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低咳了几声:“叫你拿着就先拿着,不要打开。”
她吩咐了这声,又把自己的针囊取了出来。
杨仪抽出一支银针。
薛放正按照她吩咐,把那小盒子先放进怀中,见状讶异:“又干什么?”
杨仪拧眉,才有点艰难地俯身。
薛放赶紧起身扶住她:“到底要做什么?你、可别乱来。”
杨仪试着摸向自己的脚上。
江公公先前本要离开,因不知杨仪要如何,所以在旁望着。
此刻看着她的动作,察觉了杨仪的意图,赶忙上前帮着她把罗袜轻轻地除去。
杨仪试了会儿,摩挲找到脚背的太冲穴,银针缓缓刺落。
江公公有些惊愕地望着,欲言又止。
薛放更是拧眉:“你……”
杨仪虽看不见,下针极精准,穴道位置,刺入的深浅都在掌握。
过了片刻,她慢慢拔出针,手又在腿上摸来摸去,终于找到了小腿的三阴交,再度针入。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直到她拔出了针,又往自己的大腿上摩挲。
薛放终于忍不住了:“你这、这是要针灸吗?你暂且看不见,不如叫太医来。”
“不用,我不是……”杨仪轻声回答,手从膝头向上,找到了血海穴。
隔着极薄的一层丝绸,杨仪将银针刺入。
她垂着眸咬住唇,手势一停,眉心的皱痕越发明显。
很快,杨仪手底的针缓缓又入了一寸,这次,她整个人一颤!
江公公都察觉了,吓的忙问:“怎么了?”
杨仪的唇抖了抖,唇角微扬,是乍然而现的一点笑意。
那根银针在她的血海穴上,正也随之微微摆动。
薛放望着那银针,又看向杨仪:“这、这是……”
杨仪靠在他肩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但……”
脚上,小腿都无反应,但是血海处,在银针刺入之后,杨仪确实是察觉到了一点真切的刺痛!
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最甘之如饴的痛。
原来这些日子,她时常觉着腿上仿佛有些抽搐,疑心自己的双腿有恢复的迹象,她用银针刺穴,不是为了针灸,而是为了让自己试试看会不会觉察到痛感。
小腿往下自然还不成,但血海已经有所反应,假以时日……
入夜,宫灯燃起,金光流转。
远远看着,半山上的行宫,更如世外仙源。
温泉的水面上,荡漾着一层薄薄的白雾。
薛放拥着杨仪,压抑着自己的气息问:“你确定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杨仪靠在池边儿,被他的手臂环住,她道:“你要还跟在定北城一样,我就再不求你了。”
薛放润了润唇,仍旧迟疑:“你当我愿意?我只怕你的身体不成。别为我一时之快反而……”
“谁说是你什么一时之快的,”杨仪咳了声:“之前叫你拿的东西,带着吗?”
薛放看了眼池子上放着的那个小木盒子,问道:“那究竟是什么?”
“是药。”
“你的药?”薛放讶异,“怎么给我呢。”
杨仪虽看不见,依旧有些赧颜,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前,轻声道:“不是那些药,这是……本来想在那次用的,还以为……用不上了。”
薛放本来不懂。
他不知道杨仪为了他竟考虑到何种地步。
在定北城的时候,是想跟他诀别而孤注一掷的,但是现在,她却是真真正正地想同他水到渠成。
她知道薛放想,只是他总是顾虑着她,所以更怕伤到她而已。
其实杨仪早也想过此事……不是在去北境之后,而在那之前。
她毕竟经历过一世,又且跟他两情相悦,并不拘泥于那些世俗之见。
且她又是大夫,当然考虑的要周全些……毕竟因为知道他的“异于常人”,料想到哪一日来到之时必有一番辛苦,所以早就调了药,用以纾解缓和,以便于顺利成事。
山风吹拂,灯影摇曳。
温泉殿外,江公公示意内侍们退下。
今夜的月色跟夜风都格外柔和,江公公回头看向内殿,一笑。
池子的方向,水声时而急促,时而缓慢。
薛放听见杨仪在唤自己,“怎么了?”
他极至快活,无法形容。
声音微颤,眼角都沁出一点湿润。
杨仪依旧看不见,但朦朦胧胧,又好像看到了一轮极柔和明净的月,悬挂在天际,像是一只温柔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
“十七……”她只是本能地唤着,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我在,在呢。”薛放答应着,及腰的温泉水向后荡出去,又随着动作拍击回来,“一直都在。”
这一刻,杨仪觉着自己的心跟身体都胀满的很,好像是那轮月的光芒浸润着她,拥吻着她,温柔地捧她到了云端天上。
她确实能感觉到他。
次日,栏杆外山林中,早醒了的山雀唧唧喳喳。
薛放最先醒来。
还未睁开双眼,脸上先多了笑意。
薛放垂眸看向怀中。
杨仪好似还在睡,神色恬然安静。
他望着她颈间几处红痕,脸上的笑意更深。
正要凑近了偷偷地亲一口,望着她一动不动的样子,他忽然愣住。
浑身绷紧,心也缩了起来,薛放忽然害怕。
一种极恐怖的可能不知从何而来,却吓得他魂魄都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对一贯所向披靡天地无畏的他而言,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恐怖
薛放僵了半晌,才伸出手,颤抖着探向杨仪的颈间。
他屏住呼吸,当手指快要落在她的脖颈上的时候,薛放感觉到怀中的人一动。
这点细微的动作,对他来说,就好像刹那间,万物回春,光芒万丈。
他急忙蜷了手,假装没动过。
怀中的人却向着他胸前更靠近了几分。
薛放本来想继续装睡,但被她轻轻地撞在身上,却惹得他的喜欢无处存放,便索性顺势将她往怀中紧紧地一抱。
只听杨仪喃喃道:“醒了?”
“嗯……”
杨仪听到他的声音有点异样,还以为是因为刚醒的缘故。
她向着他怀中钻了钻,薛放顺势将她楼的更紧了些。
杨仪察觉他手劲异常之大,正欲问他如何,额头上一阵温热湿润,是他亲了过来。
杨仪笑道:“怎么了?”
薛放道:“我、我很高兴。”
杨仪本还有几分睡意,听了这话,不由清醒了:“嗯?”
“我真的只是,高兴。”薛放身不由己道:“这辈子有你。”
杨仪的眼睛微微睁大。
室内无声,外头的鸟雀鸣叫显得格外清晰。
终于杨仪道:“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薛放微怔,继而笑道:“说什么?”
“其实、我早就察觉到,”杨仪尽量平静,但语声里还是透出一丝艰涩:“是什么时候呢……是在留县,还是……”
“那不重要。”薛放没有让她说完。
他没有否认。
杨仪的心突突乱跳。
薛放确实没有否认。
他的确早就知道了。是在定北城。
所以在定北城那次醒来后,他对俞星臣的态度极大转变。
薛放藏在心底不肯告诉杨仪的是,他确实“仇视”俞星臣,甚至嫉恨他。
只因为曾经,俞星臣拥有过她。
就算是“曾经”,也不行。
但薛放不愿意提,因为知道杨仪不想回首,也因为知道这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很知足。也很珍惜。
只要杨仪好端端地,只要他能守着她。
薛放垂眸望着怀中的人,描摹着她的眉眼,轻声道:“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此刻……陪着你的人是我。我怀中的人是你,是杨仪,是杨先生,是姐姐,是我的……妻。”
杨仪感觉眼中有些湿润,而他的手探过来,极尽温柔地为她把泪拭去。
她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又再度睁开。
朦胧中,仿佛看到一点光亮在眼前闪烁,跳动。
眼前的阴霾层层散开,她依稀望见了那双魂牵梦萦的明亮双眸。
“十七……”杨仪心醉神驰。
“嗯,”那双如烈阳般的眼眸靠近,他的声音自心头发出:“我在呢。一直都在。”
作者有话说:
虎摸~正文就到此为止啦,17:舍不得!
说实话,我也很舍不得,就像是小伙伴们的留言一样,如同最熟悉亲切的朋友,将要道别(擦擦泪)
番外……还没想好具体,大家想看什么的可以留言,看看选最多的尽量写写~


第586章 番外:小公爷
(岸芷汀兰,若离于渊)
前世。
黎渊在羁縻州做杀手、受伤潦倒的时候,曾被那异族的黑胖女人所救,吃了她一碗饭。
虽然只是滴水之恩,但对他而言,就如同韩信感激漂母的一饭之恩一般,自是不能忘怀。
那黑胖女子有孕难产,黎渊知道消息后,立刻奔去找大夫。
但当时羁縻州的大夫很少,好不容易奔到了镇上,一听说是女人生孩子,那大夫先行打怵,又打听是异族女子,更是恨不得把手甩开。
黎渊见他畏缩不从,本也瞧不上,可惜物以稀为贵,自己现在又不是能随意挑拣的,少不得先把这人捆着带去。
谁知一番忙碌,仍是无功。
那黑胖女子苦苦挣扎了两天,终于精疲力竭,撒手人寰。
被他捆来的那大夫,根本就没认真做点什么,见势不妙也早就从草屋跑了出去。
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我说过不好救,偏要叫我来白忙活,岂不晦气”
又碎碎念道“女人生孩子便是这样,很难说生死的,不是靠医术就能回天改命而且这种场面男人都是要回避的,就是免得冲撞了,恐怕有血光之灾、会倒大霉的,我回头还要用艾草熏蒸赶赶这”
黎渊本就心情不好,听了这些话,冷笑了声道“我替你赶吧,还要快些。”
那大夫正诧异,黎渊已经手起刀落。
一点血光飞起。
此人医术泛泛,倒是这句话歪打正着说的很对,果然应了这“血光之灾”的说法。
想救的人没有救得成。
黎渊虽是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但亲眼见了那妇人挺着大肚子活活死去的悲惨情形,他的眼前心底,总是忘不了那一幕。
很快,京城内来了消息,催他回去。
黎渊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领命。
他自诩是个被放逐了的人,爹不疼娘不爱,宛如孤儿。
那黑胖的妇人尚且想为了她的孩子而拼力挣扎,在无法可想的时候,甚至还流着泪求他剖开她的肚子。
她就算到了这种地步,豁出性命也想救那孩子。
总也是疼自己的亲生骨肉的。
那可怜的孩童虽未出世,但总有一个疼它的母亲。
不像是黎渊。
他明明出生了,却在冷眼跟冷嘲之中,走到这一地步。
京城算什么,那里已经没了他所惦记的东西索性就在这天下飘荡吧。
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劝他回去,软硬兼施,但他的心意已决。
这辈子,他只是黎渊,不做蔺汀兰。
那日,黎渊接到了一个奇怪的任务。
他潜入了春城的大将军府。
当时狄闻已经去世了,狄小玉嫁给了韩青,韩青继任了羁縻州的统帅大将之职位。
韩青的手腕不输狄闻,羁縻州给治理的妥妥当当。
而在黎渊潜入将军府的时候,府内张灯结彩,宾客盈门,还请了百戏杂耍、江南的戏班之类,甚是热闹。
原来那是狄小玉的生日,韩大将军早在月前就命人准备给夫人贺寿。
至于黎渊的任务,就是刺杀韩青。
韩青向来不苟言笑,那天也许有些高兴,竟多喝了几杯。
狄小玉陪着他回房。
黎渊耐心埋伏了很久,总算找到了最佳机会。
他如盯着猎物的鹰隼般,自假山后纵身跃起,一剑惊天,向着韩青刺去。
黎渊是顶尖的杀手,伺机而动,天时地利都掌握的极精妙准确。
而韩青又是酒醉之时,毫无防备,身边亦无侍卫,这一击本是天衣无缝。
但他忽略了一个人。
那就是狄小玉。
就在黎渊的剑即将刺破韩青衣裳的时候,狄小玉忽然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冲过来,扑住韩青,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剑尖。
猝不及防,快到黎渊都无法撤手。
血花自狄小玉身后飞溅,黎渊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失手,他有一瞬间的错愕
就在这时,一道鬼魅般的影子从廊下掠来,正是乌山公。
乌山公人没到,先大吼了几声,向着黎渊冲来。
原来乌山公被韩青重金礼聘,在大将军府名为宾客,实则保护。
黎渊见势不妙,急忙后撤,乌山公扬手,几道暗器闪烁着暗色光芒,向着黎渊袭来。
他的武功本来就不及乌山公,加上遭遇突变,心神不宁,一时没躲过,肩头吃了一记。
黎渊在夺路而逃的时候又看向廊下,只见韩青紧紧地抱住狄小玉。
狄小玉似乎对他说了句什么,韩青的脸色大变
隔得太远,黎渊没听见狄小玉的话。
乌山公却听见了,他扭头震惊地看向狄小玉,又看看韩青。
却听韩青脸色如鬼,咬牙切齿地说道“杀了他”
乌山公反应过来,忙一拂衣袖,追着黎渊而去。
这一世,一切不同,但也有玄妙的相似之处。
比如乌山公穷追不舍,黎渊因为暗器上有毒,处理不当,很快毒发。
但是这一次,他身边儿没有一个杨仪。
没有人给他疗伤,为他打掩护,跟他一同拼死逃出乌山公的魔掌。
他逃不脱了。
两个人最后的对峙中,黎渊问了一个问题。
他想知道狄小玉对韩青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黎渊已经强弩之末,无力回天,乌山公看得出来。
稳操胜券,所以乌山公没有再隐瞒。
他的脸色有些古怪,说道“你知道是谁买凶杀韩大将军的吗”
其实在乌山公问出这句的时候,黎渊已经隐约猜到了那个答案。
因为他当时在大将军府里,他看见了狄小玉临死的那副神情。
何况,他作为刺客,极会审时度势,按理说狄小玉又不是什么武功高手,不会料得先机挡下那一剑的。
除非
除非她早就知道自己会出手。
果然,乌山公冷笑了声,说道“真是人心隔肚皮,最毒妇人心。竟然要谋杀亲夫,夫妻两个同睡一张床,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下杀手哼既然买了凶那就干到底也罢了,可又改变主意,有什么用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
后来,大将军府里传出了夫人“病故”的消息。
当然这些事情,黎渊早就不得而知了。
他已经沉眠于羁縻州,成为杂草枯树间一具无名无姓的白骨。
手上一阵痒痒。
蔺汀兰猛然一抖,惊醒过来。
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竟然靠在躺椅上睡着了。
而就在他旁边,是一只大概才几个月大的小狗崽子。
狗子奋力站起来,粉红色的肚皮还没有长毛,因为吃的太饱,胀鼓鼓的十分可爱,它正竭力伸长脖颈去舔小公爷的手。