝总算是有点体谅人了,毕竟如果要进宫,午门口下车,还得再多一番劳累,何况要面圣,岂不是让杨仪越发劳心乏神
但令薛放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侯府门口,他抱着杨仪下车的时候,侯府之中,皇帝却已经等候多时。
原来皇帝竟是破天荒地出了皇宫。
在薛放的记忆里,皇帝好像从来没踏出过皇宫一步。
他记得不错,因为从他出生之后,皇帝十几年间确实没有离开过皇宫。
此时此刻,看着被薛放抱着入内的杨仪,站在厅门口的皇帝心中响起了一声喟叹。
此番就不消说了,他确实是惦记杨仪,毕竟数月不见了,很担心她的好歹。
又知道她路上不适,所以宁肯破例、亲身出来查看。
可算起来,当初皇帝的离宫之举或多或少,也能跟杨仪有所关联。
这其中仿佛暗含“因果”。
此时宫中,太后先前听闻杨仪回京,也甚是牵挂。
本想终于可在宫中一见,谁知听说皇上竟然出宫去了。
对太后而言,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私下里,太后便跟丹霞说道“你觉不觉着,皇上对于永安侯,有些太过”她打住,话锋一转道“当然,永安侯也确实难得,她的功绩,就连朝中那些大人们,有一个算一个,能有几个比得上的。可就算是对最器重的朝臣,皇上也没有那样恩深厚待的,竟透出几分亲密似的。”
如果说皇帝是贪图美色,或者还可以解释,但这一可能之前已经给否了。
那么皇帝对于杨仪的深恩,就有点可疑。
丹霞极为谨慎,陪笑道“奴婢也不敢说,先前永安侯病危的时候,皇上着急的那样,还悄悄把人留在宫内诊治,又把行宫给永安侯住着,对了,还有大殿下的府邸确实罕见,说是什么妃嫔反而都不及了,倒像是”
“像是什么”
丹霞忖度着说道“倒像是单纯的对于喜欢的小辈的照料跟爱护。”
“小辈”太后皱眉,虽不明白,但却也跟着点了点头,随口说道“是啊,别说是皇上,连本宫看着那孩子,也打心里想对她好,可”
可知子莫若母,以太后对于皇帝心性的了解,除了当初早夭的大皇子外,皇帝对于宣王跟端王等都没有这样“爱护”过。
皇帝对亲生的尚且如此,怎么会偏爱一个杨仪
何况皇帝从来不是个重“情”而为的人。
相反,他淡漠寡情的很。
所以在杨仪身上的这点“关爱”,就显得格外扑朔迷离,令人不解。
丹霞打量太后的神情,把身边的宫女太监都打发了,自己上前给太后捶肩。
“说来,前日奴婢不知打哪听了一句话。”
太后转头“什么话”
丹霞极小声地道“似乎是有人说,咱们的瑾妃娘娘,眉眼里仿佛跟永安侯有些相似”
太后先是一怔,细细想了想,惊道“怪道每次见着那孩子,总觉着哪里有些眼熟的”
“不过娘娘不必多心,”丹霞又轻声道“这也许是个巧合。毕竟皇上并没有那种心思。”
“巧合”太后的眉头紧皱,思来想去,她轻哼了声,道“这还真未必是多巧呢。”
永安侯府。
皇帝拦住杨仪,并没许她下榻行礼。
将养了这几个月,比先前果真有了起色,手上,脸上,稍微地见了点丰润,不是之前那样形销骨立一味令人揪心的了。
皇帝很快把杨仪打量了一遍,目光从她的腿看向脸上,尤其是她的眼睛。
“腿跟眼睛,怎样了”
杨仪道“多谢皇上,先前是因为阴阳决离,气血两衰,才导致腿上血脉不通,差点残疾,多亏了皇上赐医赐药,又有温泉行宫的疗养,才能见好。假以时日必定无恙了。”
薛放在旁听着她说了这许多话,微微扬眉。
皇帝虽盯着杨仪,却敏锐地察觉薛放的神色变化。
他扫了一眼那小子,不动声色地又看向杨仪道“眼睛呢”
杨仪道“已经好了。只是过于劳乏的时候,便又会觉着模糊,也是在恢复中,请皇上勿要担忧。”她说了这几句,喘了口气“只是皇上为何竟亲身来此,让臣等实在”
皇帝没容她把这些场面话说完便制止了“行了,朕问你什么,你只管答什么,这会儿了还想着会不会失礼非得礼数周全吗你若如此,便辜负了朕亲身来见你的一片心意了。”
杨仪心中却咯噔了声,她可不想要皇帝的什么“心意”。
君王的心意,总让人惶恐忐忑。
“总之知道你好了,朕就放心。”皇帝握了握她的手,又看向薛放道“不过多少医药,似乎都比不上薛不约,当初他执意带你离京的时候,朕还很不高兴呢,没想到他果真有主意。”
杨仪从小公爷口中听说了薛放先前“抗旨”的事,怕皇帝翻旧账,忙道“十七因关心情切,行事未免莽撞,请皇上务必、宽恩。”
皇帝笑道“朕难道是特为为难他来的吗你着什么急朕看他自个儿反而一点不急。”
薛放这才跪地道“请皇上恕罪。”
皇帝哼道“恕什么罪”
薛放笑道“只要皇上高兴,什么罪都行。”
皇帝“嘶”了声,杨仪蹙眉道“十七。”
薛放才道“就治我上回抗旨不尊罢了。”皇帝盯着他,又看看杨仪,终于道“朕说过了,这次来可不是为惩戒谁的。都把心放回肚子里。”
薛放偏偏问道“这次不是,那下回呢”
皇帝哼道“哦,下回你也想朕亲自来永安侯府自然是她好了,进宫去见朕。”
薛放欲言又止。
皇帝却不放过,道“你还想说什么”
杨仪瞪着薛放,他察觉她的担忧,便笑道“没,臣没话可说。”
皇帝才哼道“最好。你先出去,朕有几句话要跟永安侯说。”
薛放愕然。
杨仪悄悄地一抬手指,示意他领命,他才答应着退了出去。
魏明见状,也跟着退到门外。
室内无人,皇帝才对杨仪道“薛不约倒是一如既往,最听你的话。”
杨仪垂首“皇上恕罪,我的命是他救回来的,他总怕有个万一。”
皇帝沉默,片刻才道“朕一直都没有问,朕革了他的职,你是不是也心怨朕。”
杨仪没想到皇帝会问这话,错愕之余道“皇上,臣怎么敢呢。”
“你不敢,但是你心里确实是替薛不约叫屈吧。”
杨仪垂眸“十七在北境,几乎丢了命,他拼了全力,臣只能说他,无愧天地人心。”
“无愧天地人心,”皇帝一笑,喃喃道“这算是至高无上的评价了。”
杨仪不语。
沉默片刻,皇帝道“你跟他,都是世间难得之人,朕很欣慰,你放心吧朕不是真的不想用他,而是自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